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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成亲的第二日要早起进宫拜见帝后,怀枝早早的在门口候着,听见屋里有声响就小声询问是否可以进屋。

穆风然刚睁开眼就看见殷洵拿着刀站在床边,顿时清醒过来,坐起身往后靠,就见殷洵注意到自己,慢慢向她靠近,吓得连呼吸都停了。

两人这么对视了一会,殷洵倏地一声笑了出来,收了匕首,眼中笑意尽显:“整天都在想什么?”

穆风然长舒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的害怕实在是好笑,谁会在新婚第二天杀死自己的妻子,转移话题问:“殿下不是要滴血伪作见红吗?”

见他带着疑惑看自己,解释道:“我看书上这样说的。”

话音刚落,穆风然就看见一旁偷笑的怀枝端来一个瓷碗,在白丝绢上滴了几滴,是朱砂。

所以他大早上拿个刀站在床前就是为了吓她的?

幼稚。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殷洵道:“只是正巧。”

穆风然刚想起身眼角瞥见殷洵腰间匕首手把上的一抹蓝,心口猛地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她跌在床上,脸色煞白。

“先别叫太医……”穆风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死死攥着床单,头顶冒汗。

她知道怀枝在一旁说话,但听不真切。

眼前划过一张张画面,还没等她看清就消失不见。

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心口处仿佛被捅了一刀。

她看见有血顺着流出,流到那有暗蓝色宝石的匕首上。

她听见安德全在一旁宣旨:收走凤印,幽居长秋宫。

再后来,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漆黑一片。

远远地她看见一个孩子向她跑来,身上泛着白光,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挂着铃铛,铃铛声和笑声萦绕在耳边。

穆风然蹲下身想要抱住那个孩子,可她只是穿过了她的身体,跑向远处。

笑声越来越小,她也渐渐恢复清明。

身体没察觉到有异样,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对上殷洵关切的目光,穆风然突然心生莫名的恨意,赶忙移开视线问:“什么时辰了?”

怀枝答:“只……只一瞬。”

一瞬?

穆风然有些愣住,可她却觉得疼了许久。

去宫里请安的时辰耽误不得,穆风然来不及细想,吩咐怀枝快些替自己梳妆,又安慰殷洵自己无事,不找太医是怕人多嘴杂传出些不好的流言。

两人同乘马车进宫,到了宫门口转乘轿子,一路上都无人说话。

穆风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自高烧三天之后,她偶尔看见某个事物会想起一些片段,那些事多数都会成真,变数就出现在殷洵这里。

在她的记忆里,她爱慕殷洵,可殷洵一直都是温和疏离,成亲之后与她相敬如宾,是相处了很多年后慢慢产生了一些情意。

或许是情意不敌他的皇位,亦或是因为些别的什么事,致使她最后含恨而终。

她不知发生过什么事,自然也就没有关于那段的感情。

可方才满心的恨意是什么?

不仅是恨,还有控诉,不甘,委屈,和爱恋。

所有复杂的情愫交织在一起,仿佛要把她的心碾碎。

她无法解释这些情感,她自那年夏日遇到他,心中只有欢喜。

若那些记忆是真的,那这些不同又怎么解释,可若不是真的,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又与记忆中一样。

她想不出来,她惧怕这些事情会成真。

————

两人一同去给皇后请安,殷洵凳子还没坐热乎就被皇帝派人叫走。

殷洵前脚刚走,皇贵妃和万贵妃后脚就来了。

刚一进来万贵妃就把穆风然拉起来左转转右转转地看着,顺手就止了她的礼数,边看还边感叹时光匆匆,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穆风然觉得这样不合规矩,皇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她无事,她便也没说什么。

一旁的皇贵妃毫不留情地说道:“晚音你是失心疯了吗?一月前还见过呢。”

晚音是万贵妃的芳名。

穆风然一直不解,皇后身体康健也并无过错,为何会封皇贵妃,按理说皇贵妃分了皇后的权,皇帝还下令让万贵妃协理后宫,皇后与她们关系该着不好才是。

可从小到大,穆风然每次进宫,都能看见三人一同出现,关系颇好。

真是奇了,自古后宫权位大的人,斗得都不分上下,可偏这三人是个例外。

万贵妃有个女儿,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名叫乐颐,刚满十岁。

穆风然倒是很喜欢这个公主,聪颖活泼心思纯净,她做了皇后之后乐颐总爱往她宫里跑,她失势后还怕她吃不饱,偷偷为她送了点心。

四人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皇后派人去询问皇帝是否要过来一起用膳,宫女还没走出长秋宫的大门,就在门口遇着了他们。

原本座次都是有讲究,殷洵不动声色地换了又换,终于换到穆风然身边,皇后笑而不语默许了他的动作。

“饿不饿?”殷洵悄悄问穆风然。

她摇摇头,是真的不饿,方才聊天时吃了些糕点。

殷洵又问:“乏了吗?”

穆风然再次摇头,带了些疑惑看着他,悄声回道:“殿下怎么了?”

殷洵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怕你紧张。”

穆风然看向殷洵的眼神里带了些奇怪,她甚至有点怀疑殷洵是不是精神有点不太正常。

二人的举动落在别人眼里成了夫妻间的耳语,万贵妃满意地看着两人,时不时啧一声,夸赞自己选的好儿媳。

皇后清了清嗓:“这是我儿媳。”

万贵妃白她一眼,继续看着穆风然笑,穆风然被她看得发毛,想起母亲曾说她与万贵妃未出阁的时候,万贵妃就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母亲原话说:我有时真的觉得万晚音是不是从树上摔下来时真的摔坏了脑子。

想到这,穆风然不禁莞尔。

“万晚音,你自己没有女儿吗?”皇贵妃拍了一下万贵妃,又往穆风然碗里加了些肉:“小风然多吃点,看你瘦的。”

一顿饭下来吃得倒是和乐,皇帝虽只偶尔说了几句话,但看起来心情颇好。

用过午膳就该回去了,皇后让静薇姑姑送两人出宫,快行至宫门口时就听见后面有人呼唤。

安德全走在轿子一侧回身看了看急忙转过头来说:“殿下,是乐颐公主。”

殷洵叫人停住,扶穆风然下了轿子。

远处一群人跑过来,最前面的是穿着粉色襦裙的乐颐,小小的一个边跑边招手,穆风然赶紧吩咐下人抬轿子去接。

没过一会乐颐跑到他们面前,弯着腰喘了好几口粗气,说一句喘一会:“嫂嫂怎么走的如此早,若不是我……”

乐颐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道:“趁夫子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

穆风然拿出手帕轻轻给她擦拭头上的汗,殷洵在一旁笑道:“你一路跑来做什么,就为了看你嫂嫂一眼?”

乐颐冲他吐了吐舌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穆风然:“我看母后和母妃都送了嫂嫂新婚贺礼,我便也准备了一份,嫂嫂你可一定要喜欢。”

穆风然笑着接过,又捏了捏她的脸说:“只要是我们乐颐送的,我都喜欢。”

乐颐眼睛弯弯笑道:“嫂嫂我得先回去了,母妃要是知道我逃课铁定又要罚我了。”

穆风然还没来得及回话乐颐就提裙往回跑,赶忙说了声:“慢点跑!”

话音刚落,就看见乐颐绊了一跤,身子踉跄一下,又正了身继续跑。

“这孩子……”殷洵摇了摇头,重新扶着穆风然坐回轿子。

————

穆风然在闺中时,学的就是做人正妻规矩,也或许是有些记忆,处理起事情来比较顺手。

但即便是这样,整理完收到的贺礼也已经深夜,腰酸背痛地回房就看见殷洵坐在案桌前,见她来了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奏折,吩咐安德全拿去书房,同她说:“还有些奏折没批完,你先睡。”

穆风然卸了发簪,沐浴回来之后桌上就摆着一碗莲子羹。

怀枝说是太子让人准备的,怕她晚上会饿。

穆风然点点头,让怀枝在床前点了灯,自己拿了本书看,看着看着就有些困意,将最后一点莲子羹喝完问怀枝:“太子还在书房?”

怀枝点点头,把空碗递给丫鬟,往外看了眼天:“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

殷洵处理完奏折轻手轻脚地进屋,让怀枝退下,又悄悄上床不惊动穆风然。

她睡得安详,面容恬静,殷洵看了许久。

渐渐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有多久没这样看她了?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今日早上她眼中那的恨意让他仿佛坠入冰窟。

他太熟悉了。

她嫁给他之后的第三年,就是这样看着他的,毫不遮掩的恨意与厌恶,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脏了她的眼。

他有一瞬间以为是她回来了,他慌张得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如果真的是她,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去宫里的一路上都在观察,没有异样。

或许是他看错了。

殷洵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描摹着她的脸却不敢触碰她。

是多大的恨意和失望,才能让她烧了长秋宫。

他们曾经有个女儿,取名纯熙,夭折于四个月。

他还记得纯熙头七的那天,穆风然提着刀拿着皇后的凤印,一步一步走向朝霞宫。

她想要杀了陈梓瑜。

无人敢拦她。

她砍掉了陈梓瑜一只胳膊,亦无人敢拦。

他当时请了大臣私下商议国事,安德全不顾礼法进来同他讲了这事。

可自己已经被前朝的事累得筋疲力尽,说了句:“收回凤印,幽居长秋宫。”

故意忽略了安德全眼里的震惊,烦躁地让他下去。

处理完事务,他问安德全,她怎么样了。

安德全弓腰淡淡答道:“皇后娘娘回宫了。”

他觉得安德全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又听他问:“凤印已收回,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他本想交给陈梓瑜,因为她是贵妃,执掌凤印并无不可,可不知怎么就说了句:“放在那吧。”

话已出口,不好再改。

他多庆幸当时这个决定。

后来他去看过穆风然,去过两次。

长秋宫大门紧闭,穆风然拒不见他,他也碍于面子,不肯再去。

就这么过去了半年多,那一年的深冬冷得很,一冬没下过雪的后半夜却落了雪。

下朝之后才有宫人和他说,长秋宫失火了。

他赶到的时候火还没扑灭,他暴躁地问众人皇后呢,宫人跪了一地,无人敢答。

整整半天,长秋宫就被烧得只剩下空架子。

他在废墟中看见几块骸骨,他发了疯的要杖毙长秋宫所有的人。

可安德全说,长秋宫没有人伺候,皇后身边唯一的宫女怀枝,半年前就死了。

他愣在原地。

他现在才知道陈梓瑜撤了长秋宫所有宫人。

“陛下恕罪,奴才今日违抗圣旨去见了皇后娘娘,多年交情,奴才不可不见。”

安德全跪在地上,声音淡淡。

殷洵觉得他冷漠,想要训斥他,可一低头却看见他匍匐在地,身子抖动。

他看见人群中有好些个宫女哭泣,他们都在伤心。

宫中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可却有人因为她的死哭泣。

她大抵是贤良淑德的,他如是想。

他陡然掉下泪来,问:“她说了什么?”

“娘娘说……”安德全哽咽一声重复道:“娘娘说,等您下朝,让奴才传一句话。”

“娘娘不想入皇陵,找个荒山丢了就好。”

殷洵听见这话暴怒地揪起安德全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他:“她说这话就是想赴死,你为何不看好她?你怎么不看好她?!”

安德全满脸泪水,大不敬地直视殷洵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陛下,娘娘倦了。”

仅六个字就让殷洵瞬间泄了气。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究竟纵容别人对她做了些什么,能让她心冷至此。

他下旨将皇后葬入皇陵,无人敢来劝说他。

亦如他上朝时,无人来告诉他,长秋宫起火了。

温热的泪水落在手上拉回了殷洵的思绪,他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掉了泪。

他自两年前重生,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虽不知为何但他感激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或许人真的只有失去过一次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爱,他在穆风然脸颊轻轻盖了一个吻。

小心翼翼,卑微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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