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深人静, 月明星稀。
荒漠气温陡降,白日的灼热退去,卷过沙丘的风裹挟森寒, 刮在人身上近乎冷入骨髓。
狂风呼啸, 推动连绵起伏的沙丘, 层叠向前推移, 堪比海浪汹涌,形成一幅奇景。
荒漠中心,云婓洒下一把种子, 粗壮的蔓枝原地疯长, 成百上千条扭结缠绕,三面竖起围墙,抵挡寒冷的夜风。
魔龙趴在藤墙边,收拢双翼, 庞大的身躯如同三座小山。
藤墙内, 篝火熊熊燃烧。火舌起两米, 包裹蓝色焰心向内收缩,压缩到一定程度, 猛然爆出万千火星,盘旋上升,飞散在冷风之中。
云婓席地而坐, 支起一条腿, 看向站在对面的亡灵骑士。
千名骑士和战马矗立在荒漠中, 队列整齐划一,一动不动沐浴在月光下, 恍如一群黑色雕塑。
炎魔瘫软在地, 或仰卧或趴伏, 身上的魔火明灭不定,伤口外翻,胸膛的起伏逐渐微弱,已经是奄奄一息。
甘纳折断一根枯骨投入火中。长期埋藏在沙下,骨头严重风化,轻易能够掰断。投入火中时,火舌再次蹿升,爆裂声响成一片。橘红的焰光陡然明亮,近乎刺眼。
“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云婓排掉手上的沙粒,询问对面的骑士队长。
白日里,双方不期而遇。
亡灵骑士认出雪松家族图腾,不需要契约束缚,集体宣誓向云婓效忠。
他们多数保有理智,能够独立思考,与人沟通却存在一定困难。唯有骑士队长相对特殊,同云婓交流无碍。
从对方口中,云婓得知他们境遇糟糕,沦为黑暗生物却不被任何魔族接纳,长期在魔界中游荡,居无定所,从未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土。
闯入强大魔族的领地,遇到魔骑士还会爆发战斗,输赢难料,随时可能损失成员。和死灵不同,亡灵骑士受伤太重就会湮灭,一种特殊意义上的死亡。
他们出现在荒漠实属偶然,遇到云婓更是未曾预料。
“近段时间以来,黑暗深渊发生异状,魔界通道陆续打开。许多魔族蠢蠢欲动,有大事将要发生。”
骑士队长声音粗噶,仿佛金属摩擦,甚至有些刺耳。乍一听就像是一具铠甲张口说话。
“黑暗深渊?”云婓拿起一把枯草,弯折投入火堆。随即解开水囊,仰头灌下一口。里面不是水,而是度数不高的果酒,由卢克亲手酿造。
“黑暗深渊里隐藏绝密,只有大领主才知道。数千年前深渊发生异变,引发魔界动荡,发展成一场战乱。”骑士队长说道。
云婓动作一顿,突然想起某段回溯的记忆。是他想的那段时期?会这么凑巧?
“当时魔界燃起战火,上百位领主参与其中。四方王国受到波及,陆续陷入战争。许多种族被迫卷入,大地烽火燎原,一片生灵涂炭。”骑士队长面无表情,平铺直叙,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情感,“我死在战争中,为雅辛领主战死。”
“你是初代领主的骑士?”
“是的,雪松领的缔造者,红海岛之主的婚约者,您传承了他的血脉,我能够清晰感受到。”骑士队长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
他上前半步,周身腾起黑气,黑气中浮现出一枚古老的图腾,象征他的家族。他死在炎魔的火焰中,灵魂遭到黑暗侵蚀,图腾边缘变得模糊,中心处的花纹清晰保留,烙印他效忠雪松家族的誓言。
“您的力量无比强大,我体内的契约在复苏,还有他们。”骑士队长手指骑士团,亡灵骑士同时转头,头盔遮挡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由冷漠逐渐鲜活,下一刻就要挣脱藩篱,以誓言为凭,再次为效忠的家族征战。
云婓单手搭在膝上,目光渐渐放远,眺望黑暗笼罩的沙丘,短暂陷入沉思。
黑暗深渊发生异变,随之而来的动荡和烽火。
魔界吹响号角,战火燎原,一度波及四方王国。
雅辛陨落,艾希莉亚陷入疯狂,奥菲斯被禁锢。王室出现在阴谋背后,却只是一枚棋子。
无数线头缠绕在一起,偶尔有灵光闪过,却快得无法捕获。看似只有一层薄纱,一捅即破,偏偏缺少最重要的引线。
他有种预感,只要抓住这条线索,所有的秘密都将揭开。
数千年过去,奥菲斯千方百计要得到他的灵魂,单纯是为了摆脱封印?
了解到上次黑暗深渊异变,雪松领遭遇的磨难,云婓生出某种猜测,只是需要进一步证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婓始终未再开口。
阿亚姆和甘纳各自若有所思,一样没有发出声音。
亡灵骑士沉默伫立,头盔遮挡下,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云婓。
炎魔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一缕魔火熄灭,他们停止呼吸,身体迅速萎缩。血肉枯干,骨头断裂,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至沦为一具干尸。
扎乞落强盗瘫坐在沙地上,没有被捆绑,却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妄想逃跑。不提身边有三头魔龙,单是目睹炎魔的惨死,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断在心中祈求,希望自己还有用,能有机会走出荒漠。哪怕是被丢去矿山,他们也甘之如饴!
一阵冷风袭来,卷动破碎的岩石和骨头,沿着沙丘翻滚,一直滚到营地边缘,被藤墙拦截,堆积在墙角。
云婓抬起头,目及死去的炎魔,想到亡灵骑士之前的行为,看向骑士队长,询问道:“他们是你们的俘虏?”
“不,是猎物。”骑士队长有问必答,没有丝毫隐瞒。
“猎物?”
“使魔四处散播消息,炎魔的火焰能够转化为力量。”骑士队长道出魔界盛传的消息,让云婓十分惊讶。
“使魔传出的消息?”
“他们言之凿凿,事情传得很快,许多种族都在尝试。”
骑士队长初听此事,也感到难以置信。使魔向来利字当头,锱铢必较,骨头里榨油,少见如此慷慨,免费向外透情报。
出于何种目的暂且不论,没有人不渴望力量,哪怕是被利用,许多黑暗种族都乐意尝试。
最先行动的是黑暗巨人。
“黑暗巨人冲入火山,击溃一支炎魔聚落,将他们全部抓走。”
黑暗巨人行事鲁莽,抓到人后发现无法萃取能量。试过直接吞,肚子倒是饱了,力量丝毫未见。
思来想去,他们决定找人帮忙。由于名声不好,被多数种族拒之门外,只能找上亡灵骑士。
“我们尝试两次,证实使魔所言并非虚假。”骑士队长说道。
“所以,你们帮助了黑暗巨人?”
“不,我们抢夺了他们的猎物。”骑士队长看向云婓,貌似很不理解,为何他会有如此结论。
他们是黑暗生物,横行霸道不是理所应当?
助人为乐才是今古奇观。
“黑暗巨人接受了?”云婓看清对方的表情,还是开口问道。
“他们打不过我们。”骑士队长昂起下巴,挺起胸膛,为战斗力自豪。
黑暗巨人吃下大亏,当场骂骂咧咧,又被亡灵骑士收拾一顿,样子惨不忍睹。回头去搬救兵,可惜扑了个空,骑士团早就离开临时驻地,一路风驰电掣,摆脱掉巨人的追踪。
“我们偶然发现一处开启的通道,准备一探究竟,碰巧出现在这里。”
听完骑士队长的讲述,云婓良久无言。目光在甘纳和阿亚姆之间逡巡,黑袍巫师接受良好,阿亚姆则神情复杂。
猜出树人在想些什么,云婓耸了耸肩。
计划没有变化快,强悍的骑士团送上门,他没有理由拒之门外。
有金子不捡,岂非是傻子。
夜色渐深,云婓结束和骑士队长的谈话,准备抓紧时间休息,明日继续探索荒漠。
“我可以为您带路。”骑士队长主动请缨,“地下埋藏矿脉,还有宝石和金币。我们能找到准确位置,为您开辟通道。”
“好。”云婓欣然应允。
骑士队长单手握拳捶打肩膀,以骑士礼致敬云婓。其后转身返回到队伍中,向骑士们传达这一好消息。他们重新有了效忠对象,马上就能发挥作用,再不用继续流浪。
“主人,魔界通道接连打开,这很不寻常。”甘纳平放法杖,回溯久远的记忆,声音低沉,“之前东部王国出现异常,未知是否和这件事有关。”
“暂时不清楚。”云婓打了个哈欠,身体向后靠,立刻有蔓枝从头顶垂下,支撑起他的身体,“回到城内后,我会联络精灵王。”
如果真如亡灵骑士所言,魔界的通道在陆续打开,更多黑暗生物出现,麻烦将接踵而至,源源不断。发展到最后,甚至会引发一场浩劫。
不想亡羊补牢,必须防患于未然。
“甘纳,你熟悉魔界通道,我需要最准确的记录。阿亚姆,明天你留在地面,有任何异常立即撕开羊皮卷。”
云婓朝幼龙招手,后者立刻扇着翅膀飞过来。
“嗷!”
幼龙脖子上挂着一只布包,包裹里是数张羊皮卷,展开后,全是云婓亲手绘制的魔纹。
他的魔力持续增长,魔纹的力量也成倍增强。
阿亚姆将羊皮卷拿在手中,文字链静止不动,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
“嗷!”
幼龙飞落在地,脑袋搭在云婓腿上。
它进入生长期,体型飞速增大,体重也在逐日增加。前爪挂在云婓肩膀上,尾巴直接拖地,活像是扛着一堆石块。
几次被掀飞,幼龙吃下教训,不敢再动辄飞扑,只能在云婓允许的范围内靠近。
想到日渐下降的待遇,幼龙大眼睛圆睁,样子颇为可怜。无奈云婓铁石心肠,嫌它靠得太近,直接一把推开。
幼龙感到委屈,有苦无处诉,猛然间振翅飞起,冲向荒漠中心,张口喷出一道火链。
“嗷!”
火链划过大地,红光映亮夜空。
万千火星坠落,炽热的力量覆盖黄沙,砂砾在高温中融化,很快变得透明。
轰隆!
巨响声从脚下传来,大地漏斗状塌陷,沙窝一个接一个串联,黄沙瀑布环形流淌。石块碎骨滑入漩涡中心,坠落无底深渊。
又是一阵轰鸣,龙卷风平地而起,碾压沙窝席卷沙丘,掀起一场沙暴。
“菲尔,回来!”
沙风袭来,藤墙在风中摇摆。蔓枝无法抓牢沙地,多被连根拔起,在风中拆解,接连倒飞出去。
云婓单臂挡在眼前,利落攀上魔龙。
魔龙发出咆哮,在沙暴中振翅飞起,直扑向被风沙困住的幼龙。
甘纳和阿亚姆也登上龙背,两头魔龙展开双翼,紧追在云婓身后。
靠近风暴中心,云婓以权杖代替重剑,猛然向前挥出。魔界宝石绽放红光,光芒化为刀锋,劈开呼啸的风团。
幼龙从缝隙冲出,不忘回头喷出火链。
云婓这才发现,它身后跟着数个庞大黑影,全是从沙窝爬出的黑暗巨人!
黑暗巨人头顶六只眼,眼球朝不同方向转动,样子异常骇人。大嘴张开,嘴角流淌口涎,身上脏污不堪,散发出一股恶臭。
他们追逐幼龙,迎面遇见三头魔龙,不禁减慢速度,变得有些迟疑。又看到聚集的亡灵骑士,顿时双眼猩红,抛开一切恐惧,挥舞着重斧和石锤冲了上去。
在他们身后,黑光波状涌动。
魔龙变得焦躁不安,口中喷出龙息,对光中的力量十分忌惮。
“那里有什么?”
云婓话音未落,黑光似海浪掀起,立起一面高墙。
光墙向两面分开,耳畔传来奔雷声,一队全身暗黑的骑士出现在荒漠中心。
他们手持长矛,背后交错两把利斧,全身包裹在甲胄里,面甲没有一丝缝隙。
胯-下战马肩高三米,獠牙凸出嘴边,头顶甲刺,踏在地上的不是蹄子,而是猛兽般的利爪。
他们数量不多,却予人极强的压力,胜过身躯庞大的黑暗巨人。
“魔骑士。”
声音从身后出来。
云婓侧头看去,只见亡灵骑士集体上马,全身涌动黑气,直面强敌走来。
马蹄踏过染血的黄沙,最先冲出去的黑暗巨人已经倒在地上,身上遍布血口,变得出气多进气少,正在步向死亡。
“亡灵。”
魔骑士不到百人,对峙上千名亡灵骑士,没有半点后退之意。
他们握紧缰绳,魔马人立而起,长矛萦绕黑光,恐怖的力量持续震荡。
“冲锋!”
骑士队长下达命令。
亡灵骑士策马前行,速度由慢到快,奔雷声响彻大地。
黑海收缩聚成锋刃,同魔骑士悍然对撞。
矛头碎裂,光爆吞噬沙暴,冲击波四面辐射,刹那爆发的力量撼天动地,近乎要震碎整片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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