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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烟锁芙蓉2


虽然萧煦面似寻常,但回到永泰殿的时候,伺候的宫人都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威压。

随从太监郭霖在侍候萧煦沐浴的时候,赫然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抓痕。他心头悚然,可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按捺住惊诧,委婉地问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萧煦却摆摆手,叫伺候的人都出去,便只他一人在浴房内。过了一会儿,他披衣出来。郭霖正想问今夜侍寝之事,余光瞥见地上亵衣上一片可疑痕迹,错愕了一瞬,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萧煦坐到了书案前,宫人为他铺好纸,准备好笔墨。他拿了笔写字,吩咐道:“叫时影进来。”

郭霖应了一声,出去请时影。公事交代完毕,两人一错身的功夫,郭霖压低着嗓子小声道:“时大人,陛下好阵子没召妃子侍寝了,刚才奴才看见……”最后那一句,更低了。

时影听罢虽然有些意外,神色却没什么波澜,只微微点点头,“知道了。”

皇帝龙床上的事,从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过皇后已经诞下一子一女,最近又传出了喜讯。萧煦在子嗣之上颇是勤勉,外朝也无从置喙。看那意思,只打算留嫡出的子嗣。或者说,让谁诞下龙种、不让谁诞下龙种,他心中早自有一番计较。

时影进去的时候,萧煦正写完了东西搁下笔。“把我的手谕送一份到北境。”

时影道了声“是”,打眼一扫,暗吃了一惊,那手谕一是责纪清辞留任宫中,为公主师;二是宣召纪言蹊主持编纂《周文大典》。

盛世修书、笼络士民本是各朝各代的传统,但担任修撰的往往都是有官职在身的翰林。虽然纪言蹊有文名,却早离庙堂,忽然起复,不由得人惊讶。而公主尚且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娃娃,现在寻开蒙的老师未免太早。

但两件事放在一处看,意图就很明显了。

但时影知道萧煦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若想拿捏住什么人,往往一击即中,一开始就会开出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萧嫣、萧焎都死了,王芣也自己吊死在冷宫里。萧煦想把纪清辞留住,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人心又岂会能算到全部,就算算到又如何,不过是选择了只能选的那一条路罢了。就像他之于丽娘,虽有情,但从未曾宣之于口。就像丽娘为了复仇,更名改姓入了宫,从此永为陌路。或许说出来,她仍旧要走她的路,他也仍旧走他的路,只会徒增烦恼。他能做的,只剩遥遥相护。

他也就在萧煦面前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一时全都晒到了脸上。萧煦全看在眼里,“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他未必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时影想。先抛开那些不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时影道:“陛下,要不要派人控住韩昭?臣怕韩昭看到诏书会生异心。”

萧煦哼笑一声,“不用。朕知道韩昭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朕在他心里还是一个明君,他就不可能为一个女人造反,让百姓生灵涂炭。就好像朕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去杀为朕卖命守关的名将一样的道理。”

一个人的坚持,何尝不就是他的软肋?韩昭的坚持,让他注定戎马一生、天下为先。纵有儿女情长,毕竟有先有后。他的坚持,要做明君贤主,要五谷丰登、乾坤清净、河清海晏,纵有私心,毕竟有轻有重。

见他眉宇间浓浓的疲惫,时影便不再问,只道:“那臣这就派人送去,陛下早些歇息。”

时影退下后,萧煦又习惯性地拿起那两颗石头,可抓到手里,才发现大的那颗不知何时碎成了两半。他冷笑出声,不知道是笑石头不坚硬,还是笑什么。

清辞有孕的消息和留任宫中的圣旨是同一天前后脚送到北境将军府的。韩昭手指轻点着信,似在沉思,半晌不说话。平宁心里急得冒烟,可又不敢打扰他,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抓耳挠腮等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问他的对策。还没开口,忽闻外头脚步声伴着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了。

“公主您要小心,别走这么急啊!”是齐嬷嬷的声音。

“京里的人来了,看看是不是媳妇要回来了。嗳,这里真是无聊死我了,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萧蓉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韩家在京中是有眼线的,定期会往这里送消息。萧蓉刚才从大街上转回来,吃了一嘴的沙子,把那一丁点逛街的兴致全磨没了。到大门处,正瞧见有信使的快马离去。她无聊的生活总算是荡起了一圈涟漪,这才匆匆赶过来问消息。

说话间人进了房,韩昭一掀眼皮先看到萧蓉挺起老高的肚子,眉头就是蹙了一下,然后起身迎过去,“母亲身子这样重,怎么还跑来跑去的,怎么不在房中好生歇息?”

对,他一到北境,才知道人生中比“你要当爹啦!”更惊人的话是“你要当哥哥啦!”

先前韩伯信重伤,命在旦夕。人是不是非得在要失去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心?前尘放下,萧蓉的眼中终于看到了这个枕边人。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韩伯信半月,总算是把人给救过来了。这一对怨偶,到老竟然又枯木逢春了。

“谁说怀孕就得待在房里?当自己是个平常人多走动才是正紧。”萧蓉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拿帕子擦着汗,乜了他一眼,“你也嫌我烦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我都快闷死了!”

“儿子不敢。”韩昭垂着眼道。萧蓉的肚子里像塞了个圆垫子,大得他的目光躲都躲不开。他忽然想,清辞这会儿肚子有多大了?无法想象有一个小人长在肚子里,那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么大的肚子,看得人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怕不怕?

韩昭心事纷乱地扶了萧蓉坐下,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信,拿来一看,先是一喜,“呀!媳妇也有孕了,我要做奶奶了!”她眉眼全是笑,拍了拍儿子的手,赞道:“不错,虎父无犬子!”

韩昭的嘴角抽了抽,平宁也在旁边尴尬得没法说。婆婆和媳妇一起生孩子,那将军府可有热闹了。

萧蓉早就消化了那份尴尬和郁闷,如今坦然接受老蚌怀珠这一现实。欣然道:“回头叫绣娘们做小衣服的时候多做几件,对,让他们打小床的时候也多打一张。算了,还是多打两张,万一是龙凤胎呢?还有奶娘也要多张罗几个……”

她边说边拿了另一封信读了起来,“纪氏女清辞,性敏而渊学……”读了没两句,脸上的笑陡然消失,“什么!留在宫里?”

韩昭把皇帝手谕从她手里拿开,“母亲不用着急。咱们这样的武将世家,妻、子留质京城,本就是天家一贯做法。”

萧蓉把手往桌上一拍,“我这就回京,把你媳妇换回来。就算留质,我一个人、现在还有你弟弟,我们也够了。不能叫你们小夫妻分开!”

韩昭从前对于“母亲”两个字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也只当她是个给了自己生命的人。可此刻,萧蓉那不容置喙的坚决,忽然撞在了心头,将他心底里最坚硬的那一处给融化了。而从前叫他不平的那些,忽然都被抚平了。

他眼中缓缓有了热意,但不想让她看到。垂了垂眼,再抬眼时,声音也温和了几分,“我和阿辞日子还长着呢,不怕分开这一年半载的。何况母亲和阿辞都有了身孕,还是要好好静养,其他的事等孩子们生出来以后再说。”

他话虽如此,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萧煦的诏书是下给纪清辞的,诏书内绝口不提她是卫国公世子夫人这件事,但却特意送了一份给他。是让他知道纪清辞留在京中是为质,也是变相认下了他们的婚事。只是心有不甘吧?

韩昭心中冷笑,这个皇帝真是什么都想要,要江山、要美人、更要脸面。所以他不敢堂而皇之地抢,毕竟先前小火和先帝的事总有风声泄露出去。万一日后叫有心人利用,就难以收场。光凭这一点,萧煦就永远不会把清辞收进后宫。而只要韩家踞守北境,萧煦也不敢动清辞分毫,无非不让他们痛快地在一起罢了。

本来他留在京里的人一直紧盯着宫里,萧嫣病情反复本令人生疑,他正在想办法让自己人去给萧嫣看一看。只可惜两地遥远,消息一来一回也赶不上事情变化。结果就出了事,清辞竟然带着萧焎逃出去了!

他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又忙派人过去接应两人。谁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萧焎跳了崖,清辞也被带回了宫。因她昏迷,路上截人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如今她有了身孕,那其他的计划更是全部搁浅。

他来北境后听说萧蓉这一胎怀得险,前三个月还见了红,可吓得韩伯信软了腿,萧蓉一直卧床熬过头三个月。韩昭这才知道,女子有孕是这样凶险的事情。从京中到北镇,千山万水,一路舟车劳顿,或许还要躲避萧煦的追兵。稍有闪失,孩子就保不住。这还不算,头胎流产,极伤母身。他不敢冒这个险。那么如何将清辞带出宫,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纪言蹊奉诏入文禄阁,萧煦为他调配了近两百人的帮手,但清辞还是每日里都会抽空过去帮忙。自那日后,清辞再没见过萧煦,仿佛他们的曾经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往常往川流不息往绥绣宫送御赐之物的内侍再也见不到了,绥绣宫渐露了门可罗雀的清寂。

清辞留在宫里擢为司籍,因名为公主师,偶尔也需要去一趟熙春宫拜见皇后,同皇后说说话、讲讲书。有时候也能碰到一众请安的妃子。尽管她的宫装往宽松里穿,但日复一日,那肚子也吹了气儿似的起来了,哪里瞒得住?

众人都瞧了去,无人敢问,私下里的风言风语可不少。宫中人私下传说纪清辞怀了龙种,又见弃于皇帝,是以皇帝不肯纳她为妃。

清辞根本懒得理会众人,不做他想,好吃好喝看书养胎,也不认为自己挺着肚子能逃到哪里去。

这世间有天有地,有阴有阳,有日有月。有水波不兴,也有惊涛拍岸。有朔雪寒冰、风潇雨晦,也有春和景明、雪尽冰开。见过天地之大,才感人之渺小。既然无力抗天,那就顺势而为,过好当下。看透了,然后坦然、释怀,日子便不会煎熬。

有些人与事,聚与散,离与合,出现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并不是非要求得怎样的结果,它们只是我们曾经来过的注脚。那些身不由己,那些留恋相忘,那些遗憾牵挂,一点一滴,一字一句,镌刻成一个人的人生,虽漫长、悠远,却逐渐丰盈。或许,这也就是活着的意义。

入了冬,清辞监印的《女训》终于印了出来。王韫看后很满意,着人给宫内的嫔妃、各内外命妇送去。

这日王韫宣了清辞到熙春宫领赏,见她又清减了些,便问起她日常起居。清辞正坐着回话,忽然感觉到被什么踢了一下,话就断住了,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肚子。

王韫瞧出来了,不无担心地问:“司籍,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受用?”

清辞回过神,“刚才,好像被什么踢了一下。”

王韫微微笑了起来,问了她月份,笑着道:“月份差不多到了,往后还有得你挨呢。不过孩子同孩子也不十分相同的,骏儿就很安静,在肚子里懒懒的;骊儿就特别爱动,整日里拳打脚踢。”

清辞听她说起孩子,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尽管后宫里满是流言蜚语,但王韫从来没问过一句。清辞一直都等着王韫问她,但她却像是一点也不好奇一样。清辞思忖着,想离开宫里,只靠自己是不够的。此时左右无人,清辞忽然低声道:“娘娘,这孩子不是陛下的。”

王韫倒是意外她会主动说起来,看着她坦然诚恳的目光,便是点点头,“本宫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辈,自有眼睛去看。司籍是怎样人,本宫看得明白。”

其实即便是萧煦的孩子,她也不在乎。她人生的至高目的,就是坐稳皇后的宝座,直到将儿子送上龙椅。后宫妃子虽多,但除她之外也没有人诞下龙嗣,让她省了许多的麻烦。只要不触及她的利益,她根本不在乎皇帝宠谁、爱谁。

她目标明确、心中坚定,也因此对于那些身有傲骨的女子格外高看一眼。

昨日里又下了场雨,早上全冻成了冰。因清辞身子重,王韫体恤她走路不便,特意赐了肩舆送她回去。这边刚出了熙春宫,正碰上来请安的众嫔妃。清辞只好略等了一下,待向众人行了礼才上了肩舆。

众人见状都窃窃私语。在等内侍往里通传的间隙,李美人轻拽了拽纪清玥的袖子,好奇道:“婕妤,那个不是你妹妹吗?怎么你们姐妹俩看着这样生分?她怎么这样傲?还有,那件事,是不是真的,陛下他……?”

李美人算是后宫里和清玥走得比较近的一位了,人倒不坏,也没什么花花肠子,就是嘴碎了些。

清玥瞧着清辞那欲盖弥彰的腰身,冷哼了一声,厌恶地转开脸,低声呵斥李美人,“你有几个脑袋,敢妄议陛下!”

李美人被吓得一缩脖子,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喽,姐姐何必动气呀。”

她在清玥这里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地转去同旁边的人闲话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人掩唇笑了起来。

纪清玥听见那笑声,心中一丛怒火渐渐烧了起来。她多希望没有这个所谓的妹妹。她一路进位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未破过身。如此担着宠妃的名,肚子却没有动静。先前嫉妒她的,如今都在后头暗暗笑话她,笑她是个不会下蛋的鸡,白白霸占着龙床。

她越生气,别人笑得越狠。她寝食难安,饱受折磨。她听说纪清辞怀了龙种,呵呵,果然那个贱人事事都要抢到自己前头去!她心中妒火从未熄过,还时不时被人兜头浇上一勺油。

但一转念,皇帝若真有心,早就纳了清辞,何必这样无名无分地呆在宫里?必定是有什么缘由的。纪清辞就算诞下皇子,那孩子也不会属于她。这后宫里所有人的孩子都是皇后的。

但她不一样,等到纪清辞生了孩子,若她因生产而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她作为姐姐,求一求皇帝,这个孩子自然而然会养到她的名下,她就是有皇子傍身的妃子了……

她心中有了计较后,特意寻了一日带了许多补品去了绥绣宫,拉着清辞闲聊了好一会儿。

清辞虽觉意外,倒也客客气气地同她坐了一会儿。自打怀孕后,清辞对于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十分小心,所以虽然勉强收下了清玥的东西,但却根本没打算用。只是这日后,清玥却是来得十分勤快,只道是“深宫寂寞,我们是亲姐妹,更要相互照应,才好叫父母大人们安心”。

清辞实在没什么需要她照应,也没什么能力照应她。对于骨肉亲情,更是已经看淡了。不过是她来了,奉一杯茶,还自顾自做事,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清玥却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每次来也都要待上几刻才走。她留心观察着清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回到宫中便悉心模仿。连她的穿衣打扮、身上常戴的首饰都不放过。尤其是她熏的那味香,浓淡相宜,舒性怡人,十分好闻。可她叫内侍寻遍了,怎么都寻不到相同的味道。后来一问,才知道是清辞自己合的香,便觍着脸向她讨了一份。

这日又是清玥侍寝,她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赌一把。她将自己打扮成清辞的样子,身上的中衣熏了那香。在外头穿了萧煦叫人送来的男衫,吩咐下头人将寝宫多放了好几个炭盆。

萧煦一走进来就觉得房内温热非常,正要叫人开窗,清玥却期期艾艾道:“陛下,臣妾怕冷得很,就别开窗了吧?”

萧煦便也没说什么。待宫人替他更了衣,他像往常一样斜歪在榻上,清玥则是坐到书案前,背对着他轻声诵书。也就是在这样朗朗书声里,他的精神才能得到片刻的松懈。听着听着,乏意上来,他支着头阖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人走到了面前,听见清玥道:“陛下,这一处臣妾不明,陛下可否为臣妾解惑?”说着故意紧贴过去。

萧煦缓缓睁开眼,眼前一抹淡青色身影,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鼻而来。他神思一个恍惚,情不自禁伸出了手揽住了她的腰。

他俯身相嗅,从颈间一直向下,深深嗅着。他想知道,这香气是不是他念念不释的那一种,是不是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丢开,却依旧魂牵梦萦让他不得安睡的那一种。

清玥气息不稳,丢了书,褪尽衣衫,倒在了床上……

她既紧张又兴奋,过了今夜,只要过了今夜,就不一样了!疼痛难忍,还是咬着牙忍着。他一直在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未曾有过温存。她承着雷霆雨暴,一时也不知道该要怎样,娇喘或是低泣?虽然被嬷嬷教过,到底经事时还是有些慌。最重要的,她在琢磨,若此刻是纪清辞,她会怎样?

最后她脑子里闪过绥绣宫里那叫银铃的宫女无意中说过的一句,皇帝最爱姑娘叫他“大哥哥”……

清玥一咬唇,嘤咛着叫了一声,“大哥哥……”

身上人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猛地抽身离去,拽了衣衫无声地穿上。清玥傻了眼,不明所以。灯光将萧煦的背影投了一条冷漠的影子到她脸上,她声音细不可闻,却含着无限娇羞,“陛下,是臣妾哪里做错了?”

她不说话倒也罢了,萧煦胸中那股邪火被这句话猛地点了起来,转过身伸手就捏住她了的下颌。他并没有在意手上的力道,她被掐得生疼,感觉自己的下巴要被捏碎了。男人眸子里一闪而过一抹痛楚,快得清玥以为自己看错了。那绷紧的脸上,目光里汹涌着尖锐的怒意,叫她害怕,更不敢反抗。

“守好你的本分,做你该做的事,倘若再叫朕发现一次……”他厌恶地把她的脸丢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清玥满心的惶恐终于得以释放,她捂着脸痛哭起来,差一点、就差一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心中越发恨起清辞来。

萧煦没有直接回永泰殿,肩舆走了一半,他忽然叫人折了方向去了花园。下了肩舆,独自在园子里茫然走了一会儿。抬目看见堆砌的太湖石上的犹然亭,缓步走进了亭子。此处地势颇高。寒风呼啸,吹得他大氅猎猎作响,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啊。

无星无月,永夜清宵寂寂,隐隐能听见提铃宫女一声声的“天下太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那样哀切凄怆。

“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鹤从来不得眠。”为什么有了江山万里、富有四海,却仍会感觉这样孤寂呢?难道一个帝王,注定就是,孤家、寡人?

天空不知何时缓缓落了雪,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雪花落在掌心里立刻就无影无踪,只剩一点凉意。他似得到过,又似已失去,最终,像是从没有来过。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绥绣宫却还有灯光,虽然看不见,可他却仿佛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自那天起,他再也不问她的消息,他再也不想听见关于她的一字一句。

可在此刻,他忽然想起在澹园的第一个冬天,她笑盈盈地帮他穿好厚衣服,他看到她穿得那样少,忍不住提醒她也多穿一件。她笑着说,“大哥哥,我不怕冷呀。”

谁会不怕冷呢?

“烦恼因心有故,无心烦恼何居?”这近在咫尺又杳渺无望的爱啊。他的心隐隐痛了一下。

原来人的感情是无法算计的,心里有了那个人,有就是有了,逃避、否认、退缩,都没有办法改变。他从不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他不断地说服自己,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女人罢了,就值得那样吗?

可绮罗丛中一个转身,他才发现她的好,无可比拟的好。他想找回他的小栗子,想再造一个小栗子——可现实如此残酷。他再也寻不到了,没人比得上她,都不是她。那么,就这样陪着他吧。

见他呆呆站了老半晌,郭霖忍不住小声提醒,“陛下,下雪了,这里风大,回了吧?”

郭霖等了老半天没见萧煦说话,依旧默默地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他想了一下,那似乎是绥绣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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