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可名状之物
楚铭面露沉思之色,思绪拉到初次遇见锦衣老者的那一天,他看见茫茫荒漠上,人头攒动,只见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傲然立于一座高台之上,念念有词,同时做出指点江山的模样,高高在上,仿佛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其实是在教导台下之人读书认字。
楚铭鼓足勇气加入其中,锦衣老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讲课结束之后,单独留下楚铭,讲明了读书明理的重要性,还大大方方送了几本从东阳国带出的书籍册子。
楚铭感动得热泪盈眶,立志要读书成才,但其实从一开始,他对于枯燥无味的学习极其抗拒,更没有学无止境的决心,可实在是好奇书籍上的内容,只能厚着脸皮学习认字,时至今日积累下来,也能马马虎虎写下不少字,内心也随之丰富,确实要比以前文静多了,甚至是拘谨到让人不喜欢的地步。
例如老者讲述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时,台下总会响起一片滔滔不绝的附和,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少人已经精通到能和锦衣老者对答如流的程度,目不识丁之人也鼓起勇气回答问题,只要锦衣老者一个点头的肯定动作,台下就会爆发雷鸣般的掌声,轰轰作响,不仅让台下回答的那人得到了莫大满足感,锦衣老者也会露出洋洋得意的骄傲神情。
但楚铭从始至终不为所动,还常常在台下打盹瞌睡,又或者和同龄人瞎聊聊天,牛重英正是在此认识,锦衣老者一开始诲人不倦循循善诱,这时候楚铭才会认真些或者小声回答问题,如此一来,锦衣老者自然不会太过喜欢他,可也没有将他驱逐或者讥讽打骂,最多就是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
楚铭之所以离开私塾,其实与牛重英有关,这一切说来话长,望子成龙的牛重英父母,节衣缩食也要将牛重英送去读书学习,结果可想而知,牛重英百无禁忌,接二连三在课堂上捣乱,有一次锦衣老者实在忍无可忍,抄起一把戒尺,猛地跳下台,作势要势大力沉惩罚牛重英,更是脖子青筋暴鼓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可想而知愤怒到了何等地步!
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牛重英,也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赶紧趴倒在地翘起屁股,正当那把戒尺打算劈下的时候,牛重英胆大包天放了一个震天响的臭屁,还仍有闲情逸致做出了咀嚼吞咽的动作,这一幕简直恶心得不行,气得锦衣老者七窍生烟,愤怒到了将手中戒尺怦然折断,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课堂上如此失态!
之后牛重英自然是被扫地出门,再也没有来过,而余怒未消的锦衣老者也足足一个月没有出现,楚铭的求学之路就此中断,后来听说锦衣老者打算回国养老,近百人苦苦挽留,才堪堪让他回心转意。看似所有人都在意珍惜这位得之不易的夫子,但其实读书无用这个观念,更符合大多数人的想法,毕竟读再多书,也不可能登科及第,得到一个大好前程。
只不过紫荒边境足足徘徊滞留了数百万人之多,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人发奋图强,在人数上也是一个极其可观的数字,对于东阳国而言,这也能极大程度的提高人口素质,何乐而不为?
锦衣老者最终没有选择离开,但是他的学生数量却是每况愈下,大多人都已经忙着成家立业,楚铭虽然已经出师两年,但与锦衣老者的关系没有一落千丈,反而是越来越好,每次偶遇,锦衣老者都会考验楚铭的知识储备,但这一次却是语重心长提醒道:“打猎要小心。”
楚铭点头道:“多谢先生教诲!”
锦衣老者平静道:“兽潮爆发了,你与我结伴而行。”
锦衣老者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楚铭愣在当场,要知道边境上的凶兽已被东阳国军队围剿一空,哪里可能形成兽潮?难道是因为翼龙离开了领地?锦衣老者徐徐道:“兽潮爆发的原因,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只不过军方已经传出消息,紫荒深处正有兽潮席卷而来,小心一些总是没错,所以你就别到处乱逛了。”
亦步亦趋随着锦衣老者离开的楚铭低声道:“我在书上见过兽潮的可怕之处,只是有强弱之分,势不可挡的兽潮,能将铜墙铁壁都给撞烂,但是大多数兽潮不成气候,能够造成的破坏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一次的兽潮有多可怕?”
锦衣老者摇头道:“真实情况,一时半会还不能确定,只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东阳国在此驻军十余万,抵挡兽潮绰绰有余。”
楚铭试探性问道:“我们能否进入东阳国避难?”
锦衣老者无奈道:“就算有避难名额,恐怕也很难轮到我们,你也知道商人频频出行边境,这场兽潮爆发得太过突然,恐怕还有成千上百的商队滞留在边境上,你当然不知道,商人与军方关系极好,所以就算有避难名额,也会优先让给商人,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如自食其力,照样能够渡过难关,这是老夫今天给你上的第一课。”
楚铭压下杂乱心绪,好奇问道:“我们脚下这片土地,被称作紫荒外围,气候恶劣,甚至成了流放之地,大多数人都活不过十年,但是那些商人说,紫荒内围却有无数的天材地宝,这是真的假的?”
“当然不会有假。”
锦衣老者想了想,郑重其事回答道:“时至今日,我们对紫荒的认知都仍是不算全面,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可千万不能因此产生轻蔑之意,古今往来,任何一个王朝都对紫荒怀有深深的恐惧,原因倒也简单,就是紫荒的资源太过丰富,以至于养出了成千上万的兽王,每一头兽王都相当于数千精兵,你想想这有多可怕?”
楚铭狐疑道:“可是东阳国立国五百年,不仅没有倾覆于兽潮之中,反而还将紫荒纳入版图!”
“不能当真!”
锦衣老人笑了,“东阳国的的确确将紫荒纳入版图,但是没有经过任何一头兽王的同意,而且因为紫荒的版图太大,所以但凡是紫荒的疆土,我们都称之为边境,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事实上,哪怕东阳国有十余万大军,都仅仅只能管辖紫荒的外围边境,内围区域想都不敢想,生怕这些个兽王哪天心情不好,哪怕只是随便发动几波兽潮,就够喝上一大壶了。”
楚铭惊骇道:“这么恐怖?难道就不能凭借百万大军,硬生生在紫荒内围闯出一条血路?”
锦衣老者淡然道:“外围资源极为贫瘠,所以实力较强的凶兽都去了内围,优胜劣汰,兽王更不例外,加上凶兽本就十分排外,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类的一席之地,哪怕是一个王朝最为强盛的时候,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与那些兽王和平共处、两不相犯。抢夺地盘一事,可比远洋渡海艰难多了,毕竟是从兽王嘴中抢食......能在此驻军十余万,就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
楚铭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问道:“接下来该去哪?”
锦衣老者淡然道:“带你这个学生看看老夫的寒舍。”
楚铭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先生居住的地方怎么能称之为寒舍?”
锦衣老者不笑反怒道:“牙尖嘴利,不是好事!”
楚铭悻悻然不敢作声。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之中。
——
得知兽潮爆发,楚铭当然不可能继续滞留在边境上,与锦衣老者一同寻找避难之地,气喘如牛的楚铭抹去额头汗水,双脚已经开始酸软,但是他不敢停下脚步,锦衣老者放缓脚步,柔声问道:“要不要老夫背你?”
楚铭哪里敢点头,锦衣老者却也没有强求,随口问道:“可还记得老夫给你取的名字?”
锦衣老人蹲下身来,再伸出手,刚好和楚铭是半臂之距。楚铭了然会意,艰难抬起手,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楚铭,其实这两个字夹杂了很大的私心,楚,是因为这名老者是楚国遗民,虽然在东阳国生活了大半辈子,却仍旧没有忘记这个悲惨的亡国之民身份,反而是一直铭记于心,将其作为楚铭的姓,也是为了怀念已经不复存在的楚国。铭,有记述功德的含义,锦衣老者自视清高,舍弃东阳国的安稳生活,来到紫荒边境教书育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更何况‘教书育人、立德树人’的职责,他做到了,想要让自己的精神与故事代代相传,勉励后人也无不可,可却没有为自己写自传或建功德碑,而是荒唐地用楚铭这个名字嘉奖自己,实在是可笑至极。
锦衣老者突然说道:“要不你以后别读书了,省下时间,想办法如何变强才是要紧事,练武也是好的。”
楚铭皱眉道:“可是先生以前一直叮嘱我要好好读书,活到老学到老,怎么变卦了?”
锦衣老者脸庞出一抹悲痛之色,叹气道:“你有这份心意当然是好,可是你生存的地方物竞天择,哪怕读的书再多,也很难真正派上用场,老夫也有不少得意门生,不仅精通算术,甚至可以作诗,但顶多就是充盈内心,当不了饭吃的,仍是要为一日三餐发愁。况且你在读书上的天赋平平无奇,可好似能够感受到天地间灵气的存在?”
楚铭眼神茫然,天地之间有灵气,只不过并非人人都可察觉,幼年时,牛重英曾兴致勃勃分享过这一点,为了让楚铭察觉到灵气的存在,不惜将家中祖传的灵石偷了出来,因为想要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确实可以用灵石作为媒介,而且具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也是大部分人选择的捷径,可牛重英起初只是因为灵石质感冰凉,放在嘴中如嚼冰块,其中感觉妙不可言,但不曾想竟然阴差阳错感悟到了灵力,只是连吃饱都费力,哪里可能修炼成仙?
温饱之后,最大的奢求,无非就是与人结婚生子,日日夜夜享受鱼水之欢,要是命够好,甚至可以体会到天伦之乐。
锦衣老者忍不住催促道:“小家伙,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没媳妇暖炕头怎么行?你要是哪天死了,以后没人给你扫墓,甚至尸体都不会有人帮忙安葬,你难道不害怕?老夫正好有一名嫁不出去的学生,虽然已经过了二八芳华,但是身子骨不错,再活个二十年都没有问题,而且臀大胸丰,是个好生养的女子,有时间老夫将她介绍给你,若是合眼缘,这桩婚事可以就此定下。对了,老夫还有怀上男胎的秘方,虽然没有任何科学根据,但是却也没有丝毫危害,就当是补身子了,起码比求观音好使。”
楚铭一想到被媳妇暴打的牛重英,面露惧色,哪里敢有与人成亲的想法,转移话题道:“牛重英需要这个秘方!”
“牛重英?!”
一提到牛重英,锦衣老者就再也无法冷静,反而是暴跳如雷,牛重英可以说是他最为顽劣的学生,甚至没有之一,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相见,楚铭虽然见过锦衣老者动怒,但仍是忍不住感到害怕,锦衣老者缓了口气,尽量平缓语气道:“他怎么了?”
楚铭压低嗓音说道:“牛重英娶了一个媳妇,只是至今没能生出孩子,所以他一定需要先生的秘方。”
锦衣老者桀桀怪笑道:“生不出孩子,牛重英这个混账也有今天?这真是苍天有眼!老夫死也能瞑目了!”
楚铭兴灾惹祸道:“而且他还被媳妇欺负,每天鼻青脸肿的。”
如小人得志的锦衣老者更加开心,捧腹大笑道:“痛快!痛快!等到兽潮结束之后,老夫一定要与学生一起分享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大概是意识到了失态,锦衣老者重重咳嗽几声,一板一眼道:“娶媳妇这件事,终究是勉强不来,老夫仔细观察过你,你的身体穴窍与四肢百骸都与别人不同,能够吸收这方天地的灵气。”
楚铭对此一知半解,锦衣老者泄露天机道:“天地之间有灵气,本就不是秘密,但追根究底灵力从何而来,却是大有来头。老夫这些年反反复复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不可名状之物,被残忍分尸,这个不可名状之物的三根血管,就化作了三座世界,三根血管血气旺盛,如滔滔长河流动,我们就置身于长河之中,梦境中有一道声音提醒老夫,三根血管化作的世界叫做时空长河,每一根血管都是一个游段,分为上中下游,又有三个渡口,你我所在的世界,是为时空长河下游。而那时空长河波涛汹涌,河水每一刻都在蒸发,这就成了灵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只是各地灵气的寡淡程度不尽相同,所以有些地方适合修炼,有些地方恰恰相反,就如同你们脚下这片土地。”
楚铭忍着不笑,哪怕对锦衣老者讲述的道理深信不疑,也绝不会相信他这番异想天开的话语。锦衣老者回过神,嗓音低沉道:“不仅是老夫做过这个梦,身边人也大多有此境遇,而且他们的梦境更为详细,所以这绝对不能用巧合来解释,老夫甚至隐隐之中觉得,这个梦境透露着世界的本源,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脸色凝重的楚铭试探性问道:“那个不可名状之物是什么?”
锦衣老者头疼道:“老夫要是知道,就不会如此称呼了,只记得这个不可名状之物的下场很惨,被拔舌,被蒸笼,被车裂,被火烧,被断椎,被剜目,被开颅,被刨心,被去膝盖,被斩首,受尽这世间一切酷刑,不仅死无全尸,甚至连一块完整的骨骼都找不到......”
楚铭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瞥了一眼锦衣老人,颤声问道:“如此说来,那不可名状之物的三根血管就变成了我们所在的世界,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超乎我的想象与理解,可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不可名状之物必定是十分厉害的存在,可为何会被人分尸?一根血管就能自成一方世界,那么五脏六腑呢?”
锦衣老者摇了摇头,显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兴致勃勃的楚铭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我们脚下的世界,是时空长河下游,那么也还有中游上游两座世界,我们能否抵达?”
锦衣老者意味深长道:“我们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根已经僵硬的血管所化,终究有一个忍受的极限,要是个体战力太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会撑爆这根血管。所以这个世界不允许有太强的人存在,一旦到了一定境界,就要飞升离开,离开这座世界,以免让我们的世界崩溃......这些都是老夫从梦中悟出来的道理,不足为信,你千万不要当真。”
楚铭眼神失望,但事实上,锦衣老者说的话句句属实,上中下游可以互相跨越,只不过要依托渡口,一旦成功,几乎要用‘飞升’‘得道’之类的字眼来形容,可想而知难度多大,绝大多数的人甚至都不清楚另外两座世界的存在。
锦衣老者悄声说道:“说到底,这只不过是老夫的梦境而已,当不得真,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该好高骛远,更别说那两座世界只存在于梦境之中,想想也就行了,你要是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妨脚踏实地,去与紫荒相邻的灵域,也就是东阳国所在的区域,这个地方大有来头,传说此地是人族的起源之处,又因为人乃万物之灵,所以称之为灵域。”
楚铭没来由望了一眼东阳国的方向,双眼微微瞪大,仿佛已经看见东阳国的繁华与太平。与此同时,锦衣老者停下脚步,这一路上翻山越岭,终于是抵达目的地,在一座草屋前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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