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过往
“神啊……”
仿佛响应他的呼唤，魔咒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你已杀死了梦想家哈伯]
[你的影子变得更强]
克莱恩痛苦地痉挛，弯下腰剧烈呕吐后，无力地瘫倒在地，抬手擦拭脸，却弄得满脸是血。
“我杀了他。我刚刚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包围，坐在冰冷的石头上，目光掠过那具他刚刚夺走生命的尸体，努力想要理清自己的思绪。
过了许久，他终于想明白了：
“太过分了……哎，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一切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从奴隶商队到遗忘海岸，再到露菲斯，现在又是哈伯。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一再经历这些噩梦？难道他其实已经死了，被困在地狱深渊而不自知？
“……不，他是自作自受，他是个间谍。”
克莱恩的手死死攥紧，竭力让自己认同这个想法。
到底为什么要感到内疚啊？那个混蛋本打算把你出卖给冈劳格。他明知道自己是在助纣为虐，而且不仅是你，还有露菲斯，还有凯西。”
无论他多么努力说服自己杀死哈伯是必要的，但他内心深处仍旧难以接受。
对付这样一个懦弱又可怜的间谍，明明有无数种更温和的方式。不……还有更深的原因……
……这里没别人，你就不能对自己实诚一回吗？承认吧，别装模作样了。
克莱恩面露苦色，牙齿咬得咯咯响。
“说啊！”
他勉强开口，声音低沉：
“我杀了他是因为我想活下去。我杀了他……因为这很容易。”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早就是个杀人犯了。
他还打算帮助露菲斯丝杀更多的人呢。
这种讽刺的处境让克莱恩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不想弄出太大动静，打碎那张桌子已经是个错误了，要是有人来查看这阵子骚乱该怎么办？
那就糟了，那场面可就尴尬了。
那么，这具尸体要怎么处理？
克莱恩没想出答案，却再度身体前倾，呕吐起来。
……过了片刻，当他重新坐直，发现小屋的门敞开着。
站在门框那儿、面色苍白的不是别人，正是卡斯特。
卡斯特目瞪口呆，眼前这一幕让他震惊：碎掉的桌子，空中弥漫的酒气，胸口插着刀、浑身是血的尸体，还有跪在地上、双手和脸上沾满血迹、头发凌乱的克莱恩。
“哦，不！”
“这……这不是……”
然而，他的脑中也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情况看起来也不会更好。
卡斯特瞪大了眼睛，声音带着恐惧问道：
“克莱恩……你做了什么？”
克莱恩转过头去，眼角余光停留在卡斯特身上。片刻后，他冷冷回应：
“你觉得呢？我把那混蛋杀了。”
他的声音平静且冷漠。不管克莱恩内心感受如何，在卡斯特面前，他都不能显露出丝毫的软弱。
他对韩利家族这位骄傲的后裔并不信任，卡斯特一直都有些不对劲。
所以……如果需要演戏，那就是现在。尤其是因为，与贫民窟的其他人不同，卡斯特早就知道克莱恩并非像大家认为的那样无能。从他们三人联手对抗恶魔的那晚起，他就知道了。
“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他！？”
克莱恩站起身，轻松地耸了耸肩。
“他问的问题太多了。”
卡斯特震惊得张大了嘴，随即又闭上。过了片刻，他突然皱起眉头：
“什么样的问题？”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说起来，他来这儿到底是要做什么？”
“哦，你能猜到的，比如我对露菲斯丝有多了解，她的天赋能力是什么，她真名的来历等等。”
克莱恩没等卡斯特回应，边用海藻擦手边继续说：
“其实，这个叫哈伯的家伙是泰赛派来监视我们的探子。今早我看见他向城堡的一个高级守卫汇报情况。”
卡斯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问：
“你有证据吗？”
克莱恩瞪着他，挑起了眉毛。
“……我的话难道还不够证据吗？”
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掠过他的脑海。
我是不是连卡斯特也得杀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能做到吗？”
不大可能。
“怎么，你不信我？”
情况很糟，非常糟糕。卡斯特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克莱恩带来大麻烦，而他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
他焦虑不安地盯着卡斯特。
“不，我信你……”卡斯特眉头蹙起，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屋内，轻轻关上了身后的门，眼中透着复杂。
“其实我也怀疑过这小子。所以当我听说你俩被看到一起出去了后，我就来这儿了。但是，克莱恩……其他人……他们可能不这么想。”
他闻了闻空气中的血腥味，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很抱歉这么说，但你脾气向来不好是出了名的。再加上酒劲，又没有证据证实哈伯和城堡有牵连……你也明白，这情况不妙。”
“这个混蛋！”
克莱恩紧蹙眉头，尽力掩饰内心的波澜。他心中已经明白事情会如何发展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卡斯特抓住他的肩膀，语气严肃且凝重地说道：
“还能怎样？我当然会帮你把一切都掩盖起来。毕竟，我们是同伴。但是，克莱恩……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尤其是露菲斯丝小姐。这将是……这将会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说罢，他直视着克莱恩的眼睛，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克莱恩脸色阴沉，目光漠然地打量着卡斯特。
哪怕卡斯特笑容温和，声音里透着安抚，克莱恩却很清楚他真正的意图。
从小在城郊长大的他，很多事情早已被迫看得通透。卡斯特口头上说“我会帮你”，但那不过是在暗示“我会控制你”。
因为没有什么比一个可怕的秘密更有力的筹码了，他的这份帮助是要付出代价的。
克莱恩又能如何呢？确实，除非他准备当场与卡斯特决一死战，彻底让这个唯一的目击者闭嘴，否则他无法拒绝。
再者……卡斯特预料的局势并非一成不变，一切都还有变数。只要克莱恩活着，就还有希望以某种方式扭转局面。
他只需稳扎稳打，一步步克服眼前的困境。
克莱恩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望着卡斯特说：
“谢谢你，卡斯特。我不会……不会忘记的。”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脚边的尸体上，下意识退了一步，避开那滩迅速扩张的血泊。尽管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一个细微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卡斯特稍作沉吟，语气郑重地说：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人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拿些东西帮你清理一下。”
克莱恩轻叹一声，他真的不想在哈伯附近多待一刻，但卡斯特说得对，满身血迹四处走动可不是个好主意。
“然后呢？”
卡斯特稍显迟疑，“然后我们得处理掉这具尸体。但要做到不留痕迹可不容易，不管是贫民窟的人还是卫兵，都可能发现。不过别担心，我会想出办法。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克莱恩心中盘算，自己是否能真正信任这个家伙。有什么能阻止他带着一群人回来呢？但卡斯特大概不会这么做，毕竟掌握克莱恩的把柄比彻底除掉他更有价值。
尽管如此，待卡斯特离开后，他还是派出影子，暗中监视四周的情况。
克莱恩独自一人，面对着尸体，疲惫地靠在小屋摇摇欲坠的墙上，双手交叠在脑后，长叹一声。
夜幕降临，将一切都淹没在令人心安的黑暗中。但他仍能看见那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就静静躺在旁边的石头上。
克莱恩第一次希望自己看不透黑暗，哈伯的眼睛依然睁着，仿佛在无声控诉他。
“我……我永远和你纠缠在一起了，对吧？”他喃喃自语。
甚至不用看灵魂识海，他就知道一个新的影子加入了他所杀过的每一个生物那沉默的行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卡斯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悄无声息地搜集到所需的一切，避免引起旁人的怀疑。他不得不绕开那些好奇的目光，还得花时间应付那些试图引起他注意的人。
某个时候，凯西也上前搭话：
“嘿，卡斯特。你见过克莱恩吗？”
他们的小屋之外，克莱恩正坐在尸体旁的空地上，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容，听着卡斯特会想出什么样的借口来解释他的缺席。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思绪开始飘远。听着屋外雨水拍打石头的声音，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下雨总是让他心情不佳。
因为每逢下雨，克莱恩总是会想起过去。
与露菲斯那被神秘和悲剧笼罩的过去不同，他来自一个简单的背景。
他的故事说不上是悲剧，更像是一部平淡无奇的剧本，讲述了在这个日渐衰败的世界下，不幸的人们艰难而痛苦地挣扎求生。
克莱恩的父母都是底层工人。他们很穷，但还不至于一贫如洗。他的父亲受雇于众多负责维护城市外围屏障的维修队之一。
他的母亲在一家生产空气过滤系统的地下工厂工作。他们两人的收入加起来，仅仅够在城郊的一个人类聚居地里租下一个小隔间。
克莱恩四岁那年，他的妹妹瑞恩刚出生不久，父亲在一次工作事故中不幸遇难，这在城市维修工人中并不罕见。
三年后，他的母亲生病了，最终也离开了他们。像她这样的工厂工人由于工作环境恶劣，经常生病去世，所以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兄妹俩被送往政府开办的儿童福利院，瑞恩年幼可爱，很快就被人领养了。
克莱恩却因为年龄稍大和所谓的“行为问题”，几乎完全不招人待见。在经历了一连串愈发糟糕的寄养家庭后，他终于决定逃离，并学会了如何在城郊街头谋生。
外面的街头上，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孩子，他们每天不得不做各种令人厌恶的事情，只为了能活着看到下一个日出。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撑不了多久。只有非常特别的人才能在那里活下来。
克莱恩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幸存一部分是纯粹的运气，一部分是因为他很聪明。但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有一个目标。克莱恩在找到妹妹之前拒绝死去。
他说服自己，妹妹正等着他去营救，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团聚，像过去一样幸福地生活。这个虚妄的幻想，比任何东西都更坚定地支撑着他活下去。
当然，结局总是不尽如人意。
这个该死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事有好报的结局。
克莱恩坐在离一摊人血只有几厘米的地方，轻声笑了起来，揉了揉脸。
“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幸福结局吗？”他自言自语。
那混蛋怎么还不来？”他焦急地等着卡斯特。
他的影子清楚卡斯特在哪里，以及他正在做什么。
此刻，他正抬手准备推开哈伯小屋的门。
克莱恩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甩掉回忆带来的沉重感。
回忆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必须在未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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