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会晤

凯西微微一笑，嘴角抿出好看的弧度，但随即又皱眉头问道：

“但是，克莱恩……我们去哪找她？”

他低头略作思索。

“我不确定。跟着混乱的声音走？这个地方没那么大，我们能找到她，最多也就花点时间而已。”

他们沿着石阶走下，进入贫民窟。克莱恩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寻找那个显眼的高挑身影。

城外聚居地里拥有护甲类记忆的人并不多，所以他确信自己能在人群中发现露菲斯。

不久，他们就被临时搭建的棚屋和眼神空洞黯淡的人群包围了。

有些人同情地看着他们，意识到这两人刚从城堡里被赶出来，而另一些人则公然幸灾乐祸。

克莱恩对他们的反应全然不在意，他再一次对城堡和城外聚居地之间的强烈反差而惊讶。

不管那座古老城堡的阴暗面有多么卑劣，但那里毕竟充斥着生活气息，人们四处走动，忙碌而平凡，脸上大多挂着普通人的烦恼。

这处贫民窟里，人们却只够勉强活着，甚至可以说活得很艰难。他们的眼中，有一种更为迫切的需求和更为浓烈的恐惧。

需要找到当天的食物果腹，夜里则提心吊胆，害怕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蹿出，把自己吞食。他们面色枯黄如秋叶、身形消瘦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跑，眼神一片灰暗跟行尸走肉无异。

他们脸上唯一浮现光采的那一刻，是他们的目光偶然投向光明城堡的时候。

希望会让你们送命的，蠢货。你们在这里可比城堡里那些可怜人过得好。”

总而言之，这里和城郊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多了在夜里蠢蠢欲动的梦魇生物带来的恐惧。

不过，现实世界中同样存在怪物，他们只是披着人皮罢了。

克莱恩清晰意识到，除了没受过教育这一点外，自己对梦魇魔咒带来的考验准备得竟异常出色，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们寻遍了整个聚居地，却始终不见露菲斯的身影。最后，他们才在聚居地的最边缘发现了她。

石质平台的悬崖边上，矗立着一座摇摇欲坠的石屋。它由废墟中随意捡来的石板拼凑而成，显得颇为简陋。而许多石板上却还留存着绝望之城原居民留下的精美浮雕。

这座简陋的石屋在整个城外聚居地中，因离白色石板路最近，故而似乎比其他棚屋更为坚固。其屋顶甚至还额外加盖了一小部分，乍一看，有点像是第二层。

露菲斯盘腿坐在屋顶上，凝视着初升的太阳和下方的城市废墟。黎明的苍白光线下，她那象牙色的肌肤和银色的头发显得既美丽又妖艳。

她卸下了护甲，只穿着一件简陋的束腰外衣，腰间松散系着一根绳子。察觉到他们靠近，露菲斯转过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她站起身跳了下来，轻盈落在宽阔路面上。

克莱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挥手招呼道：

“嘿，露菲斯。好久不见！”

她领着他们走进那座石屋，这里是她的新住处。屋内陈设十分简朴，到处散落着破旧的家具，冷风在一楼宽敞的客厅中肆意穿梭。

尽管这座石屋空间宽敞，建造工艺也较为不错，但她发现这里时却是空无一人。

人们都不愿住在离平台边缘和道路入口如此近的地方，因为这里遭受梦魇生物袭击的风险最高，不过露菲斯并不在意。

克莱恩四处打量一番，忍不住调侃：

“天呐。这地方肯定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露菲斯则不以为意，仿佛她的心思并未在这上面停留。

虽然这地方破败不堪，但比起过去两个月在骨头和地上睡觉的日子，无疑是显著的升级。稍加打理，这里甚至能变得像模像样。

克莱恩不免感到一丝内疚，他在城堡里享受着舒适和温暖，每天还能吃到两顿美味的新鲜食物。

说到食物，凯西笑着递给露菲斯一个小包裹。她担心朋友，所以昨晚没有吃晚餐，特意把食物留到了现在。

“给你，露菲。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凯西说。

露菲斯朝她抿嘴一笑，接过包裹，稍后问道：

“谢谢。呃……你们想吃早餐吗？”

她边说边走向靠墙的一张嘎吱木桌，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布。布下面是一大堆诱人的烤肉，这些肉都足够十来个人吃一两天了。

克莱恩盯着那些肉，惊讶地看向露菲斯：

“这些肉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们还担心你在城外的聚居地会饿肚子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哦……几个晚上前，路上来了一只大怪物。我和其他几个人合力把它杀了。这是我分到的战利品。”

凯西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说：

“我一直以为抵御梦魇生物是冈劳格的手下该做的事！”

露菲斯神色黯然，解释道：

“如果城堡遭受山坡或空中的袭击，他们会介入。但如果怪物是从路上来的，他们大概就不会管了。”

……所以附近的棚屋才都空无一人。谁愿意住在梦魇生物进攻的必经之路上呢，尤其是那些本应与怪物战斗的人全然不管不顾。

克莱恩冷笑着讥讽道：

“这就是所谓光荣的城堡守卫，哎……”

他硬生生止住话头，怒视着露菲斯：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为什么……梦境世界里……你偏偏要选择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露菲斯默默看着他，语气平淡地回应：

“这里很安静。”

接着，她唇边浮现出微笑，踱步到一扇窗户旁，补充道：

“我喜欢。”

……

窗外，那座城市废墟呈现出一幅令人瞩目的景象，向下方远远地铺展开来。

晨光透过灰白的光线洒落在废墟之上，那些残垣断壁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愈发诡谲。废墟中，断裂的石柱歪斜地矗立，破碎的砖石散落一地，缝隙间杂草丛生，在晨光的映照下，更显凄凉。

露菲斯轻笑一声，仿佛在诉说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还有什么能比这绝美的景色更让人心醉呢？”

仿佛是对她想法的回应，一阵凄厉的哀嚎从远方传来，在风中回荡，宛如濒死之人的悲鸣。克莱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看来她刚才是认真的。”他喃喃自语，随后将露菲斯对住处的奇特选择暂时抛诸脑后，向那堆烤肉走去。

“先吃饭吧。”他提议。

三人围坐在石板地上，大口嚼着烤肉，轮流传递着凯西那只精致的玻璃瓶。这场景仿佛让人回到了那些美好的旧时光，尽管那些时光并不遥远，也并无太多值得怀念的地方。

差不多就是这样。

吃饱之后，露菲斯眼神沉静而专注地注视着克莱恩。这让他不禁回想起冈劳格那种无形的威压气息。

“你在城堡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她问道。

克莱恩叹了口气，预见到这将是一场漫长的对话。

他向露菲斯讲述了光明城堡的概况，包括六种不同阶级群体的复杂关系，和各自成员的生活方式。凯西偶尔也会补充一些她所了解的细节。

露菲斯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

“等等……你是说城堡里住着五百人？”她质疑道。

克莱恩轻轻点头，应道：

“嗯，差不多是这个数目。怎么了？”

她沉思了片刻，然后说：

“这不合理。外围聚居地的人口几乎也有这么多，甚至可能更多。这意味着绝望之城的总人口大约在一千左右。而且他们大多都很年轻，这表明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被送往遗忘海岸，而大多数人都设法存活下来并抵达了光明城堡。”

她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说：

“但在这片贫民窟里，我没看到任何一个与我们同批次来的梦想家。据我所知，我们三个是今年冬至日后，唯一来到绝望之城的人。”

克莱恩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下意识地挠了挠头，颇有些无奈。

“其实还有一个人。韩利家族的卡斯特也在这儿，他在城堡里过得挺滋润。”

露菲斯突然莫名地激动起来：

“卡斯特？他也在这儿？”

没必要这么兴奋吧，该死的！”克莱恩努力不让自己露出苦相。

“对，他一直都在城堡。而且，卡斯特告诉过我们，今年被魔咒送到遗忘海岸的梦想家只有七个人。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合常理。”

他停顿了许久，继续说：

“我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但这背后是有原因的。你看，被魔咒送到这里的人似乎是有周期性的。十五年前，当一群疯狂的梦想家首次占领这座城堡时，每年只有十几个新来的。后来增加到几十个，再后来是一百个。过去几年，每次都是好几百人。”

克莱恩朝他们三人比划了一下，说：

“直到今年，只有七个梦想家来这里。由于魔咒对数字七特别痴迷，有人推测这可能标志着一个长达十四年的周期结束，新周期的开始。我认为这种说法挺有道理。”

露菲斯思考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关键疑问：

“卡斯特怎么知道今年来了几个人？”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问题。克莱恩最终在说服自己去找拉斯特直接询问之前，已经着重探查过这个问题了。

“城堡里有个工匠，她拥有一种特殊的预言类天赋。她能感应到一个人所遇见过的人的大致位置。卡斯特付给她一大笔灵魂晶核，让她查看有没有他认识的人来到遗忘海岸。她告诉卡斯特，有六个人。”

露菲斯低下头认真思索起来，简洁地说：

“继续。”

克莱恩缓缓开口，将他所知晓的一切娓娓道来。他简要提到了自己目睹的那些丑恶，以及对那座看似华丽的城堡背后运作机制的看法。

自然而然地，他也谈到了光明领主对绝望之城那巧妙而又牢固得令人窒息的控制手段。

随着克莱恩的讲述，凯西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沉默不语。露菲斯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当他说到十卫在那场荒谬的审判中惨死，以及他对冈劳格实力的看法时，露菲斯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最后，克莱恩做出总结：

“……这就是冈劳格不可能被打败的原因。他控制着这里的一切，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层面。食物、住所、希望、恐惧……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权力是绝对的。甚至力量本身也是由他赐予或剥夺。在这里，冈劳格几乎就像神一样。”

露菲斯低下头沉吟，然后轻声反驳：

“他不是神，他只是个冒牌货。”

克莱恩轻笑了一声。

“在这里……这有区别吗？”

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持续了几分钟的沉默后，露菲斯突然开口：

“不过，这只能解释冈劳格不会在叛乱中倒台。为什么没人趁他熟睡时直接杀了他呢？还有他的副官中就没有一人企图篡位？在过往历史上，暴君往往死于他们最信任的手下手中。”

克莱恩嗤笑一声。

“啊，好吧。那是因为我刚才只提到了他作为统治者的权力，这已经足够令人三思了。但他个人的实力呢？”

他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地补充道：

“那要可怕得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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