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四个月前

他急切地想要逃离这处令人窒息的地方。

“好了，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凯伊朝他轻轻颔首。

“当然，你需要我些做什么？”

克莱恩四处张望，确保没人能偷听到他们的对话，然后轻声说道：

“很简单。去城池里调查都有谁在贩卖记忆，以及他们的价格，然后回来告诉我。”

“啊？”凯伊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迎上克莱恩的视线后，他耸了耸肩。

“这没问题，只是得花上些时间。当然了，如果你想要尽可能详尽的情报的话。”

克莱恩几乎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头。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会在那边的巷子里等你。”他说完还特意指了指方向。

凯伊最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走开了。

克莱恩现在既紧张又焦虑，他踱步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倚靠着墙稍作休息。他尽量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在这个压抑的环境中感到如坐针毡。或许，他回来的这个决定终究是个错误，直接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还是回来了。在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多的收集记忆，这样他的幽影才能尽快提升。

也许，他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了。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逝，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过去。凯伊搜集信息的动作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着急。

目前，一切还算风平浪静。

克莱恩几乎开始相信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但突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变成了现实。

一个平静，却熟悉得让他心痛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嗨，克莱恩。”

简单的一句问候便让他僵住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他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是慌乱夹杂着复杂。

克莱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舔了舔突然干燥的嘴唇，开口道：

“……嗨，露菲斯。好久不见。”

自从上次分别，她变化了许多。

她的外表依旧，高挑的身材，挺拔的身姿，散发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似乎与周围世界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她依然穿着星光军团护甲，凸显出她那纤细而轻盈的身姿，曲线优美。只是现在，她的肩上多了一件白色披风，与那身优雅板甲的纯净金属色相得益彰。

她的银发更加修长，几乎垂落至肩头。没了那种假小子式的短发，她如今的模样出奇地成熟且富有女性魅力，让克莱恩的心跳不禁微微加快。她那双沉静的灰色眼眸依旧是那么引人注目。

但真正的变化更细微，而不在明面上。或许只有像克莱恩这样熟悉她的人才能察觉，又或许正是由于他对她太过熟悉，她那张冷漠淡然的面具才露出了裂缝，显露出她内心的真实情感。

露菲斯现在看起来更有活力，更真实。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执着与不屈，散发着一种温和而自信的光辉，几乎能够感染周围的人。

……这是独属她的力量，信念的力量。

在她的注视下，克莱恩心里直发怵。

露菲斯是他最渴望重逢又宁愿永不相见的人，她才是他决意离开城池的根本原因。

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将他的回忆悉数唤起，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要是他早知道会这样……

算了，即便知道，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四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乘坐用恶魔骨架制成的小船，冒险驶入黑海，克莱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冰冷的黑暗中熬过漫长时间后，他们逃亡之旅的黑夜结束在即。

他挪动身体，一点点抬头望向东方，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紫光。

他颤抖着舔了舔嘴唇，用沙哑的声音呼唤：

“凯西？凯西，天亮了。”

说完这句话，克莱恩支撑自己坚持到天亮的心力彻底耗尽，他瘫倒在冰冷的石头上，胸膛剧烈起伏。

黎明即将到来，届时温暖的阳光会洒满遗忘海岸。而他们，将又一次幸存下来。

三人坐在从黑色海浪中伸出的巨石手上，仿佛被女神托举于深渊之上。

克莱恩和凯西紧紧相依，以彼此的体温取暖；露菲斯则静静地躺在石掌中央，昏迷不醒。透过铠甲的裂缝，可见她象牙般肌肤的苍白，毫无生气。

“我们做到了。”

他们逃脱了灵魂树的魔掌，横渡了诅咒的黑海，甚至在与深海怪物的遭遇中生还……这无一不是奇迹。

克莱恩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实施了这个鲁莽的逃亡计划。

从得知那个古老的恶魔对他们施了魅惑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从那贪婪的邪树手中拯救自己的机会渺茫。

或许是出于魔树剥夺了他理智的考虑，这是他最危险也最可靠的武器。

但总归，天意难测，他们成功了。

克莱恩精疲力尽，闭上了眼睛，听着夜幕下的大海汹涌退却，躲避即将升起的太阳。不知不觉中，他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他率先伸手挡住太阳，阳光明媚地照耀着大地。

克莱恩本以为，等肾上腺素消退，自己会虚弱不堪。但出乎他预料的是，疼痛竟然只有预期的一半，伤势竟已经好了大半。

对于他这样经常遭遇灾祸的人来说，织梦神血是无价的神奇属性。

甚至连他那根粉碎性骨折的手指，伤口都完全结痂了，疼痛也不如先前那样钻心。

不过，克莱恩坐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凯西躺在他旁边，蜷缩成一团，睡得很沉，显然也是被前一晚的波折耗尽了心力……或许比他还累。她的脸庞看起来那么柔弱，苍白中带着忧虑，眉头紧锁。

克莱恩伸手为她抚平眉间的皱纹，她翻了个身，没醒。

露菲斯仍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他睡着的时候，凯西用她的披风为露菲斯盖好，怕她着凉。露菲斯静静地躺着，纹丝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她胸脯微弱的起伏在告诉克莱恩，她还活着。

他痛苦的捂住了头，脑海里全是她残破的身体沐浴在白色火焰中，涅槃重生的骇人一幕。那种火焰的绽放，总是让露菲斯付出惨痛的代价，比惨痛更加无法形容的痛苦。嗯，用她的话说，在火焰中被反复烧死。

谁又能知道，她为了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究竟付出了何种代价？他以前甚至都不知道露菲斯能用火焰治愈自己。

也许这就是她过去从未这样做的原因，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克莱恩把目光从露菲斯身上移开，四处打量，想要理清他们目前的处境。他的心沉甸甸的。

如果他们在触手怪物的袭击和随后的海难中侥幸生存下来，却发现自己被困在黑海的中央，无法继续前行，那才是命运的无情戏弄。

他们东边，除了巨大的火山口外，空旷的一无所有。西边同样如此……

克莱恩突然愣住了，他发现远处有一条黑线，那是……那是火山口的西边。他们几乎已经穿过火山口了！

一种莫名的兴奋攫住了他的心，克莱恩迅速起身朝西边望去。他的眼睛好似亮了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然后，一个念头闪过：

“我们就快成功了……”

他静静坐了很久，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再无关联。数小时后，凯西也悠悠转醒。一发觉到他不在自己身边了，她惊慌地喊道：

“克莱恩？”

他轻舔了几下嘴唇。

“我在这儿呢。”

凯西坐直身体，伸出手摸索，碰到了他的肩膀。

“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头，看向凯西娇弱的脸蛋，脸上露出一丝不确定的浅淡笑意。

“凯西……我们找到了。你看到的那座城市，我们可能找到了。”

露菲斯昏迷了整整两天。

克莱恩真的开始担心她了，但到了第三天，露菲斯奇迹般的转醒。当时，他正坐在巨手的食指上，满怀期望与激动地凝望着西方。

他们做到了！终于要回家了！

克莱恩迫切地想要回到现实世界。他甚至都不再那么在乎成为神谕者以及随之而来的力量和社会地位的提升。

他所关心的只是自己柔软的床铺、堆积如山的美食，还有洗不完的热水澡。

克莱恩低下头，看了一眼露菲斯，试图判断她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网络漫画里，剧情即将好转之前，总会有一个角色患上类似失忆症之类的毛病。

但露菲斯似乎没什么事。她还是克莱恩所认识的那个露菲斯——身材高挑、体态挺拔，透着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外界隔开。

当她那引人注目的灰色眼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克莱恩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

他笑了。

“谢天谢地！”

露菲斯皱起眉头，低下头，然后用平淡的语气问道：

“你为什么笑？”

克莱恩意识到自己正像个傻瓜一样咧着嘴笑，他眨了眨眼，然后故作冷漠地耸了耸肩。

停，停！转移她的注意力！”

“看看你身后。”

西边的景象是他心情大好的原因之一，所以这么说也不算牵强。

露菲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在她身后，一堵由灰色磨光石料建成的高大城墙耸立在巨大火山口的斜坡之上。

那堵墙表明他们经受的所有苦难都没有白费，他们所有的期盼即将成真。

那里啊，

叫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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