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军中有大疫，步行与南下（四）
女子笑而不语。然后楚铭不由分说把她背了起来，因为他忽然感到深深的不安，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楚铭不得不做贼心虚地离开。女子集中精神，双眼杀机弥漫，作为职业刺客，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刺杀的机会。
但她手中并无利器，而是手臂肌肉酸软无力，连杀鸡都费劲，最多只能帮人捶背，她没来由想到赶集的渔夫，拎着一筐鱼大声吆喝，鱼儿脱水却不死，因为有麻绳穿过鱼鳃再从鱼嘴绕出，再把鱼头和鱼尾绑在一起，鱼的身体随之被迫弯曲到一定弧度，弯曲如弓，这样鱼鳃就被人为打开，暴露在空气中，通过鳃呼吸氧气，从而脱水生存，只不过活得异常痛苦，甚至痛苦得麻木，她如今就是这种感觉，明明是身经百战的刺客，却在别人的搂抱中麻木了。
楚铭思绪散乱，但是真相已经显而易见，如果没有郑国公的帮助，怎么可能会有成百上千的刺客闯入东阳国境内？在帝国以南，郑国公就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可以做任何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他明明已经位极人臣，为什么还要勾结敌国？楚铭感到不可思议，但是换一种角度想，坑害东阳国反而对郑国公有利呢？
楚铭知道功高震主，郑国公差不多已经有这个分量，天晓得他与新皇的关系如何？应该不会太好，因为新皇是幼主，郑国公不幸是威望十足的老臣，而且还在这场兽潮中声名鹊起，一举一动都有惊人影响力，历史上从来不缺这样的君臣，最终往往你死我活，不会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仿佛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郑国公与新皇亦是如此。
所以郑国公果断祭出驱虎吞狼之计，意图让大离国的刺客刺杀药堂弟子，削弱东阳国的国力？
楚铭把她放下，她踉踉跄跄站起身，因为虚弱不得不扶住楚铭，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希望对方做一回君子，楚铭秉持着优待俘虏的原则，小心翼翼扶她坐下，甚至还帮她把头发塞到耳后，楚铭换了一个话题，“再说天舟，不知是何方神圣，不但毁去天下第一大宗的代步工具，而且还能请来这么多高手，冒着天大的风险潜入东阳国，刺杀天下第一大宗弟子，这些人可都是修仙者！这世上有谁能培养出如此勇猛的杀手？”
“不会是郑国公。”
“我了解过郑国公，兽潮前，此人籍籍无名，而旧皇大权在握，紧握权力已经有六十年之久，郑国公不敢造反，起码不敢造反旧皇，所以郑国公有反骨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而已，甚至更短，旧皇虽然驾崩、出现了权力真空，但是南方的局势紧张，压力山大的郑国公可能都没心情造反，因为重压之下是长不出反骨的。”楚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么短的时间内，郑国公不可能培养出这般忠心耿耿的刺客，竟然敢于挥刀向修仙者......所以郑国公只是行了一个方便，把杀手们放进东阳国，仅此而已......真正的幕后黑手真是神通广大，不仅能与郑国公合作，而且麾下还有一大堆敢死的刺客，恐怕瘟疫也是因他而起吧？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人应该就是大离皇帝。这位天子在位已经七十多年，而暗中建立培养一个杀手组织，少说也要二三十年功夫，大离皇帝恰好有这个精力与时间，百忙之余 ，说不定还能研究怎样提升瘟疫的杀伤力。”
女子苦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铭脸色一沉。
察言观色、瑟瑟发抖的女子仓促之下改口道：“英雄所见略同。”
楚铭缓缓停下脚步，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们可有药堂弟子的资料？”
女子皱紧眉头，微微点头道：“有，但只有一点。我见过近百名药堂弟子的画像，这些人大概是优秀弟子，也是首要的刺杀目标。”
楚铭皱了皱眉头，一板一眼道：“看来这场刺杀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女子笑道：“我以刺客的身份来到异国他乡，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哪里敢稀里糊涂的？”
楚铭叹息道：“可是遇见药堂优秀弟子的可能性，差不多是大海捞针，所以你们还把许多无辜之人给杀了，听说最近失踪人口不少，如今想来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女子也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我们不主动出击，难道指望着药堂弟子自己过来送死吗？”
“哪个方向没有刺客？”楚铭环视四周，似乎是在挑选接下来的路线。
女子一脸为难，声音里更是带着一丝颤抖：“我们这些刺客早就分散开来，有人去了北方，有人去了南方，形成包围之势，目的就是为了堵截支援前线的药堂弟子，雇主说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无论是南方与大离国接壤的边境，还是北方草原，都会有人接应。这是雇主的承诺，他让我们自己看着办，一旦发现局势变得不妙，就必须尽早撤离。实不相瞒，我本来打算金盆洗手，乖乖南归了，结果你穿着那样显眼的药堂白袍，害得我再起了贪念。”
楚铭皮笑肉不笑，女子轻声道：“我也不能确定哪里安全，因为现在的情况是哪里都不安全，你最好就在本地找个地方入住，休息一段时间，再过十天半个月，刺客自然会尽数撤走，那个时候你走在大街上，就不用再担心会被刺杀。”
楚铭扫了一眼女子，微微加重嗓音，“也就是说，可能每座城池都有刺客在等候药堂弟子，我每经过一座城池，就可能遇到一伙刺客，你们仿佛一张张无形的大网，而我则是一条顺流而下的小鱼，大网布置在河道里，我一避再避，最终还是撞网，有句话叫做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用在这里正合适。这么多的杀手藏于暗处，死伤会是何等惨烈？在你们这一通胡乱刺杀下，最少也要死上几百个药堂弟子吧？”
“但是为什么，我们药堂变成了一盘散沙，要是抱团行动，就算有再多的刺客也无需惧怕......”楚铭暗骂一声造孽，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提的主意，竟然让药堂弟子自由行动，无形中四分五裂削弱了整体实力，所以才会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你的因果关系就错了。”女子轻笑一声，嘴角略微扬起讥笑，指指点点道：“瘟疫爆发，药堂数千人离开宗门之后，就已经分散在全国各地，如果把你们重新组织起来，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吧？甚至更长时间，毕竟东阳国的府兵，闲时耕种土地，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军农一体，是藏在民间的军队，但真有战争要打，抽调整合府兵需要多长时间？最少一个月。军纪严明的军队都是如此，药堂更不用说，把你们集合起来再统一送往前线，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可能战争都结束了，你们药堂没能在规定时间抵达前线，可能要被军法处置的哦。既然如此，不如就把自由权还给你们，这样就不用遵守毫无意义的规定。”
楚铭眼神瞳孔收缩，心里微微一惊，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此时略有茅塞顿开之感，她继续说了下去，“可能还有一个原因，药堂行医治病的美名已经传开了，如果大摇大摆地出现，可能会引来群众围观，这是一个麻烦。有些地方的瘟疫还没有平复下来，要是当地得知救苦救难的药堂弟子路过，可能会把你们强行留下来帮忙治病，虽然说你们的那位堂主有权拒绝，但这样一来又会失去民心，这是第二个麻烦。考虑到这些因素，药堂已经做出最优选择，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刺客。”
楚铭笑道：“你很聪明，聪明过头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女子耸耸肩，轻声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为何刺杀计划会这般顺利？为何药堂弟子会分散步行？我思来想去，也就想出两个原因，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可以反驳我。”
楚铭漫不经心说道：“你还挺谦虚的。”
女子笑道：“你是局内人，我是局外人，所以我看得比你清晰，想的也比你多。”
楚铭一脸恍然大悟。
楚铭幽幽道：“可能上头的本意是好的，但是执行坏了。”
楚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楚铭与女子促夜长谈，不知不觉新的一天已经开始，黎明带来的光芒裹住黑暗，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刻醒来。楚铭站起身，女子双眼朦胧，她身心俱疲，需要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但楚铭就在一旁磨刀，女子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楚铭漫无目的地乱逛，她就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
楚铭嘀咕道：“南北各处都有刺客蛰伏，我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都不安全，所以只能留在原地等死？糟心的是，我已经解决了两个刺客，你们的人说不定会过来找我算账，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成了人质，但是杀手那般冷血无情，会管你这个人质的死活？”
女子笑道：“看来你还挺在乎我的。”
楚铭轻声道：“我也挺在乎那些不幸遇害的师兄师弟。”
女子试探性问道：“你要杀我替他们报仇雪恨？”
楚铭一本正经道：“本朝以德服人，向来不杀俘虏，我作为东阳国子民，绝不能违背祖宗之法。”女子松了一口气，但是楚铭接下来的话语让她大吃一惊，“俘虏不可杀，但是可以命其上吊而辱之，你不想上吊，也可以吞金。我们东阳国人，总是懂得灵活变通的，就像朝廷曾经为了提升粮食产量而禁止宰杀牛驴，之后就总有老牛病牛莫名其妙的摔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控者这一切。”女子听得心惊胆战，甚至有一种跪下求饶的冲动，楚铭继续煽风点火：“乱世骤然来临，人命也就不值钱了，这年头兵荒马乱，东阳国看似太平，其实已经乱作一团，国门之外有百万大军，国门之内有瘟疫，在大事面前，小事不值一提，官府无暇去管，我甚至可以把你的尸体明目张胆地丢在菜市口，官府既不会调查你的死因，也不会来找我算账，因为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官府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忙。”
“士可杀不可辱，我也是有尊严的。”女子声若细蚊。
楚铭会心一笑道：“这样更好，我打算把你打晕之后沉入井中，然后再伪造一个自杀现场，不知你意下如何？又或者你去荒山挖坑，挖一个足以埋人的大坑，等你把坑挖好之后，我一刀将你刺死在坑中，然后就地安葬。你为自己掘坟墓，我就在一旁看着，想想都觉得有趣。”
“你们东阳国军队就是这样对待俘虏的？！”女子狠狠跺脚，听说草原十八部对待俘虏的方式简单粗暴，一般先是煞有其事地编造一个谎言，比如有矿要挖、有宫殿要搭建，然后以此为理由诱骗俘虏帮忙，俘虏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在指点地点掘地三尺，差不多挖到地下十米的时候，草原军队就会狞笑着放箭。弓箭手围成一排，一时间箭雨如飞，置身于坑内的俘虏们困兽犹斗，被困牢笼中，故而只能坐以待毙。十几轮箭雨泼洒之后，俘虏们就会被射杀一空，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不可能活着离开，因为草原军队会把翻出来的旧土重新封回去，幸存者会被压在尸群下窒息而死，那种绝望甚至不能用语言形容。整个杀降过程省时省力，东阳国貌似也学会了？楚铭还深得真传？
好的不学偏学坏的！
“我想我先前的判断错了。”楚铭不苟言笑，“你是奸细，不是俘虏，所以你的小命我想怎样就怎样。”
女子冷笑起来，“嘴长在你身上，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但是话说回来，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厚颜无耻？”
楚铭摇头轻轻笑着，仿佛对女子的指控死不承认，
女子重重叹息一声，“我想在死后葬入家乡，所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更南方，你不是要南下吗？我跟你一起，等到了边境线，你再杀我也不迟。”
“你跟我说过的，南方有人接应你们。怎么，想去找援兵？”说到这里，楚铭脸色一沉，微微咬牙切齿，“竟然还有人接应你，看来郑国公是要好人做到底，不仅要把刺客请进来，还要把刺客送回去，也对，要是刺客们逗留在东阳国境内，这件事就纸包不住火，迟早要闹得人尽皆知，郑国公可能因此身败名裂，所以他必须送佛送到西。至于北方的援兵，应该是长生王庭麾下的草原十八部，懂了，长生王庭与大离国联合起来共同针对东阳国，好一个远交近攻！”
“这个计划最为狠毒的地方，就是布置得太好了，说是环环相扣也不为过。瘟疫爆发，药堂弟子必定会分散在全国各处，恰好这时两国开战、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也来趁火打劫，局势险峻，还发生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就是军中也爆发了瘟疫，药堂弟子不得不奔赴前线，所以那个幕后黑手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天舟毁去，药堂弟子失去代步工具，只能步行赶路。”
楚铭把思绪理得更加清晰了。
女子无地自容的低下头。
“如此一来，药堂免不了损兵折将，瘟疫也控制不住，这一回是双输了。”挠了挠面颊，楚铭自言自语道：“国难当头，崔堂主这是一语成谶了？”
楚铭心情低落，女子出乎意料微笑道：“东阳国五百年国祚，怕是快要中断了，你何必为其效力？这样，你放我一马，放我回去，就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日东阳国灭亡，你来找我，我保证给你以及你的家人朋友提供一个避难之所，让你们不至于遭受亡国奴的凄惨待遇。”
“你可以走了，路上记得注意安全。”楚铭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
（今天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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