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白黎篇·堆雪回梦
梨花纷飞,簌簌如雪。
洁白清冷的梨花四季绽放,恍若溶溶冷月蕊珠宫,是世间难寻的奇景。即便在昭王府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风雅之地。
白黎一个人的时候总也看不腻。
等府内人多了,那些豪族美人们也都爱扎堆往他这里来赏花,或是斗草煮茶,或是打牌耍艺,甚至只是围在一起嗑瓜子闲谈,任由雪白细小的花瓣扑扑簌簌落个满身。
他也喜欢待在院中,天气舒服时,就这样坐着都能坐很久。
脸上有着温柔的触感。
暖融融的,轻抚着白黎的脸颊。
他从半梦半醒中恢复一点意识,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视野中那张人脸的轮廓也一点点勾勒出来。
白黎在还没清醒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地露出笑容,软软唤道:“殿下……”
“嗯。”
对方应着。
白黎支起上半身想说些什么,对方反而越凑越近,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他就像被摸舒服的小猫一样享受地眯起眼睛,偏头将嘴唇凑过去。
那人好像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在他唇瓣上轻轻碰了碰,就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的微痒,轻得让白黎有些怀疑那触感究竟是真是假。
等回过神来,他发现面前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不像之后一般威势赫赫,冷艳锋利,五官甚至还带着一点柔和的轮廓。
这是……
十六岁的姬晗。
白黎微微恍惚,忍不住伸出手摸上了姬晗的脸,双手捧着,用指尖一点一点描摹着那令人眷恋怀念的线条。
眉眼,鼻梁,唇瓣。
那是曾经短暂地独属于他的姬晗的模样。那时的殿下大病初愈,身形还非常纤细瘦削,连嘴唇的颜色都是略显苍白的水晕淡粉。
她十六岁时,微带病气却又那样的削薄漂亮,只是眼睛已经威严深邃得令人不敢直视了。
初嫁时,白黎满心惶恐,又无比感念对方的宽容厚待,几乎一个照面,他就对自己一辈子的依靠交付一切,死心塌地。
对这样一个人,他怀着很深的敬慕和畏惧,殿下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关照、每一次温柔、每一次亲近都令他受宠若惊,欣喜万分。
只是他那时太过胆怯茫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敢,拘谨,局促,对陌生的环境怀着满心的惶惶不安。
他作为一个换嫁的庶子,作为母亲羞辱殿下的手段,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羞耻、愧疚,殿下不计前嫌的温柔相待,总是令他觉得受之有愧,却又忍不住厚脸皮地想要更多。
总之那时的他总是胆怯地顺从着,小心翼翼凝望着,默默渴求着,眼巴巴等待着她主动走过来将他逗一逗,摸一摸。
等好不容易渐入佳境,那时的殿下却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殿下了。
白黎虽然很会开解自己,之后的日子也是说不完的美满安宁,但每每想起从前那段时光,都有些无法消解的遗憾。
他那么幸运地成为殿下的第一个男人,却没能充分抓住天赐良机享受那段时光,而是每天胡思乱想木讷等待浪费掉了,想想都心巴子疼。
要是他再大胆一点、热情一点、大方一点,主动牵住殿下的手,主动拥抱她亲吻她,时时刻刻黏着她,那该有多好啊。
这样想着,白黎望着近在咫尺的、日思夜想的脸,双手捧得都紧了一些,指尖的触感那样真实,让他顺从心意吻了下去。
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样的亲吻,是殿下亲自教给她的技巧,经过反复的教导和实战,已经变得非常成熟了。
沉醉的一吻结束,他意犹未尽地退开一点距离,竟然看到殿下的脸颊微微泛红,连眼睛也是水雾蒙蒙的,迷离中带着一点惊讶和疑惑。
“……”
啊啊啊啊啊啊好可爱的嫩嫩殿下!
白黎兴奋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殿下的模样,恨不得将这幅画面刻进脑子传到下辈子去。
面前的殿下挑了挑眉,“阿黎,你被夺舍了?”
白黎傻傻道:“啊?没有呀。”
“你今天很奇怪,”殿下哼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角,调侃道:“往日里像只战战兢兢的兔子,吹口气也要抖三抖。”
“今日像只看见肉骨头的小狗。”
她脸上的绯红很快退去,神色一转眼就恢复了清明,让白黎觉得可惜万分。
“哪有……”
白黎黏黏糊糊地又靠近她,伸手紧紧搂着姬晗的腰,不害臊道:“都怪我太过恋慕殿下,情难自禁,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殿下嘿嘿十六岁的我的殿下嘿嘿嘿嘿……
正当他无比沉迷地在殿下怀里拱来拱去时,忽然感觉额头上覆盖上了一只凉丝丝的手,抬眼看去,发现殿下把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额头上,若有所思。
白黎:“……殿下,我没病。”
“好,没病。”姬晗纵容地顺着他说,但还是认真地补上一句,“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要的东西,只管告诉我,知道吗?”
白黎忍不住眼眶一热。
在殿下这里,他也还是十六岁那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白黎,即便觉得他举止反常,也还是那么认真地对他说着温柔的话。
他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啊。
“殿下,您喜欢我吗?”
白黎忍不住问。
十六岁的他始终不敢想象这种可能性,但二十六的他却有了勇气,想替当时的自己问一问。
殿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用那双清凌凌的黑眸颇为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在白黎有些惴惴不安时,她忽然笑了,轻声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殿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摸一只心爱的小宠物,“若是不喜欢,早就将你打包扔回去了。”
然而本该害羞的白黎却似不满意这个没有正面回答的答案,拉着她的手执着追问:“所以,殿下喜欢我吗?”
空气沉静两秒。
白黎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对上那人喜怒不辩的眼睛。
“喜欢。”
她终于低声回答。
白黎很难形容自己听到这两个字时是什么心情。巨大的惊喜,一点点心酸,无措,某种原来如此的安心感,几分释然。
“……殿下,”白黎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万分珍重地摩挲着,笑的异常阳光开怀,灿烂又明快,“我也爱您。”
“还有,谢谢您。”
“谢谢您给了我一个家,谢谢您一直对我好,谢谢您让我变成一个能够抬头挺胸的人,谢谢您,总是比我自己还要周到地为我考虑。”
面前的姬晗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愣了愣才道:“那都是些再平凡不过的事,只是如此,就能让你付出真心吗?”
白黎唇角一弯,将殿下的手拉到嘴边亲亲,笑眼弯弯,说不出的甜,“对啊。”
“殿下再也找不到我这样笨的小狗了,所以以后,也请多疼爱我一些吧。”白黎愉悦地将自己依偎到殿下身上,笑得可爱。
以前或许是小笨狗。
但二十六岁的白黎已经是一只狡猾小狗了。
直球克腹黑,这么多年的观察学习不是白费的,他家的殿下吃哪套他早就研究得明明白白了。
谁也别想拦着!
他要和十六岁的殿下恩恩爱爱黏黏糊糊,尽情享受二人世界,做做做做做到昏天黑地!爱爱爱爱爱到彻底癫狂!
……
“爹爹,爹爹。”
“醒醒……”
远在天边的呼唤让他的世界混沌起来。
白黎从很深的睡眠中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眉眼清灵的漂亮小脸。
“……烁儿?”
“嗯,”小孩子嘴角翘起,一脸微妙的笑意,眼角眉梢的兴味劲儿不是嘲笑胜似嘲笑:“爹爹这是做什么美梦了?”
白黎慌了一瞬,红着耳尖嘴硬道:“没有啊。”
“小孩子家家的玩你的积木,连爹爹做什么梦都要管?”
“我是不管,”姬烁倚着桌边,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将面前复杂精巧的榫卯模型一点点摸索着,一心二用道:“可为了您好,还是得问上一问。”
“为我好?”白黎瞪着狐疑的小眼神,在女儿面前,他反而更像个小孩子,唉声叹气道:“你知不知道,你搅了爹爹的好梦。”
他还意犹未尽,回味得紧呢。
姬烁气定神闲道:“但我再不叫您,您今晚怕是没有美梦了。”
白黎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什么意思?”
然而女儿却像故意吊着他胃口一样没有立刻回答,在他急得想过来揪人时才慢悠悠道:“也没什么,就是母亲过来看您,本想将您抱进房间去睡,谁知爹爹大发神威,抱着母亲的脸就是一顿啃。”
“……”
“母亲被您糊了一脸口水,脸上还有一个牙印……听说母亲过一会儿还要去前院会客,这,您明白吧。”
白黎一脸呆滞。
姬烁一边淡定陈述着,一边忽然从模型中不知道哪个位置抽出一根小零件,整个模型就跟着轰然倒塌——和白黎的心情一样。
“你、你没骗我吧。”
白黎战战兢兢,不愿相信。
姬烁哼了一声,“我才六岁,我能撒谎吗?”
白黎:“……”
白黎的眉心在跳动。
曾经他也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温柔爹爹,也曾幻想过父慈女孝其乐融融亲亲热热的温馨亲子关系,但谁知生出这么一个孩子,自小孩懂事后,他成日里被母女俩玩弄于股掌之间,自然就越来越,额,愁并快乐着了。
白黎放弃抵抗,揪着自己的手小心地问:“那,那你母亲现在去哪里了?”
“自然是走了。”姬烁笑了笑,一丝阴霾也没有,看着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只是温热的小嘴里说出冰冷的话,“哎呀,母亲走时,脸都青了。”
“不过母亲这么好,不会生您气的,放心吧。”
白黎倒吸一口凉气。
“呜呜呜呜……”
天啊,他做了什么!
他从不知自己还有梦游的习惯,做了个美梦,竟然就得意忘形地将正主的脸一起啃了,这是何等的失态,就连车兰王君都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
苍天啊!
白黎捂住了脸。
于是,等姬晗洗了个脸回来时,正巧撞见一幅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画面。
年轻秀美的父亲着急得眼圈绯红嘤嘤地哭,一旁年幼的女儿一边宽慰地拍着父亲的手,一边温柔道:“嘻嘻,母亲不要你咯。”
姬晗:“……”
就很离谱。
她无奈地走进去,伸手轻轻敲了下小孩的额头,开口道:“烁儿,瞎说什么呢?”
姬烁被敲得缩了缩脑袋,亲昵地抱住姬晗手贴贴蹭蹭,抬头露出一个老实的笑:“爹爹太可爱了嘛,只是小小的欺负一下。”
“爹爹对不起。”
然而好大爹此刻根本听不见她说话,过来一屁股将她撅开,眼泪汪汪地扑进母亲怀里,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道:“殿下~!”
“呜呜呜都怪我,让我看看您的脸,有没有事啊……”
这几年,阿黎偶尔会澜化。
姬晗好笑地将他乱摸的手拿了下来,耐心道:“没事,就是把我亲得像被狗舔了似的,但洗洗就好了。”
以往只在姜凤澜和符琥处才能得到的热情洗脸待遇,竟然在乖巧小狗这里也出现了,害得她没有丝毫准备。
白黎脸红得像要滴血,羞耻地埋着头声若蚊呐道:“殿下,对不住……那个,我没咬疼您吧?”
他刚刚一瞧,姬晗脸上竟真有一个浅浅的淡红牙印。那痕迹虽然不明显,看着很快就会消去,但也十分之嚣张。
姬晗用和女儿一样的口吻调侃他:“阿黎这是做什么美梦了?”
白黎悄悄瞟了眼女儿所在的方向,见她早就收拾好自己的模型十分自觉地挪到了其他房间玩,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声道:“是个很好很好的梦……”
“有多好?”
“和心上人双宿双飞日日夜夜的那种好。”
姬晗:“哇哦。”
“晌午春梦?”
白黎脑袋晕了晕,身上的血顿时往上下两头冲,他沙哑着声音辩解道:“才不是呢……反正,不全是。”
“我梦见了初嫁殿下时,只有我们两人相伴的时候。那时殿下才十六岁,我更小些,殿下还说我瘦瘦小小像根嫩瓜秧……”
姬晗忍不住笑了。
那时的白黎确实太瘦太嫩,可怜得像株菟丝子,让她一时间下不去手。
还是等到将人养大了些、白胖了些的时候才顺利”双宿双飞”的。
姬晗回忆道:“现在想想,那时太年轻了,你光是牵牵手都能羞很久。”
白黎也笑了,“是呀。”
如果当初也能像梦里一样大胆就好了。
不过,那时候独属于他的青涩的心动,独特又带着酸涩的美好,想着殿下辗转反侧羞涩兴奋又惆怅的每一个夜晚,他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白黎轻轻地靠在了姬晗肩头。
“殿下。”
“嗯?”
“谢谢您。”
“……嗯。”
院中的梨花随着风吹进门来了。窗外花冠堆雪,零落不尽,也恰似他对妻主的仰慕,在心里一朵一朵,总也开不完。
下辈子,也要娶他啊。
白黎依偎着妻主,笑得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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