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陆两两日记:
2014年2月14日
以后世上再也没人喊我阿肆了。
这真是一个沮丧到不行的事情啊。
一想起,眼泪就掉下来。
顾律己读后感:
可能那时候的外公等不及去跟外婆过情人节了。
对不起。我可能有点不严肃。
只是生老病死,我希望你能往好的方面想。
1
大年三十晚上,陆两两的外公只能卧床,一家人也就移到她外公的房间里吃年夜饭。
今年这座小城市不禁烟火,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盖过了电视机里春节晚会的声音。
外公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烟火说:“这样也挺不错,显得这个年特别热闹。”
他从枕头下,颤颤巍巍地摸出三个压岁红包。
第一个给陆两两,他的笑容无力却慈祥:“阿肆,你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要健康长大,学业进步,以后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第二个递给陆初见,他干燥的双手拂过陆初见的发顶:“这个家让你辛苦了。初见,以后你多多顾着自己。永远保持乐观有趣,一直善良。”
他把最后一个红包拿给红着眼的徐女士。
“我们这边的习俗,嫁了人有自己的小孩就不给压岁钱了。可就算你现在四十多岁了,依然还是我的小孩。你啊,要好好生活,无病无灾。”
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天边炸开一朵烟花,他笑容清浅:“新年快乐。”
饭后,徐女士收拾碗筷下楼,陆初见帮她一起端下去。
陆两两陪着外公在看小品。
笑料包袱一个接着一个抖出,让大家看得不自觉笑出声。
陆两两兜里的手机从傍晚开始就不断振动,她不看也知道,是各种群发的祝福短信,类似什么“我怕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早上的鞭炮太吵……”的话。
可谁知,手机一直在振动,陆两两拿出来一看,是顾律己的电话。
她瞄了眼还在看春晚的外公,走出房间,直接按下通话键。
“陆两两,新年快乐。”
“你也是,顾律己,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的顾律己心情很好,声音清亮:“你在干什么?”
“陪我外公在看春晚。”
“陆两两,今晚窗外的夜景很好看,烟火也很好看。”他的声音带着点蛊惑,“你要不要到窗户边看一看?”
“我有必要提醒一下,虽然我们站在同一片蓝天下,但是顾律己,你看到的夜景绝对不是我看到的样子。”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趿拉着拖鞋,走进隔壁房间,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陆两两倚着阳台栏杆,向外张望。
她家这边的河堤还好,灯火通明。但是对面河堤年前在整修,这一段的路灯都停掉了,街道办事处就在河道上粘了一条灯带。
现在看来作用寥寥,那边仍旧一片漆黑,只有每户人家屋前的大红灯笼,成了点缀黑暗的唯一色彩。
陆两两恨不得发一个视频过去,让顾律己看看她这里的夜色。
“顾律己,我跟你说……”
但是顾律己并不想听她说,顾律己径直问:“你站在窗前吗?”
“嗯。正对着河面。”陆两两乖乖回答。
“为了庆祝我们一学期的前后桌情谊,”他似乎被自己随口胡诌的这个理由给逗乐,压了压笑,“我请你看烟花。”
没等她将疑惑问出口,刹那间,河堤对面有二十多个光点相继袅袅升空,在漆黑如墨的天际迸射开出不同样子的烟花。随后,一朵消散,一朵绽放,这方被钢筋水泥围成的四角天地就这样被绚烂夺目的烟花填充着。
仿佛永远不会落幕,仿佛沉重的夜晚都被染成五光十色。
垂下来的火花,在夜幕中划出一道道光线,陆两两在变幻的颜色里,找到了站在对面河堤上的一个颀长消瘦的身影。
流淌的河水倒映着天空,像是满天星河裂开,跌落在河底。
她与他隔河相望。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她的神情,陆两两依旧下意识地错开目光,看向别处。
许久,世界归于平静。
少年如泉涧般的嗓音,低低地响起:“陆两两,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喜欢你吧?”
仿佛又有一朵烟花,在耳边绽放。
陆两两咽了咽口水。是啊,她知道,但是心脏仍然不听话地跳动,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声音。
河对面亮起微弱却耀眼的冷火花,被人操纵着迅速地在黑暗里写下“I ❤ U”。
陆两两稳了稳心神,才开口:“我知道。”
少女的心事繁杂,像极了被她揉皱的衣角。
顾律己目光灼灼,冷烟火在他手上熄灭,他遥望着河对岸的少女,反问:“那你呢?”
“顾律己,你这么聪明,一定也知道答案吧?”
他当然知道。
长月当空,树影叠嶂,身后是居民区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顾律己手中的打火机被他反复地打开盖子又合上,再开又关。
他缓和声音:“那陆两两,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顾律己。”扔进角落的记忆忽然被陆两两拾起,她那时候的抱怨言犹在耳。
陆两两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国庆游园会那晚,你打电话跟我玩大冒险。我就许过愿,祝你以后告白一定不成功。”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委婉拒绝的说辞,心情不由得轻松起来,眼睛眯成一道弯月:“不好意思啊。我许下的愿,我来帮你实现。”
坐在卡车副驾上的言再,跷着腿跟队友打完一局游戏了,才想起来,现在似乎离烟花放完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赶紧下车,打着手电筒,在河堤上寻找顾律己的身影。
冷夜如霜,他看见河堤护栏上,坐着一座风化已久的“雕塑”。
地上伫立着许多烟火底座,他小心避开,来到雕塑旁边开口询问:“阿律,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别人喝酒上头,你放烟花上头?”
他举高手电筒,刺眼的光照得顾律己扭头避开,雕塑变回了活人。
言再直截了当:“不开心啊,脸拉得这么长?”
“告白失败了,你说开不开心。”
言再一脸难以置信:“陆两两可真牛啊!”
说完,他冷静下来,质问着:“你之前不是说不表白吗,说两两同学成大事者不谈恋爱。”
顾律己轻轻吐出:“克制不住。”
克制不住地喜欢她,克制不住地想表白,克制不住地拥有一点侥幸心理。
明知道会被拒绝也想让她确认自己喜欢她的心意,也想着万一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她也许就能答应他。
对于告白失败这个结果,顾律己很平静地接受了。
平静到回到顾家别墅,顾仲言跟孙遇看到从外面回来的顾律己,都察觉不出他们儿子有半点异常。尽管陆两两拒绝得很委婉很容易让人接受,但是后知后觉的少年骄傲,还是让他有点拉不下面子。
临睡前,顾律己点开跟陆两两的微信聊天界面发誓,要是陆两两不先发消息过来,他绝对不会主动去找陆两两说话。
他按灭手机屏幕,盖好被子准备睡觉。
但是吧,顾律己翻了个身。他单方面做出这个决定有点不公平,陆两两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至少要给她创造一点可以对话的前提条件吧。
第二天早上,顾律己挑了一个大家都起床了的时间点,发了他唯一一条朋友圈。
“去英国,失联半个月。开学见。”
没过三分钟,下面就有一堆人的回复——
言再:去英国没关系,但是请你回答一下,是失联半个月,还是失恋半个月?我怕你打错字。
楚辞:到时候人回来就好,不要把秃头基因带回来。
祝贺:你等等,我去找找有什么可以代购的。
顾律己盯着朋友圈,刷新了一整天,还是不见有新消息进来。
“陆两两,你狠。”
他生气地扔掉手机,闷着被子睡觉了。
次日早上,顾仲言望着刚睡醒下来吃早餐的顾律己。
“我后天出差,孔秘书正在帮我订机票。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英国,我让他顺便帮你一起订。”
顾律己打了个哈欠:“不去。”
顾仲言放下手里的报纸:“你朋友圈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着玩的。”
2
正月初七,顾律己单方面地跟陆两两失联的第六天,高三返校,开始最后一学期的课程。
对于提前结束假期这件事情,高三学生们已经接受得无怨无悔了。
陆两两坐在位置上,被南澄妙拉着手,事无巨细地分享着她的假期故事。
陆两两听得有些恍惚,渐渐地,南澄妙说的每个字都飘不进她的耳朵里。
因为,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后面的动静所占据。
身后的空座,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接着椅子被人往前带了一下,似乎有个呼吸离她很近很近。
他们之间已经六天没有说过话了。
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她觉得尴尬,不知道要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陆两两在脑海里模拟过无数次这样子的场景,可她连到底该不该回头跟顾律己说话都不确定。
是她先拒绝的,为什么又要先说话,这是不是算欲擒故纵?
要是她递话给顾律己,那顾律己要是不搭理怎么办?
总之方方面面的问题,她都考虑到了,越想越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陆两两缩着脑袋,暗自埋怨顾律己为什么要捅破那层纸。
她以前也拒绝过别人的表白,但从来不用考虑在拒绝别人之后,怎么继续跟他做朋友。
而顾律己,她不想失去顾律己这个朋友。
陆两两曾经跟南澄妙说过,她有个毛病,被有好感的人表白之后,就会不喜欢他。
结果她发现,这个毛病不适用于顾律己。
她现在仍然还会因为那个仙女棒描绘出来的场面,心跳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忽然,脸颊边多出一个不属于她自己的温度,陆两两下意识远离。她定睛一看,是一瓶不冷不热的草莓牛奶。
顾律己伏在桌子上,对上她的视线:“喏,给你的牛奶。”
他实在是怕了陆两两不跟他说话。
陆两两愣怔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让她纠结了好几天的问题,就被这一瓶草莓牛奶给解决了?
她特别感谢上学期,明智地跟顾律己交换豆浆牛奶的自己。
顿时,脑海里天光乍破,云歇雨住,压在她心口的巨石被轻巧地搬开。
陆两两露出笑容,开心地接过牛奶。
顾律己点点她的脑袋:“陆两两,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是吧?”
他无可奈何的语气,让陆两两的心也变得跟草莓牛奶一样甜。
是啊,谁让先说喜欢的人吃亏呢。
3
元宵节前一天,学校终于良心发现,宣布明天高三可以放一整天假。
同学们把这条消息的每个字都掰碎了重新理解一遍,发现没有文字陷阱,明天真的可以回家过节,顿时情绪沸腾得想要掀翻屋顶。
言再一顿鬼哭狼嚎,问顾律己:“晚上去哪儿玩?明天去哪儿玩?”
顾律己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满脑子都是玩,自己一边玩儿去。”
“好不容易放假,当然是要从繁忙的学业中脱离出来放松一天!”
顾律己嗤笑:“你摸着良心问,你学业忙不忙?”
言再不服,扭身去问南澄妙跟陆两两:“你们有什么安排?”
顾律己拿着支笔在纸上乱涂乱画,等着陆两两的回答。
明天正好也是情人节,虽然大家都是单身狗,但单身狗们还是可以凑对出来玩一下。
南澄妙言简意赅:“回家。”
陆两两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我有事。”
她不愿意多说,言再就悻悻地坐回去没有再问。
顾律己看不起这个连话都问不出的猪队友。
陆两两是真的有事。
陆初见在过了初十,就回帝都跟她的导师报到了。
天气湿冷,尽管徐女士已经照顾得很细心,但她外公还是得了小感冒,病情一下子严重起来。徐女士赶紧把人送到市立医院里面随时观察。
平时陆两两上课,徐女士不让她在医院多待,怕影响她学习。
所以,好不容易有假期的陆两两打算今晚在医院里帮徐女士一起照顾外公。
凌晨四点,医院里安静得银针落地可闻,空气里弥漫着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
晚上医院里只能留一个家属陪床,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徐女士就被陆两两强制性赶去附近的表舅家休息。
她则坐在陪护的行军床上,靠着墙壁,强撑着眼皮,没有睡过去。
外公躺在病床上,手上挂着点滴,合着眼陷入沉睡,不时地因为胃痛发出一声声无意识的呻吟。他的脸色蜡黄干瘪,眼下有一圈青黛色的阴影。
“陆两两,你睡着了吗?”耳机里的键盘声噼里啪啦,顾律己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陆两两不想开口,下意识地摇头。等反应过来这个动作顾律己看不到,她才小小地说了一声:“没有。”
说完这句话,她脑子没有那么混沌了,抬头望着悬在头顶上方的点滴瓶,里面还有一点点药水。
她皱了皱鼻子对顾律己说:“我现在发现,需要钢铁般的意识力,才能熬一个通宵。”
她外公一晚上要挂五瓶水,陪护家属得时刻注意输液状态。
天真的陆两两觉得这事情很简单,刷刷题,听听英语,再换一下药水瓶,晚上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长夜漫漫”。
深夜一点多,就熬不住想睡觉,她使劲拧着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陆两两揉着大腿肉,发微信给南澄妙抱怨:“熬夜为何如此艰难?”
下一秒,顾律己的头像在她屏幕上闪烁。
她才发现,微信发错人了。
顾律己说要通宵打游戏,正好可以监督陆两两保持清醒。
于是,他们的语音电话就打到了现在。
陆两两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把点滴的引流管插进另一瓶药水里,调整了流速。
“你还不睡吗?”
她不是很理解顾律己,明明可以睡觉,为什么放着不睡。
“陪你啊。”顾律己说得自然,“现在已经是2月14日了。”
虽然没有见面,但也算是跟陆两两一起过了情人节。
陆两两努力过滤掉这句话:“挂完这瓶水,我就可以叫护士姐姐来拔针了。”
“那两两同学再接再厉。”顿了会儿,他问,“明天你要做什么,有时间出来吗?”
“睡觉吧。我觉得我能睡一天一夜。”
可是,天亮后,她再也没有心思想睡觉了。
早上七点,外公就催着陆两两回去:“医院里小孩子待久了不好,你赶紧回去睡觉。”
恰好,徐女士回到医院,换陆两两回表舅家吃早餐。
临出门前,陆两两听到徐女士问她外公,昨晚睡得好不好。
她外公扯开一个笑,对徐女士说:“我昨天梦到你妈了,她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
陆两两看到他放松的神色,也很开心,外公今天的状态挺好。
走在路上,她发了一条语音:“感谢你昨晚陪我熬夜啊,顾律己。”
然而,没等陆两两换上衣服,准备睡觉,她就接到了徐女士的电话。
徐女士颤抖着说:“两两你快来,你外公快……”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陆两两愣在原地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陆两两胡乱地抓起钥匙,茫然地往医院里跑。北风裹着利刃迎面刮来,一道道往她心里割。
病房里是徐女士呼天抢地的痛哭声,医生们围着病床上的外公在急救,门口还有不断疾步往里冲的手里拿着各种仪器药物的护士。
陆两两被隔离在人群之外,呆呆地看着里面兵荒马乱的场面。
她跑岔了气,身体里有一处地方抽得生疼,她却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子,就应该要疼得刻骨铭心。
良久,不断有医生慢慢撤出来。
他们摇着头,宣告着病人已经无力挽救的消息。
徐女士扑在外公身上,抱着他嘶哑着嗓子哀求:“爸,你看看我呀。爸,你别走。”
她的声音仓皇绝望,像是无人照看的小孩子,不知疲倦地恸哭来呼喊父母。
陆两两踉跄着来到病床前,她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手却死死地握住外公还温热的手,像是要把他最后一点生命给留住。
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可是,喉咙像是被锁住一般,怎么也发泄不出身体里的悲鸣。
陆两两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楚外公的模样。
手里的温度慢慢在消散,她的心里泛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与绝望。
她呼吸不过来,极力大口地换气,努力摩挲着掌心那只已经油尽灯枯的手,想要增加一点点热量。
她沙哑地哭号着:“你别走。”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们。
陆两两始终不相信她的外公去世了。
停灵第一天,她守在外公身边,忽然听到一声清晰的“阿肆”。
她霍然起身,问一起守灵的陆初见:“你听到声音了吗?”
“什么?”陆初见红着眼问。
“外公刚才在叫我,我很清楚地听到了。”陆两两信誓旦旦,“特别清楚,就像在我耳边喊的一样,真的。”
她极力地想要证明,这声呼唤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姐,是不是外公只是睡着了。我们会不会弄错了。”
陆初见已经哭了出来。
陆两两却没管,她提议:“我们要不要揭开布看一看?万一呢?”
陆初见点头,拼命地点头。
她们两人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轻轻地掀起白布的一角。
外公安详地睡着,睡得很沉。
陆两两探出手,在外公的鼻间停留了一会儿,再一会儿……
直到,她的眼泪掉落。
原来,真的已经醒不过来了呀。
4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陆两两请了一周的假,把外公送出殡后,她整理好心情,继续淹没在题海里。
平时该笑就笑,该哭就哭,也没有太多的悲伤。
除了,多出一个习惯。
学校召开完百日誓师大会后,陆两两又溜到高三教学楼的楼顶上盘腿坐下。
正值黄昏,天气晴朗,大片大片的天空被烧得通红。地上的人像极了退潮时候的海水,慢慢消失在校门口。
陆两两双手托腮,眺望着远处那些郁郁葱葱的山丘。
南方小镇的山并不高大,连绵起伏得温柔舒缓。冬日里,即便有一些品种的树木落叶枯黄,整座山看上去依然生机勃勃。
陆两两目光落到一处山腰上,那里有座墓穴,以前里面睡着她的外婆,现在也躺着她的外公。
陆两两外婆走的时候,她才小学毕业。那时候她年纪尚小,连悲伤都没有那么深刻。
所以,她对生老病死的最直观的感受,是目睹着外公从健康到孱弱,再到溘然长逝。
天台上多了一道脚步声,有身影盘膝坐在她身侧。
陆两两看了眼来人,指着山上的凉亭,对他说:“你看那座山,看见那边山腰上的凉亭了吗?”
顾律己也记起以前,接下她的话:“那块地是你家的,凉亭也是你家建的。”
他眼底浮起带着回忆的笑,刚认识的时候,陆两两就这么对他说过。
“以前每天看那个地方,你就误认为我喜欢你。”陆两两嘟着嘴。
顾律己用手指弹了一下她鼓起的腮帮子,气鼓鼓的青蛙瞬间失去气势。
他把锅甩在言再身上:“是言再说,转校生无时无刻不盯着我看,一定是看上我了。你也知道,言再是个大嘴巴,只要他知道的事情,基本就约等于全校都知道了。”
“其实,那片地是我外公家的祖地,那里有我外公的墓。”陆两两看着他,故意欣赏他这一秒的窘迫,追问着,“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顾律己不想记得。
陆两两凑近,吐气如兰:“你说,有机会让我邀请你去那座凉亭玩。”
顾律己冷冷地看着她,沉声提醒:“陆两两,我上来是想安慰你的。”
“可我不伤心了啊。”陆两两狡辩,“所以我决定我们换个话题,回忆从前,增加同学情谊啊。”
“那你自己慢慢回忆,我先走了。”顾律己起身就准备走。
陆两两见好就收,赶紧拉住他:“好了好了,我错了。”
借着顾律己的力气,她站起来,结束了插科打诨的玩笑,语气淡淡:“最悲伤的时候都过去了。你们不要担心我啦。”
陆两两想起葬礼那天,她无意听到徐女士对一个长辈说:“以后我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从小生活在徐女士的羽翼之下,她几乎认定徐女士坚强得刀枪不入,能保护她免于风雨。
可她忘记了,徐女士也是有父母疼爱保护的女儿。
她竟从来没有考虑过,失去父亲的徐女士到底有多难过。
从那一刻开始,陆两两就决定,不能放任自己一味悲伤。
她要保护徐女士。
她在笑,可像是在哭。
顾律己向陆两两走近一步,长臂一捞,将她抱进怀里:“你可以不用太坚强,但是也不要太伤心。我们都希望你能好的。”
落日斜晖下,两个身影相互依偎。
教导主任站在楼下,刚好看到这一幕,叉着腰运气大喝:“楼上的那两人,你们给我放开!哪个班的!”
两个人赶紧分开,顾律己拉着陆两两往楼下跑。
走前,顾律己不忘朝楼下挑衅:“老师,你抓不到我们!”
天地良心,他刚刚真的是在关爱同学。
5
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一,南澄妙又想搞事,给枯燥的高三生活增加点调剂。
然而,这点小趣味犹如一颗惊天大雷,在高三(7)班爆发,余波正在往四面八方辐射至整个校园。
陆两两总感觉今天的南澄妙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
正准备开口问,南澄妙就摘下了帽子。
一瞬间,班级里安静如鸡。
言再指着她光滑圆润的脑袋:“你你你……”他连续说了三个“你”,才开口说出完整的话来,“你干吗剃了一个光头!”
南澄妙答非所问:“啊呀,脱掉帽子,我的脑袋居然有点冷哎。”
“废话好不好!你的脑袋正在裸奔!”言再说,“你这都已经替你的头皮脱掉了毛衣了,还是长绒毛衣。”
陆两两被这个说法逗得笑趴在桌上一抽一抽的。她捂着肚子,生怕笑得换不上气。
楚辞跑过来:“这是哪家的师太来化缘啊,高三都把你逼到这份上了?”
“明天微博头条就是‘某学校高三女生压力太大,头发一夜掉光。青少年脱发问题或成当今社会的一大难题’。”祝贺也忍不住调侃。
南澄妙翻了一个大白眼:“至于这么惊讶吗?”
“很至于。”
陆两两克制住笑,终于找回了正常的声音:“你怎么想不开去剃光头了啊。”
“不是。”南澄妙淡定地解释事情经过,“昨天去剪头,然后理发师给搞砸了。结果换了店长来帮我修,可是我的头发已经剪得太短,店长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南澄妙深谙讲故事之道,把大家的好奇心提到顶点,才往下说:“我就想起我的偶像生物老师。为了用实际行动证明我对生物老师的仰慕,我就跟店长说,要剃一个光头。”
她很得意:“店长以为我气得脑子发晕,确认了很多次才给我剃了头,最后还没收我钱。”
言再感慨:“你南姐还是你南姐。”
楚辞说:“追星少女真是可怕,什么事都做得出。”
陆两两看着她白花花的头皮,不禁关心:“你要不戴上帽子吧。我怕你十七年都没有暴露过的头皮会害羞。”
“我这不是要显摆一下吗!我不允许我剪光头的这件事情没人知道!”南澄妙笑嘻嘻,重新戴上了帽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用一节课的时间,南澄妙跟她的光头就被全校皆知了。
其他班的人趁着课间都组团来围观,南澄妙很大方地拿掉帽子,让大家看清楚一个光头女孩的正脸。
言再说:“真想在门口办个收费站,看南澄妙一眼就收五块钱。”
南澄妙鼓励他:“我允许你去办,你出力我出人,收到钱我们五五分。”
言再这个行动上的矮人,一下子偃旗息鼓。
来欣赏光头的同学纷纷打听,为什么一个妙龄少女要剃光头?
于是,在口口相传中,南澄妙跟偶像剪了一个同款发型的消息越传越远。
生物课,缺德哥一进来,就受到了万众瞩目。
他定了定心神,站在讲台上,跟同为光头的南澄妙四目相望。
两颗光头的历史性会面,让全班都笑出了声。有的同学不禁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一幕值得流传下去的画面。
缺德哥摸了摸脑袋,问南澄妙:“听说你是因为要跟我剪同款发型才剃的光头?”
南澄妙觉得这个说法过于四舍五入了,但掐头去尾地来看也没什么问题,就点点头。
缺德哥很奇怪:“那我的生物成绩很好,你为什么不跟我搞一个同款的成绩单?”
这句话就戳心了。
南澄妙捂着心口:“老师,我也想啊。我上课认真听,下课做试卷,可还是做不到呀!”
她威胁着:“老师,你对你的粉丝这么残忍,小心我脱粉!”
生物老师摆摆手,表示不稀罕她这个粉丝。
顾律己碰碰陆两两的胳臂。
“怎么?”陆两两问。
“陆两两,你怎么不近朱者赤,跟你同桌学学呢?”
陆两两摸不着头脑:“学什么?剃光头?”
顾律己泄气地趴在桌子上,不想讲话。
第二天,顾律己老老实实地穿上了校服,又让高三(7)班吃了一惊。
言再把顾律己上上下下打量仔细,匪夷所思地问:“你们最近干吗组团吓人啊?有什么活动吗,通知我一声啊。”
育德中学的校服不太好看,顾律己除了周一早会那天,其他时间都没穿过校服。
现在冬季天冷,学校也没有强制性让学生穿校服。
结果,这位哥一反常态,反而穿上了。
请问这是叛逆吗?
“没有,只是突然想穿。”
顾律己看着前面同样穿着肥大冬季校服的陆两两。
南澄妙回过头,一语中的:“我都能跟我偶像找同款发型,你就不能让顾律己找个同款衣服啊。”
言再“啧”了一下:“怪不得,你们现在看上去和谐了很多,像是根正苗红的前后桌了。”
他摸了摸下巴,总结:“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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