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槽子糕
岑宁和姚春玲到家的时候,芷哥儿已经起了,自己穿好了衣裳,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捧着个馒头在吃,看见他们回来,大眼睛亮了亮,迈着腿就扑腾过来。
“阿娘,小嬷。”头顶上散开的小啾啾跑得直晃。
锅铲沉,芷哥儿盛不动稀饭,就只拿了个馒头干吃,姚春玲连忙放下木盆进厨房里给他盛稀饭和鸡蛋,岑宁进屋拿了把梳子出来给芷哥儿梳头,重新给扎了个圆圆的小发髻。
芷哥儿喜欢小嬷,拿手碰了碰,笑得眼睛弯弯的。
“婶子,那我先回去干活了。”
和姚春玲打过招呼,岑宁抱着盆往家里走。
昨日下了场大雨,今天却出了太阳,把衣裳一件件晾好,岑宁背上背篓,拿起弯刀,准备去后山挖些慈竹笋。
慈竹笋不像春笋那么鲜嫩,肉少,还带着苦味,夏季山里能吃的东西多,村里人都不大挖这个。
但岑宁出嫁前在家里,经常跟着他阿娘去山里挖来吃。
他阿娘手巧又有耐心,笋子去皮后和竹叶一起放进锅里煮,煮熟后捞上来,用凉水反复浸泡几次,苦涩味就没有了,炒着吃的口感反倒比春笋更嫩更脆爽,他爹最爱吃这个。
多余的慈竹笋切片后晒成笋干,薄薄的容易保存。等到猫冬的时候,他娘时不时抓一把出来泡发,和肉一起炖着吃,那滋味比肉还鲜美。
他爹和哥哥都会打猎,家里面从不缺肉吃,常常到最后锅里的肉还剩着,浸着肉汤的笋干全被挑着吃完了。
慈竹笋漫山都是,岑宁不一会儿就挖了满满一筐子,趁现在笋子长得好多挖一点,到了冬天家里也能多一样蔬菜吃。
学着阿娘,岑宁把去了皮的笋煮熟后捞上来,用凉水泡上,又把家里所有的簸箕拿出来铺在院子里,待会儿好晒笋干。
晒笋子用不了这些个簸箕,岑宁想了想,跑去屋后面摘了两把黄花菜,煮熟晒干后的黄花菜干无论是煮面条还是炒鸡蛋都好吃。
把一筐笋子收拾好,也到晌午了,岑宁正准备坐下歇歇,吴叔家的夫郎就来了家里。
“岑哥儿,二小子让我来同你传个话,他们兄弟俩今天留在镇上干活,估计得等到傍晚才回来呢。”
“我知道了,谢谢阿嬷。”岑宁站起身,来不及准备别的东西,就兜了两把笋子递给了吴家夫郎。
“阿嬷,这笋我焯过水的,吃起来一点不苦,您拿回去炒着尝尝。”
“是嘛,那我就收下了,要是好吃,赶明儿我也上山去挖一点。”接过东西,吴家夫郎脸上的笑更热切了两份,东西虽然不贵重,但也是份心意。
陆云川和陆云朗中午不回来,岑宁锁上了院门,装了筐笋子,又拿上针线篮往前头屋子去了。
瞧见岑宁来了,姚春玲就知道兄弟俩是留在镇子上干活了,中午就他们三人吃饭,没有干活的汉子,饭食做起来简单。
姚春玲没让岑宁帮忙,让他去院子里陪芷哥儿翻花绳玩。
自己利利索索地把岑宁带来的笋子炒了一盘,用酱油焖了碗冬瓜,又跑去菜园里现摘了把新鲜苋菜和蒜瓣一起炒了,没热馒头,舀米煮了锅新鲜干饭吃。
苋菜炒出来汤汁是红色的,姚春玲盛了一小碗米饭,舀了几勺苋菜的汤汁,把米饭拌红了递给芷哥儿。
芷哥儿瞧着颜色好玩,拿着勺子一勺勺塞进嘴里,还知道抻着点脖子以免弄脏衣裳。
姚春玲夹了一筷子笋子尝了,说:“还是你有办法,这笋子泡完水之后果然不苦了,吃着还怪脆的。”
岑宁说:“是呢,挖点回来晒成笋干,留到冬天拿水泡发了就能吃。”
芷哥儿听了鼓着腮帮子从碗里抬起头:“留着冬天吃。”
“是,阿娘明天就带你去山上挖,少不了你一口吃的。”姚春玲笑着说。
山里就是这样,才夏天就要慢慢准备着冬天的吃食,平日里勤快些多预备些,等到天寒的时候,一家人才能舒舒服服地猫个冬,好好地歇上一歇,故而连孩子都知道冬天前家里要囤上满满的粮食才好。
吃过午饭,岑宁抢在姚春玲之前洗了碗筷,芷哥儿年纪小中午要睡上一觉,他们两人就洗了果子,在堂屋里绣手帕。
前段时间绣的帕子让兄弟俩今天带去镇子上顺便卖了,也不知道能卖什么价钱。
夏日午后,两个人坐在堂屋里,听着屋外蝉鸣,绣绣手帕唠唠家常,乏了就吃颗果子喝口凉茶,倒也惬意的很。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陆云朗和陆云川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饭菜已经焖在了锅里,两个人打水洗手的时候,姚春玲和岑宁把饭摆上了桌。
陆云朗擦干手抱起芷哥儿亲了亲,胡子扎得芷哥儿直笑。
一盘笋子炒腊肉,一盘炒鸡蛋,并上一碗四季豆和一大盆酸汤,酸汤里放了豆腐皮、西红柿和木耳,和酸菜叶子一起煮,闻着就酸爽。
再加上米饭和馒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陆云朗先夹了块鸡蛋喂给芷哥儿:“饿了吧,多吃些。”
姚春玲看得好笑:“没饿着你的心肝,早早蒸了碗鸡蛋羹让他吃了,你快吃你的吧,那么操心呢。”
陆云朗挠了挠头,笑着又给自己媳妇夹了一筷子,这才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岑宁在旁边瞧着弯起了眼,突然桌下的大腿被贴住,对方的体温隔着衣裳布料都能感受得到,顿时捧起碗喝了口汤,朝陆云川轻轻斜了一眼,眼里透是羞怯。
陆云川闷头扒了口饭,正了正神色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是镇上有位老爷要修缮自家的园子,有专门的人去做事,我们是去打杂,帮着运泥运木头。那老爷着急,让在二十日内完工,我们这些小工的工钱按工时结算,我和大哥一天能干四个时辰,这样下来,等完工那天也能挣到个一两多银子。”
这工钱在镇上已经算得上高了,农闲时能有这个进项,大家听了都觉得这活计很是不错。
“还好我和川子去得早,后面人招满了,就不再要人了。”陆云朗捧着碗道。
陆云川又说:“帕子也送去店铺里卖了,一条帕子换了两文钱。”
布和彩线都是自己出,店里给的这个价钱不算高,但也不低,好歹能换些钱补贴家用,姚春玲和岑宁也都满意。
家里有了进项,人人都觉得高兴,庄稼人就是这样,有活干日子就有了盼头,有了盼头才有劲。
吃过晚饭,陆云川和岑宁回到自己家,搬了一天的泥,陆云川也累的不轻,两个人洗漱后就进了屋里准备休息。
屋里点了油灯,岑宁铺了被子坐在床里侧,陆云川手里拿了个钱袋也上了床,然后从钱袋里倒出三十文钱来。
“这是你那些帕子换的钱,你收着,自己花用。”陆云川笑着说。
也不是没见过钱,以前在家里帮阿娘理钱时见的银钱可比这多多了,可岑宁看着这三十个铜板,心里还是忍不住激动。
这是他挣的钱,是他为自己和陆云川这个家挣的钱。
陆云川看着岑宁笑盈盈的模样也高兴,不过没忘记嘱咐道:“绣手帕挣钱自然是好,但也得注意别伤了眼睛,闲暇时绣两张就好,别累着自己,家里的花用有我呢。”
“我知道的,我从来都是白天绣帕子,不会累着自己的。”
看着陆云川点头,岑宁收起铜板,放进家里装钱的盒子里,虽然现在盒子里的银钱不多,但岑宁还是很满足。
成亲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庆幸。
庆幸相公来他家提亲了,庆幸当时阿爹阿娘问他时,他选了陆云川。
他不想要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这日往后,陆云川和陆云朗日日早起去镇上干活,岑宁就在家里收拾屋子打理菜园,闲暇时去找姚春玲一起绣帕子,陪着芷哥儿玩。
就是早饭做的比之前更精细了,想着干活疲累,每日的早饭岑宁都是下了功夫做的。
把饼烙的松软有韧劲,往饼上刷一层黄豆酱,再塞上满满的菜卷起来,配菜或是煎鸡蛋或是咸肉和梅干菜,每日换着花样来,就是放冷了也能吃,不影响味道。
陆云朗第一次吃到烙饼卷,回到家赞不绝口,惹得姚春玲专门和岑宁学了这一手,自此之后,兄弟俩天天揣着一小包烙饼卷去做工。
镇子上的吃食贵,来干小工的汉子不舍得掏钱买吃食,都是从家里带干粮,干粮无非就是馒头大饼一类,干巴巴的衬得陆家兄弟俩的烙饼卷格外的香。
每每到了工地中午歇息吃饭的时候,不停有汉子探头来看兄弟俩的吃食,还都要感叹一句:“家里人如此贤惠,真是有福气啊。”
就这样干活干到八月上旬,姚家小子也就是姚春玲的娘家弟弟要娶媳妇了,家里的屋子老了,姚家打算盖间新屋。
虽然姚父姚母说已经找好了人,不要陆云朗去帮忙,但想着当初岳父岳母不嫌自己家贫把女儿嫁给自己,还时常拿东西贴补他们,陆云朗还是当即辞了镇上的活计,提前结了工钱,帮老丈人家盖屋子去了。
陆云川则是一直干到了八月中旬,整整二十天,一天四个时辰,管家给陆云川结了一两半的银子。
揣着沉甸甸的钱袋,陆云川也扬起嘴角喜悦非常,有了这银钱,他总算是能买到那两样要紧东西了。
匆匆往店铺里赶,等两样东西买好,仔细放进了背篓里,陆云川舒一口气,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背着背篓往家赶,路过包子铺的时候,老板娘招呼道:“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咬一口满嘴流油啊,郎君可要来个包子尝尝?”
笼屉里的包子热气腾腾,看上去又白又松软,陆云川停下了脚步。
却不是因为肉包子,而是因为看见了包子铺旁边的糕饼铺。糕饼铺里的木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糕饼,闻着就无比香甜。
陆云川自己从没在糕饼铺买过吃食,都是金贵的东西,他也从没想着要吃,只陆云朗有时会给芷哥儿买上一小块。
可如今家里有了夫郎,想着岑宁眉眼弯弯的样子,陆云川走进店铺里对伙计说:“给我包两包槽子糕。”
伙计忙答应着:“好嘞,咱家的槽子糕松而不散,油润绵软,入口扎实又香甜,包您吃了还想吃,两包二十个铜板,客人您拿好了。”
陆云川递给伙计二十文钱,接过油纸包放进背篓里,背着满满一筐东西回家了。
太阳就要落山,想着夫郎正在厨房里卷着袖子忙活,做着热饭热汤等他回去,陆云川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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