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要下地狱的
沈清渠刚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就给了女人当头一棒。
“我是不会借钱给你的。”
坐她对面的中年女人脸色一变,又迅速管理好表情,换上讨好的笑:
“清渠啊,姑妈从乡下带了好多西瓜来。”
“你还欠我二十万。”沈清渠靠上沙发背,翘起腿,双手交叠,神情冷漠。
眼前女人穿的裙装,是快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但保存得好,衣料磨损发旧的情况轻微,还算体面;
脖子和脸上像抹了粉,过厚的粉填补在她的皱纹和颈纹上,沟壑愈加明显,看着更老。
和记忆中从来美丽高傲的姑妈,相去甚远。
沈清渠刚才接到前台的电话,说有位自称是她姑妈的沈女士要求见面。
她直截了当地说不见。
可姑妈从来不是容易打发的狡猾女人。
她轻而易举就找到沈清渠的办公室,并让她不得不接待。
17年前,沈清渠为了重新开始,换城市生活,换手机号,切断了所有亲戚能找到她的方式。
可为什么姑妈还能寻到她公司来?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位不速之客的来访,会打破她苦心维持了十几年的平静生活。
“外边买的西瓜哪比得上家里种的,我给你拎了一袋子,放在前台”姑妈无视她提出的话题,面不改色地说自己的。
沈清渠看着女人那张虚伪的脸,打断道:“没什么其他事,就请回吧。”
说罢,她起身要走。
“哎清渠,”姑妈站起来拉住了她,“姑妈大老远跑来找你,这才说了几句话呀你就再坐一会儿。”
沈清渠低眼一瞥,搭在她手臂上的手泛着奇异的白,那不自然的颜色应是抹了什么;
姑妈手心、指腹的皮肤触感粗糙硬朗,像长满了茧子;
从前总精心保养的手,现在连指甲盖都泛着黄。
这十几年间,姑妈过得不好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这都跟她毫无关系。
沈清渠并不怜惜,只望着远处说:“怎么,要还钱给我?”
停在她手臂上的手一僵,不敢套近乎似的,收了回去。
姑妈的语气轻柔又带些讨好:“你离家十几年,一直没有消息,我和你大伯他们,都很记挂你。”
沈清渠冷笑一声:“呵,是记挂我还是记挂我的房子和钱?”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清渠,家乡的酸浆面你是好久没吃到了吧?姑妈记得你从前最爱吃了,要不今晚姑妈给你做?”
沈清渠总算正眼瞧她,眼神却是凛若冰霜:“如果把欠我的20万还清的话?”
面对接连不断的冷言冷语,姑妈总算有些沉不住气。
她眉毛抽搐,嘴角绷紧,忍了又忍,拿出长辈的架势来劝说道:
“清渠,现在咱家里欠了债,你堂嫂闹着要离婚,家里三个孩子,说不管就不管了,你在大城市打拼多年,有点积蓄,就借给咱家里人,就算不为你堂哥,也替小孩子想想啊。”
沈清渠眉毛一挑,语气淡然:“谁跟你是咱家?你的家务事,别扯到我身上。”
“你!”姑妈顿时瞪大眼眶,不敢相信似的停顿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语气指责地,“你怎么这样绝情!”
沈清渠轻抬下巴,垂着眼睑,轻描淡写道:“绝情吗?我只是原话奉还而已。”
她五官生得清秀淡雅,眼头和嘴角线条偏尖,面部清瘦,搭配细长的眉毛,泛水光一般清透的眼睛,不笑时,愈发显得清冷疏离,充满距离感。
下垂的嘴角和扁平的面中又带些苦意和倔强。
她这么轻扬下巴、垂着眼睫看人,就是能让人觉得,她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
姑妈一言不发地盯着沈清渠,胸口逐渐起伏。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她面目狰狞:“沈清渠,你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绝情!”
沈清渠弯弯嘴角:“露出真面目了?”
“你!”姑妈满脸羞恼,她忍不住用手指着沈清渠,破口大骂,唾液横飞,“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我就知道!你不会借钱给我!”
沈清渠毫不在意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往脸上擦了擦,半睁着眼斜视她:
“话说完了么?说完就请走吧。”
见她不接自己的情绪,姑妈更是怨从心起,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牙切齿,两颊微鼓,满腔愤怒无处发泄,似全挤压在口中,酝酿一会儿,竟朝沈清渠吐了一口口水!
“呸!什么沈总监!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
“你抛弃亲弟弟,害死自己父母,对堂哥见死不救!你将来是要下地狱的!”
沈清渠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疯魔了似的脸,毫无动摇:“再不滚,我报警了。”
“你报啊!你报啊!”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尖锐的声音充斥着整个会客室。
沈清渠越不在意,她就越气。满腔的怨怒,只能通过拔高音量来表达,像一个不会表达情绪的巨婴。
还算标致的脸扭曲成型,爬满褶子和沟壑。
“我怕你什么!你肩上背着几条人命,你报啊!你报啊!看看警察会抓谁!”
“抓谁?”沈清渠又用手帕擦拭被她扒拉过的手臂,表情嫌恶,“你欠债不还,儿子涉赌,丈夫涉嫖,你说抓谁。”
被说中般地,女人睁大眼眶,她混黄的眼白上爬满了红血丝,有些可怖。
说不过沈清渠,加上自知理亏,她剧烈地呼吸,两颊发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声,肩背胸激烈起伏,握紧拳头:
“你好啊你,我这就出去告诉所有人!告诉你的领导!你的同事!”
沈清渠轻淡地瞥她一眼:“随你去说,我已经不怕了。”而后径直走向门口。
“你个见死不救的贱人,你亲手把你的亲弟弟送人!”
见沈清渠平静地拧开门走出去,女人叫喊得更大声:
“你害死你父母!你蛇蝎心肠!狼心狗肺!”
门外已经站着保安。他向沈清渠点点头,就进会客室,把女人拉出去处理。
围观的同事默契地侧过身去,听着中年女人一路的破口大骂,纷纷噤声。
沈清渠是个工作狂。
她的公司是965工作制,但她都会自主加班,自愿按照996来上下班。
姑妈的出现,让她无法集中到工作上。
但她又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很在意白天的事情,所以她装作若无其事,一如既往地在公司待到九点。
回到家,九点半。
她住在整个临湖市地段最好的小区之一,地铁站步行可达,在商圈附近,离市重点小学和大学城也不远。
房子隔音很好。每天回到家都够安静。她一向喜静。
但唯独今天,她觉得太安静了。
她泡过澡穿着真丝睡裙,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点着最喜欢的香薰,开着光线柔和的氛围灯,甚至放上珍藏的黑胶唱片。
柔和舒缓的音乐,从音质良好的音响里流出,相当治愈人心。
这任谁听上十分钟,都能放松身心。
可她听了良久,还是精神紧绷。
她眼神放空地躺了会儿,终于还是起身。
酒吧。
沈清渠姿态懒散地坐在吧台边喝酒。
她穿白色挂脖连衣裙,露出性感漂亮的肩锁骨和光滑细腻的背部;
一头颇具光泽度的黑发随意地盘在脑后,两颊留下几缕随性微卷的碎发,佩戴白色的圆形耳饰,有种慵懒浪漫的法国风情。
有人和她搭话,她便侧过脸来听。
她妆容简单,只加深了黑眉和红唇,清丽淡雅的长相略施粉黛,像清冷倔强的白梅跌入盛放的红玫瑰池中,既冷淡清洁又沾染了红玫瑰的热情勾人。
这种矛盾的气质颇具吸引力,吸引众多男人上前搭讪。
十二点正是酒吧生意火爆的时候。男男女女喝酒、聊天,在舞池中热舞的也有。
这个酒吧是同事推荐她来的,说酒好喝,氛围好,而且对来客的外貌和装扮很有门槛,人员不会太杂乱。
酒确实好喝,不上头。
搭讪的人也比较优质,但都不是她喜欢的款。
——她也说不上来喜欢什么款,但那种目光里满是社会人的精明算计的男人,她之前相亲过太多,无一不下头。
她百无聊赖地转过椅子,面向舞池,开始看人跳舞。
她对韩文歌曲不太了解,对舞蹈就更一窍不通。
但看了会儿,觉得场上放的歌还挺洗脑,编舞更是她这个外行人都觉得卡点又好看的。
一时看得入迷,她干脆下了椅子,凑近些看。
一连观赏了几个自信大方的女性跳舞,她感到心情愉悦。
这时,远处的人群发出一串不怀好意的起哄声。
紧接着,一个看着很年轻的男生,在人群的哄笑簇拥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台了。
离得远,沈清渠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但男生头小脸小,个子高比例佳,应该是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孩子。
他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灰色运动裤和黑色球鞋。
常见不过的黑白灰搭配,他穿在身上却尤其养眼,清爽干净,朝气蓬勃。
音乐响起前,男生有些腼腆地露齿笑,给人一种“他是不是不怎么会跳”、“他没有自信”的印象,所以沈清渠没对他有太大期待。
但是音乐响起后,他就像换了个人,舞蹈框架大,动作做得饱满到位,衔接十分流畅,配上修长的四肢,很是帅气,极具观赏性;
表情更是完全转变,收起了含蓄的笑容,眼神坚定地看着舞台前方,偶尔自信地一扬下巴,半眯一下眼睛,迷人得很,惹得台下小女生小男生频频尖叫。
舞蹈很短,就几十秒钟,男生跳完,微笑着大方下了台。
观众给了热烈的呼应,他却没再上台。
沈清渠和其他观众一样,目光一路追着他,到了人群中。见他不跳,也觉得有些遗憾。
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见他和朋友说笑打闹,十分开朗。
有小男生去跟他搭讪,他一脸吃惊,笑着摆手,像是拒绝了。
再有小女生上去搭讪,也还是被拒绝。
他被朋友起哄调侃,又露出了腼腆的笑。
然后,像是无意间,他的视线微移,撞上了沈清渠的。
两人远远对视,男生愣了几秒,接着随和地冲她勾勾嘴角,又转过去和朋友说话。
离得很远,根本看不清五官,但沈清渠就是觉得自己被电到了。
她平生第一次有些想上前搭讪。
可她想想那小孩儿最多不过20出头,两人这年龄差距,别说姐姐,都快能当人妈了。
她回到吧台前,点了一杯名为“清醒”的酒,硬生生浇灭了搭讪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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