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后娘
子奇垂头丧气地走着,子云远远地看到父亲,兴奋地叫着:“哥,大回来了。”
子奇抬头看到父亲平安厂长站在副食厂门口,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这是子奇第一次见父亲笑得这么平易近人。
子奇再次放慢了脚步,猜想是什么事情导致父亲的行为如此反常?当他走近父亲时,父亲接过子云的书包,瞅了一眼子奇:“快回家吃饭。”
子奇不由一震,回家有饭吃的生活他都已经很陌生了,那还是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有过。父亲搂着子云走在前面,子奇戴着毡绒帽,尾随在后面,竖着耳朵,像只警惕的小狗。
子奇望着父亲和子云进了屋,同时屋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都回来了,饭好了。”
家里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子奇将挎包搭在肩上,端一端破帽子慢悠悠的进了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女人,齐肩短发,身着一件红布棉袄,一条灰色的土布裤子,脚上蹬着一双绣有一株梅花的布鞋。看上去她的年龄与父亲相仿,她俨然家里女主人般地蹴在炉子旁盛饭。
子奇第一眼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母亲,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子奇再看时,她不是母亲,她虽然个头神态跟母亲很像,但是她比母亲要壮实。
女人说话速度快,声线粗,她唤父亲与子奇兄弟俩吃饭。子奇和子云拘谨地坐在炕桌前,嗦着面条。四个人围着炕桌,子奇和子云自觉的坐在一边,平安厂长和女人坐在一起。子奇虽然没有抬头,但是用余光一直关注着这个陌生女人的一举一动。小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大事发生,只听到嗦面条的声音。
“吃完饭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说。”平安厂长拿出了厂子里开会的气势,率先打破了沉静。
子奇依然沉默着,沉默里潜藏着排斥和抵抗。这碗热乎乎的面条让他想起了母亲做的面条,那是只能在过年时吃到的面条,虽然只滴了筷子头大小的一滴油,却美味的能让他铭记一生。想到这里,子奇莫名的鼻子一酸。他连忙扒完了饭,往猪圈的方向走去。他给猪递了猪草,看猪吃得咔咔作响,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子云年龄小,父亲宠爱,他总是一副天真的样子,没有多余的心思。他吃完饭,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说:“大,姨做的饭真好吃,好久都没有吃过这样热乎的饭了。”
女人向子云投来友好的目光。平安厂长欣慰地抚摸着子云的头,眼里充满了爱意和自豪。
子奇恰恰跟弟弟相反,他老成地躲在一边,像看穿了什么似的,心事重重。
平安厂长向女人解释:“子奇这孩子嘴硬,脾气僵。”
女人笑着说:“看出来了。”
吃完饭,等女人将锅洗完,平安厂长将子云和子奇喊到一起。
陈子奇没有进屋子,每当与父亲的目光相遇,看到父亲眼神里透出来的凶光,又冰又冷,他就发怵。他没有进屋子,圪蹴坐在门槛跟前,等待着父亲说话,像是在等着接圣旨。
平安厂长清了清嗓子,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女人,女人微笑着向父亲点了点头,仿佛在授意着什么。
平安厂长这才说:“李芬芳以后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你们可以叫她姨。”
子奇心里暗自嘀咕:今天犯太岁了还是咋,怎么从早倒霉到晚。早上遇到小人,晚上遭遇后娘。
子奇瞟了女人一眼,又看了一眼满脸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父亲。子奇似乎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背叛。想到母亲去世还不到一年,父亲能接受一个女人代替母亲的位置,但是子奇从心理上无法接受。即便他今天吃了她做的饭,他也知道这个家里的确需要一个女人,但是他仍旧说服不了自己,让一个陌生的女人代替母亲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僭越母亲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子奇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父亲:“母亲去世还不到一年时间,你就给我们找个后娘回来?”
平安厂长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表情异常冰冷:“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管。翅膀还没长硬就想管老子了?”平安厂长说着又脱下了鞋子往陈子奇蹴的方向扔去,子奇这次没有躲,任凭父亲的鞋底子抽在他的身上。子云上前抱住了父亲的大腿,替哥哥求情,李芬芳上前拉住了平安:“有话好好说,你别动不动就打孩子。”
李芬芳说着给子奇使了一个眼色,让子奇赶紧走。但是这也没能让子奇对她产生好感。子奇径直走到猪圈,在猪圈里铺了草,和着衣服睡到了猪圈里。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流过,除了母亲去世那天,他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因为母亲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到了伤心处。”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快点长大,能够脱离父亲。可是眼下的他才13岁,加上虚岁也才14岁,还有四年的漫长时间,他不知道怎么捱得到。
李芬芳是一个寡妇,因为不能生育,所以身边没有孩子。她是平安厂长去别的村庄收猪时认识的。李芬芳比平安厂长小三岁,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两个孤独的灵魂,干柴烈火,义无反顾地决定余生携手共度。在碰到李芬芳之前,平安厂长心里还满满当当地装着对前妻的愧疚,甚至他以为他余生的笑容也被老天收走了。可是当他遇到李芬芳之后,那久违的笑容又回来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迫切的想法:再婚。
李芬芳是一个独居的寡妇,经常受村里人欺负,平安心疼她,收猪回来的时候,就顺便将她带了回来。他知道前妻去世还不到一年,他将面临“道德法庭”的审判,但是他也顾不得那些评判的眼光了。没有生过疮的人,怎么知道生疮人的疼痛。对于一个带着两个未成年儿子的鳏夫来说,人生已不是选择题,而是判断题。他渴望回到家房子没那么冰冷;他渴望回到家有一口热乎饭;他渴望两个孩子的破烂衣服有人缝补;他渴望在他外出的时候,有一个人帮他分担家务,管理孩子,后顾无忧······
子奇却因为睹气在猪圈窝了一夜,猪有意无意的哼哼声,时不时随冷风扑来的猪的屎尿味,伴着他睡了一夜。多亏子云偷偷给他拿去了一个羊毛皮袄,他才不至于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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