第130章 风起
攻城第六日。
天空漂浮的云块像是沾染了淡墨,灰不溜秋的。
战鼓声划破了晨曦,数以万计的兵士组成阵法,乌泱泱的推进着。若从上方俯瞰,便会发现它有如一只深色巨鹤张开了双翅,其势汹汹的扑向城池。
此时城门紧闭,却是无人应战。
阵中的副将正值纳闷之际,忽然凭空一声清叱,从城墙上飞来一只纯黄色大肚葫芦,葫芦壳浮现阴阳太极图案,慢慢倒悬在半空中。
他突然有种十分不妙的预感,正要号令兵士们撤退,可惜为时已晚,那只葫芦一霎膨胀了数倍,嘴巴也张得比铜盆还大,呼噜噜把底下的人源源不绝的吸入肚子里面。
兵士们嚎呼着跑的跑,逃的逃,精心布置的阵型刹那间变得七零八碎。
不多时,葫芦停了动作,仍悬浮着,悠悠摇晃着身子,仿佛吃饱喝足的模样。
“它一次只能容纳这么多。”小道士掐了个诀,把葫芦召唤回来,迅速给它盖上刻了咒文的木塞子。
李荷盯着这只胖葫芦,估摸它应当与程墨的袖囊一个道理,内有乾坤。
“里头的人怎么处理啊?”她问。
小道士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蹙眉凝思了半晌,慢声说:“要不,给送回东北边关?”
李荷:“……”
“受人煽动就敢造反,说明他们脑子不好使。”桑璟尘得知后,神色甚为随意,“扔到北部极原去,冻上几日,便会清醒了。”
李荷忽觉他说话的调儿,与某人倒是越来越神似了……
不久后,数千兵士在冰雪满川的极原醒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呜呼哀哉。
晚间,百里仙人提着一盏纸灯笼巡查着,蓦然发现城墙现出了几道裂缝。细看之下,像是受到修仙者的灵力波及,而这些缝隙隐隐还有扩大的趋势。
虞变此役损失尤为惨烈。两名得力副将,一个被琴音震废了筋脉,瘫痪在榻,另一个更甚,整个人被一只葫芦吸走,自此再也不见踪影。他十五岁从军,戎马半生,未曾想在一座破旧城池面前遭了此等奇耻大辱……
攻城第七日。
虞变布下防御性极高的圆阵,外围兵士们统统手持盾牌,而他自己藏在阵中心,催动阵法缓缓朝着城池靠近。
不太厚道的说,此阵看起来犹如一只颇大的乌龟。
城墙上空旷无人,仅余一名白衣男子端坐弹琴。琴声比起往日悠扬许多,但不知何故,他总觉得音色里透出一种风声鹤唳,危机四伏之感。
“停!”虞变突然下令。
乌龟一霎止住了缓慢的爬行。
他在黑压压的阵中抬头,鹰隼般目光锁定城墙上的那个白色身影,牙关渐渐咬紧。
此时,李荷等人正护送着城里最后一批老弱妇孺,抄近路往霖安行去,幸存的几百名兵卒自然也跟随着。
咏城的人丁较为稀少,几乎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搬走了,给他留下一座空城。
虞变果然中计,过了许久,等他反应过来时,只道是悔之莫及。
范莨夜以继日翻看残缺不全的兵书,总算有了点成效。
筮州。
临近傍晚,沈浩风尘仆仆的抵达瑶城,还没吃上一顿热饭,就听说廑康王反了。
他浑身冷汗一冒,抓起包袱,便要折返回去。
沈钊把他肩膀按住,嗓音冷沉着问:“韩绍清与廑康王是何关系?”
“他屡次拉拢绍清不成,想必早已怀恨在心。”沈浩愈发的汗如雨下,“我不该走……”
“快,快去救他们!”陶淮脸都吓白了。
沈钊面色寒肃。约一刻钟后,他换了一身黧色箭袖长衫,头戴竹笠,后头跟着同样戴了竹笠的十来个人影。他们穿过灯笼氤氲的橘光,疾速扎入渐渐浓暗的暮色里。
纪府亮着孤零零的几盏烛火。
风起于青萍之末。虞变领兵南下,誓要灭了霖安程氏,沿途城池已被尽数攻陷。此事一经发酵,传来传去,后面就成了咏城县令苦撑数日,仍旧不敌,最终以身殉城……
郭氏受不住这个刺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纪禹良捏紧拳头,带上几个武艺尚可的下人,连夜赶往霖安。
程府。
李荷沐浴之后,换上芙蕖色罗纱衣与百迭裙,俏生生立在他面前,水灵灵的眸子充满真挚:“程伯伯,他们虽刚刚从戎,却很勇敢的抵御敌军。所以,可以领那二十两金么?”
程旭川揉了下太阳穴:“先把县里的军籍黄册送去府衙。”
李荷顺杆爬了上来,又道:“其中有些人已经战亡了,可以让家眷代领吗?”
“……”他不想再说话,挥袖让她自己看着办。
程氏钱庄门口,郝二捧着簇新的银票,只觉有股热泪飙出眼眶。
毕竟普通人家辛苦大半辈子,也未必能挣到这么多钱。一旁的韦应坤等人都有,甚至还是五十两金的面额。
沁芳斋。
纪萱眼光发怔的立在院中的桔子树下。
范莨面庞消瘦,下颏冒出些胡茬,衣衫也破烂不堪,冲她破颜一笑:“娘子你看,我还是活的……”
话未说完,胸膛被她狠狠撞了一下。
“我身上脏。”感觉到衣襟渐湿润,他微愣,慢慢伸出双臂,圈住她的身子。
丫鬟抹着眼睛,端盆子打水去了。
天气有些闷热,没一丝风,周遭的树木枝叶茂密,在日头下泛着油光。
百里仙人和百里芸往城墙内壁一张张的贴着灵符,务必使它固若金汤。桑璟尘与众弟子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调息。
城楼上,一个年轻男子身着湖兰色锦绫对襟窄袖衫,腰间悬着一把御赐的雁翎刀,坐在简易的交椅上,形容风流倜傥,面色却显出几分不耐:“不是号称十二万大军么,怎的等了几日,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旁边几个仆从欲哭无泪:“求您快回京吧,这里太凶险了,一旦叛军攻来,可该如何是好……”
“你们什么记性?京城被那谁给占了,形势还不如霖安,没准儿父亲更乐意我在外头多晃悠些时日。”
仆从噎住。
他指骨摩挲着镂雕卷草龙纹的刀柄,明面上不疼不痒,心里却一直揪着。这么多日过去,不知瑞宁王、裴砚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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