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桑菊饮
夜幕降临时,村口的空地上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火光中,所有新村村民的目光都紧紧落在角落里的简易小屋。
于大夫依旧垂着头,专注地写着方子,随着手腕转动,地上的纸团一个又一个,都是他仔细分析后,丢弃的方子,
于大夫每写一个方子,林许就配一个方子的草药,两个人一边沟通草药用量,一边分析药材搭配。
天渐渐黑了,于大夫放下了手中的毛笔递给林许一张纸,上面只写了几味药。
“许许,你试试这个方子!”
“桑叶、菊花、杏仁、连翘……”
林许按着方子抓药,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从前看的“桑菊饮”的方子,这是古代用于治疗天花初期发热症状。
而眼前这个方子少了两味药,苇根和苦桔梗。
苇根可治清热生津之症,苦桔梗配桑叶、菊花可治风热咳嗽,两者与此药方相辅相成。
这是流传下来几千年的药方,可见其效果极佳。
沉思片刻,林许还是开口道:“师父,我觉得可以加上两味药苇根和苦桔梗,此病凶狠,我曾在书中看过……”
闻言,于大夫直接道:“那你加上试试。”
林许按照记忆中的方子开始抓药。
看林许在药袋里翻了半天,还是没有将抓好的药方拿过来,于大夫开口问道:“不够吗?”
林许蹙眉,点了点头,“没有苇根。”
于大夫起身,跟着林许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幸好苇根是最常见的植物,苇根其实就是芦苇的根,后山上随处可见。
可是现在桂花村的后山已经烧光了,两人顿时犯了难。
前几日村长说了,附近村落的也开始设置进村关卡了,就连今日周平几人去砍树,也都是经过附近村落村长的许可,才带着人去的。
林许抬眸,这会儿天已经黑了。
若是此时让人去寻芦苇,她也不敢。
半丈之隔的方成东几人,从刚刚就一直盯着两人,此刻看两人不说话,心中也是一片紧张。
“于大夫,林姑娘,你们刚刚是在说差药材吗?我们这里有药材,你们看看你们需要什么。”
方成东将几个药包放在了过道中央,眼眸里有些湿润。
见状,林许没有直接去拿,反而从杜婉给她收拾的包裹里拿出之前自制的手套,戴上了,才准备去碰布包。
身后的于大夫急忙将随身带的锦帕给林许挡住了口鼻,“一会儿拿东西屏气凝神,拿了以后手套和锦帕都要销毁,一定要避免直接接触。我们虽然看到了,短暂接触,但不一定会被感染。”
林许点头应声,“明白。”
解开布包,里面是一个一个的小布袋,林许打开第一个,是蒲公英;打开第二个,是薄荷叶;第三个,是狗尾巴草……
一直注视着她的方成东,看她打开一个又一个包裹,而她身后的于大夫面露难色,他心里也没底,只能屏住呼吸。
林许看着布包里最后一个小布袋,一直没有打开。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抖了抖。
“许许,打开吧,若是没有,那我去寻。我身上带了银子的,大不了我去附近村子里买一些。”
林许回头,周平正站在他们身后,虽然隔着距离,可是火光照耀下,还是能看清他的神情。
“周伯。”
“没事的,我相信你。”
周围众人眼里流露出的信任,让林许的心平静下来。
在知道孩子得了天花,她的心很难受。
在这个时代,天花难以被治愈,更何况新村的人在一块儿生活了那么久,说不准有些抵抗力弱的人已经被感染了。
她和师父作为接触者,也有机会被感染和发病。
而现在最重要的药方,连药都凑不齐。
所以她才会如此紧张。
深呼吸,林许打开了最后一个小布袋,布袋里属于芦苇的清香飘了出来。
林许举着布袋激动道:“师父,有苇根,有苇根!”
同一时间,不管是她身前,还是她身后的人心都落了下去。
于大夫急切道:“快,快,生火煎药,给孩子试试。”
“好,好,我来。”
没多久,小火上的砂锅就开了,林许撤了两根炭火,用文火慢慢煨着。
两刻钟后,药终于煎好了。
“成东叔,孩子的药碗给我们。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家人的餐具必须分开用,用之前一定要在滚烫的水里烫半盏茶时间,才用。”
林许说话的间隙,对面的方成东已经开始烧水了烫碗了。
而周围听见的人,全都开始烧水。
现在他们用的水和木柴都是周平几人今日一车一车运过来的。
方成东递了碗过去,林许舀了小半碗再递过去。
“凉一点再让孩子喝,喝了以后哄着她睡一觉。”
“好,好。”
两人之间所有物资的传递都是通过一块长长的木板,林许将碗放到木板上,方成东再从那一头接过去。
喝完药以后,孩子很快就睡着了。
“许许,你来,我们再看看其他的药方。”
“好。”
两人借着微弱的油灯,写下了一个又一个方子,林许借着记忆中的药方,会趁机提出之前记忆其他药方的草药,最后渐渐地写下了完整的药方。
两人眼眸一热,林许试探道:“明日试试?”
“你今日说的那两味药,我仔细研究了,加进去效果确实更好了。明日多熬一点,尽量让所有人都喝一碗。我们不能保证谁被感染了,但能延缓一段时间也好,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能配药了。”
林许点点头,脑海里还在回忆着以前看过的文献,除了药方,还有其他的防治方法。
一连三日,中途还有几个接触过方成东一家的小孩,陆陆续续都发热了。
两人试了一个又一个药方,最后方成东孩子身上的天花全都冒了出来,可是在傍晚时候,竟然消退了一些。
夫妻俩眼里满是激动,抱着孩子靠近两人,“于大夫,你看看孩子身上的天花,是不是消了一些。我怎么看着今日比前两日好些了。”
虽然隔得有些远,可是孩子额头上最明显的天花确实瘪了。
“师父,你瞧瞧。”
于大夫挥手,“你们抱着孩子过来,我给她仔细看看。”
一直关注着几人的方冲立刻开口拒绝道:“不可!新村已经有人开始发热了,症状也跟孩子一样,林姑娘也是个孩子,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林许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于大夫开口道:“无碍,已过三日,我们也跟着喝了汤药的,要是有问题,早就倒下了。如今药既有了作用,我们也不怕了。”
林许也跟着点了点头,“成东叔,抱着孩子过来吧。要是这药在孩子身上有用,那其他孩子就一定没问题了。”
闻言,方冲冲着夫妻两人颔首,“既然于大夫这么说了,你们也用白布蒙住口鼻,还是尽量不接触的好。”
话音落,夫妻两人连连弯腰点头,“好,好,村长,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碰到于大夫和林姑娘。”
片刻后,全副武装的他们抱着孩子来到了于大夫身前。
“袖子挽一点,露出手腕。”
方成东听话照做,于大夫抬手直接给孩子把脉。
这是这几日以来第一次给孩子把脉,林许明显感觉到师父的表情有些严肃。
方成东夫妻俩一听,眼里闪着泪,急切问道:“于大夫,我闺女咋样了?是不是好些了。”
片刻后,于大夫才点了点头,“是的,这药确实有效果,多吃两日,再看看需不需要调整剂量。”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连连道谢。
“快回去吧,风大,别让孩子吹着风。”
“好,好。我们马上就回去了,谢谢你们,谢谢于大夫,谢谢林姑娘。”
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回去,陆续又有人抱着孩子过来了,于大夫没有推辞,直到月上梢头,才看完所有发热的人。
林许端着熬了很久的米粥,放在小桌旁,柔声道:“师父,歇一歇吧。”
于大夫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放下了笔,“明日你看看我写的这个方子,今日太晚了,一会儿靠着椅子歇息吧。”
林许点头应声,看于大夫喝了粥后,洗了碗才去休息。
夜深人静,半夜时分,林许却听见了一阵很轻很轻的咳嗽声。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听错了,可是余光瞥见于大夫起身的时候,她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林许翻了个身,眯眼看他。
可没多久,林许就看见他手里的白色帕子被染红了。
她心里一阵慌乱,起身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无碍,不要惊慌。给我倒杯热茶。”
林许没有答应,上前蹲下给他把脉,手指覆上去的时候,一片冰凉,吓得她差点缩回手。
“师父,你!”
林许话没说完,就被于大夫抬手阻止了。
“嘘,不要声张。我这是旧疾了,明日喝点儿药就好了。”
林许面色一凝,上次不是说他身体里的毒已经解了吗?
为何这脉象竟有些奇怪?
忽快忽慢,忽强忽弱。
林许心底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开口道:“师父,你说实话,你身上的毒是不是没解?”
身前的人久久没有应声,面色在火光下晦暗不明。
“我明日上山去找药,一定会治好你的。”
于大夫垂眸,低声道:“不用了,师父体内的毒,排不出来了。”
林许鼻头一酸,嗓音低哑,“不可能,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于大夫轻轻抽回手,温柔地摸了摸林许的脑袋,安慰道:“不要担心,毒暂时被我压制了的,对身体无大碍。回去之后,不要告诉你奶奶。免得她担心。”
林许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声音低哑,“师父。”
她凝视着身前的人,只见师父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而此刻,他眼下竟隐隐有些乌黑。
也不知道是不是毒素影响到了身体,可是她这段日子竟一点都没有发现。
明明师父每日给于连骞治疗的时候,都看见他自己也会喝药。
看着于连骞的腿好了起来,她还以为师父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清除了。
“没事的,别担心。”于大夫轻声说道,眸里尽是温柔。
“师父,不会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的。”
看着林许泪眼婆娑的模样,于大夫一阵心疼。
他已经试了很多药方了,但是每一副药都没用。
不管是针灸引血,还是其他方式,都是一样的。
所幸毒都被他逼到了一处,只会影响肺腑,若是好生调理,是不会有问题的。
但是这段日子,日夜操劳,身体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没事的,过两日这事解决了,回去好好养一养就行了。”
于大夫说话的时候,都是半靠在躺椅上的,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跟之前都不一样。
林许担心问道:“师父,那我现在给你配什么药,才能缓解你的症状?”
“夜深了,先休息吧,我这咳出来就好了,白日里我跟你说,再煎药来喝便是。”
看着师父疲惫的面庞,林许心里很是难受。
“师父,那你先歇息,明日再想办法解决这事。”
于大夫说话的时候已经很虚弱了,林许不忍再问他任何问题,只能答应。
“好,你快去歇息吧。”
夜里, 她依旧听见了师父的咳嗽声,虽然他已经躬着身子,尽量压低了声音。
可是林许还是听见了,也看见了他隐忍的模样。
“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整个夜晚,林许都没睡着,她一直在思索着可以用各种方式尽快解决现在的情况。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师父的身体受不住了。
晨曦,一阵微光洒在林许的眼睛上,她才醒来。
小桌边,于大夫已经在动笔了。
看着他今日面色好像红润了些,林许关心道:“师父,你今日感觉怎么样了?”
于大夫抬眸看向林许,微微点头,“好些了。你周伯熬了汤,给你放火上煨着的。”
“好。”
林许起身,简单洗漱后喝了汤,就开始抓药了,药方是昨晚写的,今日要换药试试。
“师父,这味药用量会不会太多了?”
“哪一味?”
“葛根,我觉得按照这个用量,太多了。你看看要不要减一点。”
“嗯,你先按照这个来,一会儿我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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