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食人


秦扶清自是失望,奈何群众看的热闹,闻言哈哈大笑。

被他骂是色狗的读书人名为叶茂生,梁州人士,也是来望岳书院游学的。

叶茂生来的时间不算短,因平时好结交朋友,在广德府游学读书人群体中小有名气,如今被秦扶清一个毛头小子当中辱骂,还被陈蓉几个女子哄笑,他只觉得颜面无存,心里恼火,想着务必要讨回场子来。

秦扶清拿了蒲团想走,反被叶茂生给叫住。

“等等!你别走!你叫什么名字?光会耍嘴皮子,实则目无尊长,你又算什么好汉?”

“在下不才,姓秦,名字取匡扶天下清正之气的扶清二字,色狗兄台还有何事?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秦扶清又不是羞于见人,大大方方自报家门。

“秦扶清?没听过啊?哪来的?”

“我倒是见过他,与我们住的地方就隔一堵墙!真是个妙人!”

“他?妙人?算了吧!他今日如此得罪樊讲师,谁还敢跟他来往?”

“可我觉得秦扶清说的也有道理啊。”

众说纷纭,各人心中自有一把称,谁是谁非,心里有数。

只是碍于各种原因,说出口的和心里想的是否一样,那就不可知了。

陈蓉几人坐上马车离开是非之地。

秦扶清也收拾东西离开了。

刚走过两条街,小巷子里便传来一道声音。

“秦书生,秦书生!”

桃姐姐压低了声音,好像话本里勾人心魄的狐媚鬼怪,秦扶清看向巷子,看见里面停着马车,车夫没了踪影,桃姐姐朝他招手,“秦书生,你过来一下!”

秦扶清走过去,停在巷子口不再深入,礼貌问道:“桃姐姐,你找我何事?”

“哟,你还记得我是谁呢?”桃姐姐掩唇一笑,“我姓陶,陶渊明的陶,单名一个桃子的桃,上次陈沛带你来,我们见过面的,今日多亏有秦书生,帮我们姐妹几人解围。”

“原来是陶姐姐,”秦扶清从善如流地改口,“陶姐姐不必客气,我这人向来爱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没什么特殊原因,纯爱好。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马车里传来其他女子的笑声,“这小书生,真会说话,怎么如此幽默?”

秦扶清莞尔一笑。

陶桃也笑道:“那可不行,刚才可没见到其他人拔刀相助,既然是秦书生帮了我们,我们也应该投桃报李才是,秦书生是外地来的对吧?可需要什么帮助?若是想参加本地的诗会和文人宴会,我们可以带你进去,是吧?蓉姐姐?”

陈蓉掀开蓝色车帘,看向秦扶清的眼神有些复杂,“秦书生,你可见到陈沛了?”

陈蓉原本对秦扶清有些怨言的,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心术不正的,诓骗弟弟离家出走,还心想要找秦扶清探探虚实。

谁知道还没兴师问罪,反被人给帮了。

这下子她问罪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也没了原先的偏见,能为几个女子仗义执言的读书人,品行应该不差,可他为何要让弟弟离家出走呢?

秦扶清行礼,“陈姐姐,陈沛向我提起过您,他现在就住在我隔壁院子,陈姐姐可要去见见他?”

陈蓉神色黯淡,抓着车帘的手指尖都有些发白,苦笑道:“他都快恨死我这个姐姐了,对你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秦扶清道:“可我却觉得陈兄有个天下难得为他一心一意着想的好姐姐,这是陈兄的福气。”

“那你为何,又要劝他离家呢?”陈蓉左思右想,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秦扶清也没隐瞒,一摊手,把自己原本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他觉得陈沛就是过太顺了,才会对唯一的姐姐如此苛责。

秦扶清一说到这里,其他女夫子也纷纷出言助阵。

“是啊,蓉姐姐,我就说你对陈沛太好了,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事事替他操心,冬添衣夏减裳都要你提醒,他都十八了,难不成你要操心一辈子?”

“就是,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就要他读个书,成天跟要他命一样,别人家小娃娃也没见过天天要追着打着才肯读书的呀!”

面对小姐妹的相劝,陈蓉心里也苦涩的很。

她爹中举回乡路上没了,原本家中家境殷实,等她爹一走,人走茶凉,那些亲戚差点要把她们给剥皮吞吃入腹了,幸好家里还有个陈沛,勉强留下几亩祖田。

陈蓉没办法,只能提前履行婚约,嫁到李家,幸好她运气不错,遇到一个开明的夫君,愿意为她撑腰,供养弟弟。

陈蓉只盼着弟弟能高中功名,早一日把家中祖田给夺回来,也好叫她有个撑腰的娘家,免得日后在婆家受苦落埋怨。

奈何陈沛心思根本不在读书上,非要人打了骂了才肯读一读。

有时候陈蓉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弟弟若是女儿身,就算一辈子不读书,她也能护住弟弟。

可她身为女子,自己就形单影只,又靠什么来护弟弟一辈子呢。

更可悲的是,旁人都能理解她,唯有弟弟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陈蓉鼻眼一酸,几乎都要落泪了。强撑着向秦扶清道谢,狠心没再提弟弟的事情,既然都说是她把弟弟惯坏了,那她就忍住,不再管他,倒要看看他能混出什么模样来。

“秦书生,请给个机会让我们向你表达谢意吧。”

秦扶清再三推拒也不管用,干脆道:“我想去望岳书院读书,几位可有什么法子?”

“你不是外地人吗?外地人到望岳书院读书,要么有关系,要么有才名,若是什么都没有,便是我们,也没法子。”

“若有法子,陈沛早就被陈姐姐给送去书院了。”

这么说来,望岳书院还挺难进的。

秦扶清挠挠头,他弄丢了推荐信,想进去只能靠才名?

“那就算了,多谢几位姐姐,我没别的事情了,告辞。”

秦扶清辞别陈蓉和几位女夫子,牵着长耳往家赶去。

才名?

他微微陷入沉思,看来之前想走丁夫子推荐路线也能行得通。

就是不知道丁夫子何时才有空闲时间。

讲学不是每天都有,秦扶清暂时也没了听讲学的心情,便去逛书肆,此地书籍昂贵,买吧,到时候带不回家,浪费,又没人可租借。

秦扶清没法,借着抄书的活借书,这样抄书的时候能看书,还能练字,顺便挣些润笔费。一举三得。

广德府的夏季十分炎热,即使不出门,在屋里也热的人汗流浃背,刚好秦扶清懒得出门,便在家中穿着单衣,抄书,教花容和花月两姐妹认字读书。

花珏跟着赵靖习武,练得是大开大合的功夫,每日打磨筋骨,怕他营养跟不上,家里就没断过肉蛋。

除此之外,赵靖还会写张单子,请秦扶清分开去药堂购买药材,拿回来煮泡了让花珏泡澡。

这方子是赵靖小时候练武,蔡飞专门请人配的方子,特别适合习武之人使用。练武吃的是青春饭,年轻时候不觉得跌打损伤有多伤身,可等到老了,从前的伤就成了回旋的子弹,要人命的疼。

赵靖还没老到那种地步,可他见过军营里很多老兵,到老时忍受不了伤痛折磨,上吊自杀的都有很多。

秦扶清认为,既然这药材方子有这么神奇的作用,那赵靖也应该泡一泡,万一有效呢。

可惜配一副药材就要三四两银子,养俩武夫,确实有点烧钱。

赵靖也没从前那么洁癖,他让花珏泡了之后,加些温水他再泡。

对他来说不一定有用,多少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花珏有些不好意思,非要师父先泡,可他拗不过赵靖,每次泡在药浴桶里都像是泡在蚂蚁洞里一样,坐卧不安,一到时间,脸上满是汗水,急忙从桶里跑出来。

等他离开房屋,关上门后,赵靖才脱下衣服,露出孱弱许多的身躯,被秦扶清扶着进桶里。

水里重新加了热水,比不上第一回洗的烫,不过也还好,闻起来有股特殊的草药香。

秦扶清试试水温,问赵靖道:“我手天天写字也累的很,等老了会不会落下病根?”

赵靖沉默,习惯了秦扶清奇怪的问题。

“应该会,你也泡泡。”

“好,我也泡泡,我每次如厕后都洗手的,花珏也是,泡澡前都要先洗回战斗糟,生怕你嫌弃他。”

赵靖轻笑。

“我没嫌弃你们。”

外面蝉鸣不断,赵靖泡在手里,觉得四肢酸软,人也飘忽忽的,脸上却不断冒出热汗。

秦扶清突然问他道:“赵靖,你见过的人中,有名字里带‘军’字的吗?”

“哪个军?”

“军人的军。”

“没有。”

“你说这是为何呢?”

“你都是哪里来的奇奇怪怪的问题,我怎么知道呢?”

“我以前见过不少名字里带军的人,但现在,几乎从未遇到过名字里有军字的人,我想,这个字可能有时代的印记。”

“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一句话吧,兵过如篦,飞过如筛。”

“嗯,是有一些士兵的风气不太好,但那……”赵靖本想反驳,可一想到自己从前那些手下,确实当得起这句话。

还有蔡飞手下的其他人,所到之处,雁过拔毛,苦不堪言。

“人们给孩子取名字,通常都是有寓意的,寄托着好的期望。但军字在老百姓心中就和匪差不多,不会有人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匪徒,所以也很少有百姓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带军。”

秦扶清总是能把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说的很有道理。

赵靖沉默片刻,“那你在哪里见过给孩子取名带军的人?”

秦扶清嘿嘿一笑,“这是秘密,总而言之,那里的人把军人当做可信任的靠山,认为当兵是荣耀,是天职,所以才会给孩子如此取名。”

“这是时代的印记,是不是很有意思?”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赵靖有些想笑,习惯了秦扶清的胡言乱语异想天开后,他觉得这样还挺好的。

“很有意思,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秦扶清泡好了手,修长圆润的指头被他泡的发白发皱,伸展十指,却没了原本的僵硬滞涩之感,看来这药材还真挺有用的。

他拍拍赵靖裸露在外的肩膀,叹口气,“所以啊,你也要多读书,没事劝劝花珏,别总是一读书就跑去练武。”

赵靖忍不住黑线。

兜圈子兜了这么大一圈,就为了劝人好好读书?

花大姐听秦扶清说药浴水解乏很有效,坚决不肯让那四两银子的水浪费。

一桶桶舀出来,再添些热水进去,晚上拉着三个女儿一起泡脚。

花佩傻乎乎的,和母亲姐妹围坐在泡脚盆边,总是晃着脚丫子,挑出洗脚水来,把旁边几人溅的直抗议。

花大姐带着女孩在院子里泡脚,对秦扶清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他行事规矩有度,花大姐也知道他和赵靖人品,更何况夕阳都快落了,吃罢饭,赵靖和秦扶清都在房里。

除了他俩以外,家里就只剩花珏一个男孩。

洗个脚丫子,哪还有避嫌的道理?

偏偏秦扶清得罪了一个心眼小的读书人。

叶茂生自从上次被秦扶清当场辱骂,之后可谓是丢尽颜面。从前围在他身边的好友都劝他要大度,一些不怎么熟悉的士人一见他就笑,显然他色狗外号如日中天,如雷贯耳。

早就在广德府的读书人之中传播开了。

这叫叶茂生如何能忍?

他经过多方打听,终于从一众读书人中找到了与秦扶清一墙之隔的人,然后拉关系,其中有一个叫薛福的读书人,因为不喜陈沛,连带着与陈沛走近的秦扶清也不喜欢,便与叶茂生勾结上,向他透露了一些情况。

“什么?你说秦扶清出门游学,还带着通房侍妾!?”

“是啊,他家中每天都有女子大声喧哗,听着就不像是正经人,一口一个秦少爷的,好像还有个仆妇是专门伺候他们的。”

“如此淫乱!竟然还敢指责我们?他才真是伪君子!”叶茂生都快气死了,心里又有些嫉妒。

因为薛福说了,他们住的院子价格不便宜,所以几个读书人拼凑够银子才得以住在这里。

再看秦扶清,单独租住一个大院子,出远门还带侍妾通房。

人比人气死人。

经过缜密的计划,叶茂生和薛福打算揭穿秦扶清的真实面目。

于是就趁无人的时候,偷偷搬来梯子,趴在院墙上偷看。

正捉住在院中洗脚的花大姐母女四人。

花大姐年逾三十,生了四个孩子,身材有些走形,容貌嘛,只能说人山人海,还有那几个丫头,十二三岁的就不说了,五岁的和三岁的是什么鬼?

这也能叫侍妾通房?

一股子无名火从叶茂生心里升起,他扭头正打算对薛福兴师问罪,谁知薛福竟然一脸痴相,“好美的脚,好大的*。”

感觉他因为一双眼看不过来很是可惜。

叶茂生一阵恶寒,连忙拉拽着他下梯子。

“薛兄,这老的老小的小,哪有你说的通房侍妾?”

薛福振振有词:“那是你不懂,老有老的好,小有小的好,我还以为你也是爱花之人,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偏见!”

叶茂生很是无语,他都还没指责薛福呢,反被这恶心家伙反给指责了。

竖子不足与谋!

“罢了,我不与你成事,休要将此事说出去!”叶茂生拂袖离去。

待他一走,薛福见院子里没人,便又蹑手蹑脚爬上梯子,想继续偷看。

可花大姐也不是傻子,恁大一个人,当她这个做娘的眼瞎不是?

好好洗着脚丫子,突然就感到一阵恶寒。

花大姐让三个女儿先回屋,她趿拉着鞋凑到墙边偷听。

没过一会,就看过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墙上探出来,一双淫邪的眼睛恶心极了。

“我日你八辈子!”

“我叫你看!我叫你看!让你尝尝老娘们的洗脚水,你爹个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

花大姐一下子把水泼过去,嘴里的脏话层出不穷,把盆一放,掐着腰开始骂起来。

“哎哟!”

薛福被人浇了一脑门的水,心里发慌,眼睛又看不清,一乱动,竟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他只觉得浑身疼痛,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听到外面的叫骂,秦扶清和赵靖赶紧从屋里出来。

“花大姐,怎么了?”

“他奶奶的,隔壁有个狗日的东西偷看我洗脚!”

花大姐气愤极了,没提三个女儿的事。

秦扶清暗骂一句,皱眉动身,行动凌厉之时,带动长袍成声。

那边叶茂生还没走远呢,就听见花大姐骂人,又听见薛福哎哟叫唤,没过一会,秦家小院门被推开,秦扶清从里面走出来。

叶茂生连忙找个地方躲了偷看。

赵靖走的慢,跟出来时,奇怪地往他躲藏的地方看一眼。

秦扶清找上门去,薛福躺在地上一直叫唤,无论他问什么,薛福一概不答。

慢慢地,院子里的争吵引来路过的围观之人,与薛福住在一起的书生也陆续回来。

见薛福浑身是水地躺在地上,还有来兴师问罪的秦扶清,几人心中暗道不好,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秦扶清,竟让他找上门来。

自从上次广场一战,广德府好多学子都听过秦扶清的大名。

“薛兄,这是怎么了?”

“哎哟,我有东西掉在隔壁了,刚搬来梯子提醒,谁知道就被这恶毒的妇人当做偷窥之徒,一盆臭水泼来,害得我摔倒在地,只怕是把骨头都给摔裂了!”

薛福一张嘴,就先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接着又往花大姐身上甩锅。

花大姐哪里愿意,她脾气直,有啥说啥,更何况身边还有人撑腰,更是不怕薛福颠倒是非黑白。

张嘴就骂道:“我日你八辈子!你他奶奶的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刚才明明听你和另一个不要脸的玩意趴墙上偷听,还说什么我家秦少爷有通房侍妾,这些话你敢说你没说过?”

薛福心里狂汗,没曾想自己和叶茂生说的那些话全被花大姐听到了。

可死到临头,他也只能继续嘴硬,装傻充愣道:“冤枉!我一个读书人,何苦看你这年老色衰的老妇!你的脚有什么好看的?”

“你!”

花大姐气恼无比,还想与他再吵,谁知却被秦扶清给拦住了。

“既然如此,报官吧。”秦扶清回头,拱手对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道:“各位广德府的乡亲,这个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烦请帮忙叫衙差来。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官府查明真相。”

薛福大汗淋漓,白着脸,气息都有些不稳了,还是嘴硬道:“报官,快些报官,我的腰都摔伤了,都怪这妇人!”

就在这时,一位老者从人群中站出来,不赞同地看向秦扶清,对他道:“小书生,你也是个读书人,应该明白是非对错。为了这种小事情报官,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可不值当!”

“就是,这妇人年纪不小了,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让人看一眼也没什么,再说了,她有什么好看的?”

“官府向来偏向读书人,若要这妇人和读书人对峙公堂,说不定还要判你家仆妇流放之罪呢!”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秦扶清,无一都是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为了一个年纪大且不好看,没必要讲究什么名声的仆妇声讨一个读书人。

在他们眼里,读书人大于普通人,自然也就大于女人。

甚至有人可惜叹道:“这娘们要是个黄花大闺女,遭这年轻气盛的读书人看一眼,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佳话呢!”

秦扶清看着面前众人,说什么文教甚好,说什么孔孟之道,在这些人嘴里,是非黑白全都跌倒了。

倘若说他们压迫女人,偏偏有女人能参加诗会,自由如男子,成了他们反驳的牌坊。

可要说女人没被压迫?

错。

大错特错。

秦扶清总算明白了怪异感在哪里。被挑选出来拥有自由的女人们,就是这些男人选出来帮助压迫树立女性道德标杆的傀儡。

阶级大于性别,可在阶级之下,女人们的血泪铺满这层层阶梯。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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