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案上烛火发出噼啪一声,光影轻摇,慕治琛双手微搓,纸张在他掌中化为碎屑。

半晌,他冷声开口:“去柳南笙那里把人带来。”

“是。”

外面天色已黑,大约半个时辰,死士去而复返,手里像拎鸡仔似的拎着一个人。

韩家主中了迷药一路昏睡,死士把人放在地上,掏出药瓶在他鼻子底下晃了晃。

“啊切!”

韩家主打了个喷嚏一骨碌坐起身。

慕治琛坐在高位,冷眼看着底下人先是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随后在看见他后,脸上快速的闪过惊讶、惧怕、最后变成认命的死寂。

“你认得我。”慕治琛淡淡道。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韩家主干巴巴的笑了笑:“小人曾经在蓟州做生意时有幸见过您,慕王龙章凤姿,让人见之难忘。”

慕治琛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转了话题:“韩娵是你女儿?”

他没让起身,韩家主只能战战兢兢的由坐改为跪着,恭恭敬敬低头:“回慕王的话,正是小人家中庶女。”

“那我该称呼你为外祖父了。”

刚刚跪好的韩家主听到这话,整个身体都哆嗦了一下。

饶是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呸!你就是这么对待外祖父的?!到底才谁是孙子??

“小人惶恐,小人不懂您的意思。”

慕治琛没说话,手指在桌案上轻敲几下,死士重新自外头翻身进来:“主子。”

“让柳南笙将人全部送进刑部,以东渠奸细罪名按律处置。”

他如今的身份,亲自给人定罪,刑部怕是连查都不会查,直接就给办了。

韩家主又惊又急:“慕王殿下!”

慕治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可以继续装傻,我最多不会对你下手,但是别人,就没有那么幸运能得我以礼相待了。”

韩家主确实是想装傻糊弄两下,然而没想到此人上来就掀他老底,一点机会不给他留。

真当是领教了什么叫雷厉风行。

韩家主跪在案下,慕治琛坐在上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厮杀,一个心虚愤怒,一个漠然冷硬。

韩家主败下阵来:“你想怎么样?”

慕治琛自案后慢慢走过去:“我查过你韩家从前的资产,按理说就算被水匪洗劫了一整条船的货,也不至于到了变卖家产的地步,可是你却卖了十数间铺子和许多珍玩添补空缺,为什么?”

“我、我……”韩家主埋着头,眼珠乱转,踏着银丝祥云纹的靴子就停在他面前,头顶上巨大的威压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去想说辞,额头渗出冷汗。

不给他狡辩的机会,慕治琛淡淡道:“其实被劫的那条船上根本不是什么茶叶绸缎,而是你韩家的全部资产,你韩家就是东渠秘密养在南夏的敛财工具,那艘沉船并不是被劫,而是你跟血鲨合伙演的一场戏,为了不引人怀疑,合情合理的将钱转去东渠,我说的对吗?”

韩家主身躯开始颤抖。

慕治琛冷声:“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耐性。”

韩家主听懂了他话语中的威胁,脑海里闪过妻子和两个儿子的脸,还有他仅剩的两个小孙女。

他颓然下来:“好,我说。”

“韩娵的确不是我的亲女儿,二十六年前,有人将她送来,让我认下她,明面上她是我的庶女,但其实……我韩家上下都要听令于她。”

“原来你不是我外祖父。”慕治琛哼笑,听不出喜怒。

韩家主哑然一瞬,继续道:“她名娵訾,是东渠一个组织里的十二星官之一,这个组织的主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虽是东渠的人,但不能主动与他们联系,每次发布任务都是由一个叫玄枵的星官来通知我,自我接手韩家至今,总共也就见过他四次,一次是玄枵将娵訾送来,第二次是……”

他说到这里顿住。

“第二次是二十五年前,让你利用山匪劫走晋州黄校尉的儿子,然后来一出偷梁换柱。”

韩家主抿着唇:“你既然都已经猜到了,为何还要问我。”

慕治琛原本只是怀疑,还有很多不解,但他足够聪明,对方仅仅只是吐露一句,他便猜到了剩下的许多。

“晋州首富、驻兵校尉、鲛鲨帮,不得不说,你背后那个人是个奇才,居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他似嘲非嘲:“我很好奇,你韩家在晋州盘踞数百年,是从一开始就是东渠的人,还是同假黄旸一样,鸠占鹊巢?”

韩家主没有说话。

慕治琛换了个问题:“娵訾原本的目标应该只是少府监韦海生,为何最后进宫做了贤妃?她的目的,或者说,你背后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没人知道,他此刻心中的紧张。

可惜,他等了半晌,只等来一句:“我不知道。”

“娵訾随韦海生去京都后就没了消息,这句话是真的,我没有撒谎,因为我的任务就只是认她为庶女,帮她为韦海生牵线,与此之外的事我没有资格过问,不过后来玄枵似乎找过她,还特意来盘问过我,借走我一批人手。”

慕治琛微怔,韩家主只是东渠安插在南夏的普通棋子,玄枵与她同为所谓的十二星官,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任务,可他却失去了她的下落,这代表了什么?

慕治琛有些心烦意乱,想到韩家主说总共与玄枵见过四次。

“所以,你的第四次任务是什么?”

韩家主趴在地上没有抬头,良久,安静的西暖阁里突然响起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慕治琛反应快,立马伸手将人拉起来,却看到韩家主七窍流血,俨然已毒发身亡。

怕脏了主子的手,死士将尸体接过去。

慕治琛漠然一会,叹息般道:“好好安葬吧。”

死士听令抱起尸体离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慕治琛走到窗前。

外面到处漆黑,只有屋中暖黄色的灯火照清窗台这一处光明,细细密密的雪花像是在黑色画布上的点缀。

这场雪如南方盛夏的梅雨,一路绵延不停,直下到了大年三十。

残冬三十这天,天色刚亮,金黄色的太阳自东方升起,卯时刚过,暖融融的阳光便普照大地,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就连平日里冷冽的寒风吹起来都带着丝丝暖意。

百姓们皆笑着说,看来这场雪乃是上天降给新帝的祝贺,是瑞雪。

因慕治琛接受的是萧恒禅让出来的帝位,所以省去了继位仪式,直接举行登基大典。

当日辰时三刻,慕治琛穿上十二章纹的天子祭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下,一步步登上坐落于大行山北山头的太庙神坛。

这里是登天的地方,也是南夏历代帝王的埋骨之地。

在这里,他受命于天,登基为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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