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那车架渐渐走远,细雨如雾,浇得天地间苍茫一片。

很快,马车便消失了。

宋卿时静静立在金水桥上,宫门前偶有人进出。

他与沈让尘里应外合,将郭自贤拉下马,如今风头正劲,少不得人想要巴结,可他一副凛然清冷的样子,又叫人望而生畏。

踏过金水桥时,或有同僚热情上前寒暄,或有官阶相距甚远者,只敢遥遥拱手招呼。

他俱是没有动,看着雨雾。

薄雨浸湿了他的袍摆,广袖也染上了湿气,袖中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支簪子。

他摊开手,簪子在那夜摔碎成两段,他捡回去,又命人做了金玉镶嵌,断口被金子包裹着,没人知道它已碎了。

玉兰,芙蓉……相隔甚远。

宋卿时想起那日她说她喜欢芙蓉,他是她的夫,从前的誓言都是认真的,他岂会不知她喜欢芙蓉?

他恍惚间看见了一个画面。

男子身如修竹,女子亭亭玉立,他和她并排立在屋檐下,她说:“我们何时种一棵芙蓉吧?”

宋卿时眼睁睁看着那男子开口,“芙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看着那棵玉兰出神。

那时他不曾看见她眼中黯淡下去的光,此刻却看得那样清晰。

宋卿时下意识往前踏了出一步,想要解释,画面却顷刻间消失,眼前只剩汴京的六月雨。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低着头,喉间哽咽,却只是徒劳罢了。

那日彩屏鬓间簪着一朵硕大且娇艳的芙蓉绢花,东施效颦,在书房突然抱住他,向他许身。

他想到那个画面便觉恶心,可她远嫁千里,身边只有彩屏视作姐妹,他终究是没有揭开,脱口而出的却那一句负气的话,不过是借物喻人,喻的却不是她。

那时未做的解释,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了。

风来,掀翻了手中虚握的伞。

宫门前的侍卫见状,上去捡起。

“宋大人。”侍卫追出几步,“宋大人。”

却见那人似是没听见他的呼喊,迎着风雨,渐行渐远。

回到宋府,宋卿时浑身已被浇透。

郭自贤的案子进入尾声,拔出萝卜带出泥,半个朝堂都是脏的,  宋卿时虽说立了大功,但他刚坐上侍郎位置没多久,资历尚浅,短时间内不会再晋升。

但建元帝为表嘉奖,赐了宅子,但他也没有搬走。

他已在书房宿了几日,但沐浴还是要在主院的浴房。

走到院中,房门窗户紧闭,丫鬟坐在廊子下闲聊。

见他进来,赶忙起身喊了声,“大人。”

宋卿时颔首,“怎么不进屋伺候?”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丫鬟回道:“夫人出门了,不在府中。”

走向浴房的脚步一顿,宋卿时回头,“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夫人不让跟,只带了贴身的丫鬟。”

宋卿时站在原地,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忽然转身往外走,吩咐薛辛备马。

薛辛跟在身后,“大人,外边还在下雨,您衣裳都湿透了,要不您去沐浴,我去备马车。”

“我让你备马。”宋卿时冷声。

……

楚府与沈宅离得近,当真顺路,马车先送余晚之回府,有了前车之鉴,沈让尘目送她进了余府,这才离开。

刚入大门,已有一名丫鬟撑着伞在仪门处等。

见余晚之回来,丫鬟上前打伞,“三小姐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正在正厅等您。”

余晚之颔首,“是哪位客人?”

“是宋府那位新夫人。”

余晚之倏然停步,“你说,来人是谁?”

“是宋夫人。”丫鬟又重复了一遍,解释道:“少爷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宋夫人,宋夫人说有事找少爷和小姐。”

楼七接过伞替余晚之遮雨,低声说:“这女人,是找事来了?”

余晚之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扩散,“恐怕是了。”

楼七冷哼一声,“要不你回去,我去替你解决她。”

余晚之摇头,“你回去吧,此事我自行处理。”

她素来要比旁人更有主意,楼七见她没有太受影响的样子,把伞递给她。

“真没事?”

余晚之定了定心神,“来者不善,这里是余府,我不怕她。”

她想过可能会有今日,毕竟人性是最经不得考验的东西,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后悔的一日,只是她还未曾想好,一旦事发,要如何面对祖母,如何面对余锦安和余锦棠。

细雨还在飘着。

余晚之在正厅门口停下脚步,把伞递给门口的丫鬟。

只一眼望去,便察觉厅中气氛凝重。

余锦安起身,“回来了,衣裳打湿了没?”

江晚之一愣,余晚之同样一愣,她原以为江晚之已将她二人灵魂呼唤的事和盘托出。

“没,没湿,雨不大。”余晚之说。

“你嫂嫂原本也在。”余锦安说:“麟儿哭闹,她回去哄麟儿去了,你用过饭了吗?要不要先回去用饭,稍后我们再细谈?”

余晚之心思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平日里余锦安虽对她关爱有加,但从未像今日这般殷勤。

她目光一转,落在江晚之身上,“宋夫人。”

江晚之:“这声宋夫人,应该是我叫你才对。”

饶是做过心理准备,余晚之也不免被这话一震,她下意识回头看向余锦安,想要开口,余锦安抬手将她拨到自己身后。

“宋夫人。”余锦安冷冷地看着江晚之,“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家中之事,无需外人插手,至于你说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信。”

见他护着余晚之,江晚之起身,指着他身后,“她不过是鸠占鹊巢,我才是你妹妹,你竟然信她不信我。”

余锦安皱起眉,“荒唐!你好歹是朝廷命官家眷,我逐客令已下了三道,你还不走!那就休要怪我无理了。”

余晚之看着余锦安的背影,这是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她第一次觉得兄长竟然这样高大,牢牢挡住了向她袭来的风雨。

可越是这样,她就觉得越不该骗他。

余晚之:“二哥。”

“你闭嘴!”余锦安头也不回,冷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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