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王娘眼神有些懵地摇了摇头,忽的看着贺宥容这副明显与夜云男子有异的长相恍然。
“…你是外族人?”她问。
贺宥容不置可否地点头。
王娘沉默了一瞬,嘀咕起来,“也难怪品性习惯如此粗野不堪,想来你们那书也不教这些东西。”
耳力甚好的贺宥容脸色阴了阴,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他虽是被夜云国女尊男卑的风俗震撼,但此刻倒是有些好奇了。
云伊儿信誓旦旦称要送给他的“大礼”肯定不止眼前几句不痛不痒的刁难,恐是还有什么其他招数落在后面。
他刚刚早在空地后的林间扫到不少巡逻官兵,便知此地被人严加看管,难以逃脱。
自己在朝中斡旋良久,不知对方意图时一直很擅长忍耐观察。此刻就算被数落几句,也没把情绪放在脸上,打算静观其变看看接下来是什么发展,再另寻计策。
只要能活下去,总有机会杀了她,以报□□之仇。贺宥容握了握拳,把晦暗涌动的眸子垂得更低了。
王娘说罢见他一副沉默垂眸的样子,以为是他服软了,于是便轻哼一声叉着腰,冲另外两名低着头不敢吭声的男子清喝,“《男诫》十训,你们谁会背,先背来给他听听。”
屋外空地上有片刻寂静,风声沙沙中,站在最右的一名瘦弱男子怯懦开口。
“回大人的话,小奴会背。”
王娘轻哦一声颔首,拿木棍点点他的头,又指向若有所思扫过来的贺宥容,“那你跟他说。”
“男诫有十,你既是外族,想必之前也没听说过,我便拣主要的跟你说了。”
贺宥容看着同样穿着灰衣的瘦弱男子神态楚楚认真,一副当真要教给他听的样子,内心顿时有些尴尬复杂,只得应了。
瘦弱男子颇为惧怕地望了一眼身边的王娘,低头浅声说。
“十诫第一条,便是男子之身如蛇虫,女子之身如凤鸟。凤鸟擒蛇,是以男子应敬顺于女子之下,不得有抗,此乃天律。
第二条,是身为男子,应行事端庄不得张扬,未嫁以家母为尊,出嫁便以妻为尊,妻死者侍女…一妻一夫,切不可再嫁。
…”
这条倒是颇像南华书文所言,只不过是颠倒了男女。
贺宥容眉目疏远地想着,他又听了几条诸如什么“男子婚前应身如完璧,婚后需主动承欢侍奉妻主”,“为男子者不得从官干政”之后心底属实有些难以接受。
于是冷淡开口,打断了对方准备再度解释的言语。
“这些我已记得,不必再说。”
“啊?记这么快。”正在背述的瘦弱男子闻言一愣,随即看向王娘。
王娘同样有些惊异地盯着贺宥容看,手里棍子抬了抬,“那你自己背一遍。”
贺宥容咬着牙闭上眼睛,额上青筋暴起,十分不想开口。
他在记忆布阵上颇有些长处,行军时仅扫一眼地势便能记得不差,此刻听了这些倒也是没忘。
只是从未受过如此羞辱,眼下非常地难以开口。
静默片刻后,贺宥容深吸一口气,音色低沉沙哑地缓缓道。
“第一条,男子之身如蛇虫,女子之身如凤鸟。凤鸟擒蛇,是以男子应敬顺于女子之下,不得有抗…”
他压着心绪一口气背完之后,抬头看着眼眸微睁的王娘,“可以了吗?”
“可,可以了。”
王娘眼见这名外族人再挑不出什么错处,便放过了他让剩下的一名低矮男子背诵。待几人都背完后,她撑着木棍又严加交代了几句,便打了个呼哨唤林子里的官兵出来。
“今日天色不早了,剩下的规矩等你们去了苦隶庭,便会慢慢知晓,我眼下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看着这几名灰衣男子被官兵一一押着,双手绑好麻绳栓成一队,忽的想起什么又扬眉补充道。
“哦对,夜云本有杀俘坑奴,以祭神明的传统,你们几位此刻本是应死之人。
也多亏得三朝前女帝神恩浩泽,下令改良此政,添了苦隶庭这处地方赐你们这群下贱活牲栖身。
既然你们进了苦隶庭,那便是从活牲入了奴籍,切记要好好感恩,不可做出逾越之举。”
这于旁人来说可能是恩赐,对于他只是折磨罢了。
贺宥容闻言,额上的青筋再度紧了紧,脸色低沉地压着嗓音同身前两位男子一同称是。
——
前往苦隶庭的一路上,贺宥容都未发一言。
他们是从一条山间的小路上往下走的,南询城最高处的便是夜云宫殿,宫殿周围则是一些居住在寨子中的南询贵族。
再往下的平缓丘陵间,则点缀着大大小小居住着平民的市街。
而他们如今走的这条山路虽是位于宫城后山,但极为隐蔽陡峭,两边皆是狭窄山壁,山壁一侧流有一道涧泉,源头似是来自后山上。
贺宥容在南疆领兵几年,对这里的地形山貌称得上了解。他一眼便看出这山路虽是曲折,但深坳程度已经远越过了平民区,却仍像是没有尽头般地看不见终点。
他双手用麻绳被缚于身前,绳索栓在先前为他讲解男诫的瘦弱男子腰间,走在第二位,身后还能听见官兵不耐烦的催促。
“你们这些贱民走快点,我们还等着回去值班呢!”
走在他前面的那名瘦弱男子原本就步履维艰走得摇摇晃晃,似是风一吹便会倒下去。闻言他吓得双腿一软,脚下趔趄不稳,就要直直顺着山壁跌滚而下。
山路陡峭,贺宥容眼见自己要被连带着一同滚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对方腰间麻绳,手臂发力将他拖了回来。
“谢谢,谢谢!”他面前的瘦弱男子经这一遭后吓得脸色发白,匆忙向他身后脸色寡凉的外族男子连声道谢。
贺宥容没吭声,自己刚刚不过是随手之劳而已。
男人目光扫过对方一眼后,又从一旁的潮湿山崖上收回,不露痕迹地抬眸望了望上方。
他们是清早便被领进山路的,如今算算时间不会过了午后…但从此处往上却看不到半点日光。
他的眸色沉转一瞬,转过一处弯路时看到原本还宽阔的山壁涧泉之上,突然横了一道石闸。
石闸半新不旧,将原本还算宽阔的涧泉骤然拦下,仅留了一道细细的泉水顺着山路往下。
贺宥容原本沉凝的眸色忽然一闪,皱了眉。
“请问两位大人。”他学着周围同伴的模样垂首,朝着身边押送自己的官兵哑声问,“这处石闸是谁所建?”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们陛下。”
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回答,“原是没有的,只不过不知为何,她刚登基半年后便下令让建这东西,说是为了防什么…防…”
防患未然。贺宥容垂了眸道谢,在心底接道。
此地位于下游,水源匮乏毫无外源补给,吃食野味恐怕严重不够,想必只能仰仗宫中支持。
但若是庭中战俘有心想反,那也必然是件麻烦事。
他与云伊儿都是常年行军之人,不难在发现这点后,用计排除隐患。
如今加了这水闸,就算被关押至此的战俘真有逆反之心,只要宫中得令迅速,便可直接关闸断了水粮。半月下去不愁不消对方意志。
不过这关闸断水的法子,还是他当年初战不久后用在她身上的,竟被她现学现卖地用在此处。
倒是学得挺有模样,贺宥容在心底默道。
他在王娘那里听完训诫后,便隐约猜到了些云伊儿把他丢进这里的意图。
听王娘所言,苦隶庭中关押的都是最近几朝女帝征战时带回,又没能祭杀的战俘。
他在南疆几年并不是仅仅面对夜云国这一处劲敌,更多时间是在镇压南疆诸国的骚乱,并时不时派兵敲打西夷各部。
这期间他大肆坑杀的南疆军民少说也有万人,几乎囊括了整片南疆从西到东的所有小国,在此地被人既惧又恶。
他已经可以料到进入皆是南疆战俘的苦隶庭后,自己会遭到如何待遇了。
还真是一份大礼。
山路愈发昏暗难辨,贺宥容小心翼翼地走着,摇了摇头。
他身上伤势未愈,若是到时候与那里的南疆族民起了冲突,吃亏的必是自己。
既然云伊儿有意折磨自己,看他笑话,那他也不会甘于下风。
…得想法子活下去。贺宥容眼神微动,抿了下垂的唇。
——
夜云宫城上,云舒雾散。
上午的后山花海中,云伊儿刚退了早朝,心情甚好地抱着猫坐在秋千上,小腿一晃一晃地荡着。
自今日始,南华国的和金便会分批被送往宫城。
她今日朝上已经收到了第一批和金。南华国虽不善战但财力优渥,一来便是整整八十万两黄金入库。
这足以让她这几天心情大好了。
她身后的绾玉见陛下偷偷勾唇笑得开心,忍不住也弯了凤眸问,“陛下,这是何事如此令您称心?”
“绾玉啊,朕在想,这新入库的八十万两是要如何分配。”
云伊儿笑得甜美愉悦,说着便眉眼弯弯地掰起了手指,一一数着。
“这一来,便是要先分拨三十万两给之前一同夹击南华大军的百奚国,这一块就用在两国水道间的贸易往来上。
噢对,我朝还需给他们提供兵器铁冶之术。就算如今北部少了南华国这个强敌,但南疆依旧时不时有残党余乱。我夜云与百奚腹背相接,只有战力皆强才能立稳脚跟。”
绾玉知晓这位小女帝虽是在日常上颇为不着调,但遇到政事朝务时绝无半点含糊,于是便陈恳地拜下。
“陛下说得甚是。”
“二来,既然如今战事已停,朕想着也该休养生息,以慰百姓了。”
云伊儿抱着猫温软地笑着说,花海中她轻荡着靠藤萝编织的秋千,弯垂的眸中似有亮光闪过。
“阿绾,你晓得不?我自从见了那些中原来的南华官员,便觉得他们虽在战力上输于我们,但风度谈吐,衣冠服饰上并不比我们南疆差,明显是过惯了优渥日子的。
那时我便想着,若是我打赢了,却没能让我的子民们如他们那样,穿上漂亮衣裳,不再受流年饥饿战事之苦,那算个什么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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