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殷洵在乾明宫批阅奏折，穆风然不顾太监的阻拦推门而入，小太监跪在地上请罚。
安德全看了看两人，把小太监拉起来拖着他离开，路过穆风然时轻声说了句：“陛下方才伤口渗了血。”
这是在提醒穆风然。
外面下着小雨，穆风然只穿了件中衣披着披风，头发散下，沾了水湿漉漉的。
殷洵起身想拉她却被甩开，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殷洵眸色暗了暗，知道她已经知道那件事，率先开口道：“夜里雨大，再怎么心急也得顾着身体。”
“外婆去世的事，陛下为何没同我说？”
“你在生病，我想着等你好了再找个机会说。”殷洵实话实说道。
“阿然……”见她不说话，殷洵有些无措，想要解释。
“念安在途中受伤，昏迷不醒，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怀枝跪在她面前向她请罪，告诉她老夫人半个多月前就病逝了，老爷让小公子跟着穆夫人前去奔丧，途中遇到山贼，小公子受伤未醒，伤了一条腿。
殷洵不让她们告诉穆风然，怕她心急，她还在病中。
“我派人调查了，真的是山贼为了劫财伤了念安，我已经让太医医治，太医说没有伤及要害，养养就好了。我将他们抓到牢中，你若不信，可以去审问。”殷洵解释道。
末了又添上一句：“阿然，你相信我。”
穆风然看着他，满眼的不信任，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仿佛要灼伤他的心。
外婆问她想做什么。
她说，她想让殷洵乱了阵脚，她想利用殷洵对她的愧疚逃出宫，永世庇佑穆家。
外婆又问她，孩子，我该如何帮你。
那不是山贼，那是她与外祖母设计好的计谋。
她太想出宫了，她一想到面前的人就是上一世害她家破人亡，冷血无情的殷洵，她就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顾不上其他人，顾不上穆家，她只想逃离，逃出宫，离殷洵远远的。
她按照计划好的，一字一句说道：“陛下，念安才十三岁，你放过他，我求求你。”
“不是我！”殷洵知道穆风然必定不会信他。
“那还有谁？”穆风然大喊，眼中满是恨意：“谁要杀他？无人知晓梁国公夫人病逝一事，母亲也是悄悄离京，陛下，你告诉我，山贼为何远赴二十公里这么凑巧的只断了念安一条腿？”
“他才十三岁，他从小就像和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做一个大英雄，殷洵，你好狠的心，你为何从不信我们穆家？！”
“那你为何从不信我？”殷洵反问，拉着她走出乾明宫，一路往宫外走。
“你自己去问问他们究竟是不是我指使的？”
“放开我……”穆风然挣扎，却被抓得更紧。
“陛下……”安德全想劝，却被殷洵暴怒地吼走。
殷洵走的太快，穆风然摔在地上，手臂的血渗出。
她特意穿了件浅色的衣裳，血水很快将袖子染红，她疼得发抖。
“娘娘……”怀枝冲上来扶起穆风然，发现了她的手臂：“你的手……”
“我们回去。”穆风然低声对她说道，最后又看了一眼殷洵。
满眼的失望。
殷洵被这个目光深深刺痛，他拉过穆风然，双手把住她的肩膀，像是一个暴怒的狮子：“我说了，不是我！”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穆风然冷冷的推开他。
再次被拉回时，穆风然反手就给了殷洵一巴掌。
一阵惊呼，些许个宫妃听到消息赶过来远远地望着。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第二天整个皇宫就传了个遍，皇后当众掌掴皇帝，损伤龙颜。
有大臣拿着皇家祖训上奏请求殷洵降罪穆风然以示龙威，并弹劾穆远鹏教女无方，殷洵置之不理。
穆风然免了所有宫妃的请安，就连她们想来探望也被拒之门外。
因为淋雨伤口裂开发炎连带着发烧，穆风然再次病倒。
喝下太医开的药，明月拿出昨日买的果子，穆风然已经没有胃口再吃。
前朝的动静如何大也没刮到后宫，穆风然请旨出宫去法华寺给外祖母祭拜，殷洵准允并派了些侍卫护送。
穆风然这次去的大张旗鼓，清官道散众人，住持早早地在寺庙门口等着。
“阿弥陀佛，老衲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住持就是先前的那个老和尚，穆风然让他平身：“本宫今日过来只是想给外祖母祭奠。”
“皇后里面请。”
“你们在外面等我。”穆风然将跟着的人留在屋外，自己跟着住持走入主庙。
住持将香点燃递给穆风然，听穆风然压低声音说道：“住持说我若想通便再来上一炷香。”
住持没有答话，诵了几句经才道：“斯人已去，娘娘节哀。”
“娘娘请插香。”
穆风然离开前住持拿着几支香交给怀枝：“老衲看娘娘眼下青黑想必是这几日忧思过重，这是安神的香，每晚点上一支或许可以一夜好眠。”
“多谢大师。”
穆风然谢过住持后离开，马车行至中街，跟在车外的侍卫告诉她穆将军在前面。
“娘娘见吗？”怀枝问
穆风然垂眸沉思：“不见。”
她知道父亲想说什么。
身为皇后，应当母仪天下，德位相符，帝后同心，总归都是那一套愚忠的说辞。
她早就听腻了。
穆风然咳嗽几声，怀枝将随身带的药丸给她服下：“娘娘还在病着，不该经常走动。”
穆风然这个病一直到入秋也不见好，
药天天喝，身子却日渐消瘦。
她将大半宫权交给谢如芳，其实她与谢如芳不熟，前世也不熟。
只是谢如芳性子冷淡，不喜欢争宠，在她失势后依然恭敬的叫她皇后，不见半分势利。
谢如芳同她说过，自己对皇帝无情，她从小就想出家，但身份不允，既然无法遁入空门那如今是什么身份就都不在意。
穆风然觉得这人很神奇，她记得上一世她死之前谢如芳是妃位，宫妃之间有争斗但从不涉及她，她几乎没什么事就整日待在自己宫里，不引人注意，也不受人嫉妒，殷洵两三个月才会去她那一次。
————
经过那次争吵，殷洵每次来长秋宫也只是坐坐，一个时辰左右就离开。
穆风然生辰那日，殷洵给她办了宏大的生日宴，穆风然也只是露了个面就离开，连个理由都没给。
丝毫不给皇帝面子。
众人纷纷揣测帝后离心。
怀枝说盛轻音很是受宠，已经做到盛妃的位置。
皇帝想要毁了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就会先将她捧起来。
可惜盛轻音不懂这个道理。
穆风然静静听着，坐在廊下发呆。
每当这时怀枝都默默退下，她不是没劝过皇后，可皇后就像在等什么一样，日日只是静默着。
先帝忌日，殷洵前往皇陵祭拜，穆风然身子不好就留在宫中休养。
殷洵一走，盛轻音就不安分起来，打着看望皇后的名义不顾宫人阻拦闯进长秋宫。
穆风然在树下乘凉，看她这样也不恼，还让怀枝给搬个椅子过来。
盛轻音说的虽都是关切的话，可句句带刺，穆风然装作听不出来一般与她交谈，临走时还送了她好些个珠宝。
样样都比盛轻音的精致几分。
“本宫与陛下情谊尚在，盛妃，你若聪明便不该过来。”
穆风然轻叹出声继续道：“可还记得初见太后时，她老人家说了什么？”
盛轻音蹙眉：“你想做什么？”
穆风然淡淡道：“你真当本宫日日待在长秋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传本宫懿旨，盛妃不敬皇后，谋害宫妃欲诬陷他人，品德不尊做不成后宫表率，降为昭仪，掌掴三十，禁足十日。”
“皇后……”
没给盛轻音说话的机会，穆风然打断她：“你若觉得委屈日后等陛下回来找他哭诉便是，本宫是皇后，对你们赏罚皆是赏，谢恩吧。”
盛轻音的事情给了后妃一记警告，长秋宫那位虽闭门不出，但后宫中发生的事都瞒不住她，
即便盛轻音再得宠，终究不是皇后。
除非，她自己坐上凤位。
————
穆风然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太医连开了三服药也无济于事，只能给她扎了针续命。
宫里因为皇后的病重急得团团转，殷洵已经收到信启程回京。
万太妃下令封锁玉珂殿禁止盛轻音随意进出。
乐颐日日守在宫门口盼着殷洵的身影能早些到来。
怀枝和明月在穆风然床边哭成泪人。
穆风然躺在床上静静等着。
她从那日去法华寺祭拜外祖母后就在等这一天。
老和尚让她上香，她将香插入香炉，却感觉到香炉中有东西，轻轻拨了拨就露出一个锦盒。
里面有药，假死的药。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算着时间，等药效发作.
殷洵的马踏入皇宫时，她会没了气息。
殷洵会将她送到皇陵，会有人再将她接出来。
她会远离京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宫女来说，陛下回来了。
“娘娘，您再坚持一会，陛下很快就来了。”
穆风然笑了笑，望向门外，视线却被人群挡住。
她几乎能想到殷洵驾着马在宫内的样子，他会微微蹙着眉，嘴巴抿着。
也不知他这样聪明，多久能发现她的死亡只是一场戏。
也还好，她的死会替他扳倒刑部尚书，解决朝堂最后的隐患。
皇后被害而亡，皇帝愧对穆家定会善待，她从来都不聪明，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既能出宫，又能帮殷洵一把，还能保住穆家。
药效发作，穆风然在众人的哭泣声中，慢慢阖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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