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比不爱更狠的是无视
经历了这短暂的插曲,含元殿内,弦乐又起,美酒酣畅。
而卿予领着人,回到了席中。
身旁有人觥筹交错,相互间阿谀逢迎。
而她继续自斟自饮,只为熬到宫宴结束。
侍酒黄门殷勤伺候着朝中贵人,却一个踉跄,不小心打翻了托盘上的鎏金酒壶。
托盘上倾倒的酒水飞流直下。
卿予前胸一凉,月白的圆领袍被浇湿大片。
御前总管韩克奉大步走过来,斥责那侍酒黄门,“没规矩的东西,冒犯了林大人,还不自己下去领罚。”
韩克奉弯下腰,恭恭敬敬一拱手,“请林大人随奴才去偏殿更衣。”
面对前胸一片酒渍,卿予心里暗喜,不若就以此为由,向皇帝请辞回家?
可她刚扬起头,就又对上了李皓宇阴鹜,冰冷的眼神。
高位上的年轻帝王,彷佛瞧出了她的心思,只冷冷一嗤,“林爱卿,此时夜宴刚起,你想坏了朕的兴致吗?”
见她想溜,韩克奉也在一旁小声儿提醒,
“林大人,请随奴才去更衣吧。夜宴刚起,不可贸然请辞,会触怒龙颜。”
卿予无奈挪动脚步,面色还得维持大度宽容。
可身后的聒噪声又追了来。
“你说,林大人是去换男装还是女装呀?”
“林大人,你若换了女装,或许今日的胡姬歌女都比不过你。”
有人在讥讽她,那片片嗤笑的声音,如潮水般灌入卿予的耳膜。
她冷冷一眼扫过去,
很好,这一个个落井下石的嘴脸,她都记住了。
韩克奉在前领路,卿予跟随,一道入了含元殿偏殿。
偏殿内设了紫檀的簪花仕女屏风和桌椅。
“大人,请更衣!”
克奉说罢,双手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托盘,毕恭毕敬放在桌案上,然后低下头,退行了出去。
卿予扭头去看,那托盘上盖了块大红色四角流苏的绸布。
这般郑重,这衣服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就在此时,眼皮却跳得更为剧烈。
白皙纤长的手指揭开红绸,露出托盘上叠放着的一套妃色衫裙。
这郑重其事用红绸盖着的,竟然是一套轻薄暴露的舞娘装。
霎时间,卿予美目衔恨,皇帝如今是越发疯了,竟然这样来羞辱她。
“撕拉”一声,她双手用力一扯,裙衫碎成几片,轻飘飘坠落在织锦红毯上。
卿予恨恨然,又再狠狠踩了几脚。
克奉正领着七八个宫人在殿外伸长脖子望着,就见殿门大开,飘出一片月白的袍角。
紧接着,卿予昂着头,就从殿内大步迈了出来。
“林娘……,咳,林大人,您怎么没换衣服呀?”
他又急又无奈,跺着脚撵上去,嗓音里俨然快带上了哭腔。
这是猫哭耗子吗?
卿予身量纤长高挑,甩下这自幼跟在李皓宇身边的狗腿子,很快就回了正殿。
她立于御前,直截了当的向皇帝请辞。
“臣今日个人失仪,衣衫污损,不能继续在宫中陪着圣上与诸位大人,……”
龙椅上的人或许厌恶她坏了今夜的兴致,沉吟片刻后,不耐的挥挥手准许她离开。
得到皇帝首肯,卿予四面拱手,祝在座各位同僚中秋欢宴。
她礼毕,抬脚往含元殿外走去。
“林大人请留步。”有小黄门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
卿予顿住脚步,
——,“适才白贵妃身边宫人来报,说宫中失窃,她丢了一串佛宝。”
“贵妃佛宝丢失,与我何干?”
卿予冷冷反问这个小太监,心里恼恨逐渐升起。
难怪今日眼皮自她进了含元殿内就跳个不停。
果然,现下就应验了。
卿予还要自辩,又有个宫女挡在她身前。
“林大人,别乱动。”
有一双手在她后腰上探了探,“圣上,贵妃娘娘,佛珠找到了!”
一串圆润的白玉珠子,点缀着长长的碧玺流苏,从她蹀躞带上摘下来。
座中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都转过来。
“都知道林大人拮据和贪杯,但是此番也太过胆大了。”白贵妃兄长,武威侯白子杨取笑道。
而卿予怒极反笑,窃贼窃得赃物怎么会这样藏匿吗?
但适才离席之人只有她,这今夜就是一场对她环环相扣的栽赃陷害以及蓄谋的羞辱。
果然,——
“你人赃俱在,当如何狡辩呀?”
李皓宇端坐于御座之上,心里一阵窃喜。眼眸里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玩味。
很好,这一次,林卿予又要落到他手心里了。
他就想收拾她,就不想见到她到处蹦跶,却心里没他的模样。
或者只有那样,深藏着的那些惶恐,语塞,孤独,疯狂的思念,以及无尽的妒意才能消除。
此时,李皓宇高高在上,就等着卿予一如当年,那般娇嗔软糯,好好求他一求。
就算带着心眼算计和目的,他也愿意放下身段,和她破镜重圆。
卿予看着御座上的暴君前夫,不明白此时他为何一副小肚鸡肠,耿耿于怀的模样。
沉吟片刻后,她朝李皓宇敛眉拱手,“还请圣上明鉴,臣一向为人清白自持。”
她可是出自四世三公,百年孤山的林家嫡女,自小就在金石古玩的堆砌中长大,也受尽了诗书礼乐的熏陶。
况且她还曾十里红妆,嫁给当朝太子。
李皓宇盛宠她时,别说佛珠了,就是她想捉个活佛来烧出舍利,离经叛道的他,也一定会满足她。
所以,见识过泼天富贵又一身傲骨的她,怎么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去偷窃一串佛珠呢。
面对卿予的求助,御座上良久无声。
含元殿内又响起一声声嗤笑。
“林大人呀,圣上又没和你一起更衣,他如何明鉴你清不清白!”
“圣上,臣有事启奏,这林卿予筹办府学,连左丞相变卖宅子的五百两银子都收入囊中。她对告老之人,都忍心下手。”
“今日贵妃娘娘的一串玉珠,可值千金。够她开支许久了。”
“林大人,你就算如此拮据,也不能对贵妃娘娘的佛宝见财起意呀。”
面对毫无善意的诋毁之言,卿予默默看了一看大殿,——
武威侯,兵部侍郎, 很好,这些人,她的手,默默摸上了腰间的打王鞭,……
李皓宇冷冷望着卿予,虽说他依旧不发一言,脑中却纷纷扰扰,思绪万千。
就算林卿予为废妃,但出入朝堂。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监视呈报御前。
她在林府开府学,养了些孤儿。生活拮据,每每捉襟见肘。
她那样娇气又桀骜的女子,这一年来,俯首尘埃,过上了庶民一样的生活。
用于日常生活采买,阖府十人,膳食只八钱银子。她和仆,童同食共饮。
晨起,粗茶配胡饼。午膳糙米配素菜。晚膳不过素汤饼或清粥小食。
三日食一回肉。
朝堂之上,她越发形销骨立,眉目间却更是倔强淡然。每每上朝,从不抬眼窥视圣颜,也愿意顺着臣僚呼喊万岁,貌似规矩,实则一身宁折不弯的傲骨,早就惹李皓宇心里暗火丛生。
是的,昔年青梅竹马,软糯娇嗔。
如今不仅心里对他并无恭敬,在朝堂上,更是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是的,比不爱更绝情的,是如今她对他的无视。
他是骄傲的天授之子,登极之路顺遂到不需要韬光养晦的君王。
这一切,如何不让李皓宇心底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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