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洛云施笑道:“大夫人误会了,元娘与逸王只在宫中时有过一面之缘,何来的交情。”
这便是说大夫人表错了情,谁都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若与年过四十的王爷有交情,其中必有龌龊,要有,也是与世子一辈。洛云施偏偏不提,只顺着大夫人的话往下接,将这个话题终止。
大夫人道:“多结交是好的,如今逸王府特地给你下了帖子,可不要辜负王府一番心意。”
这是要她去参加,洛云施并不觉得大夫人蠢到认为自己攀高枝对她有好处,这趟若是不去,得罪逸王府的也只是自己。想必,自有别的原因了。
洛云施淡淡瞥了一眼,云宛云妍虽尽力克制,却早已嫉妒到发狂,云仪一副“你小人得志”的鄙弃眼神,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元娘谨遵大夫人教诲。”
回屋不久,上院又送来一封帖子,是瑶元公主,邀请她明日去宫里,游园会之前聊聊天。
洛云施想起那日封轩庭走的方向,便是朝皇宫去的,故而那单独的请帖许是瑶元公主的意思,不过怕她如往年般推辞不去而已。
心下了然,洛云施想象着大夫人同云仪接到这帖子作何感想,便觉得痛快。不过她明日与萧子邢约好了去段珩处,自然不能进宫。
回帖时看得几个丫头心惊胆战,这可是公主下的帖子,居然就这般拒绝了?
洛云施笑着叫她们放心,送去便是。且不说她素来如此,何况瑶元善解人意,知她有约在先,自然不会怪罪。
帖子是青李自己送去门房的,大夫人同云仪不知洛云施回了什么,对公主回帖,想必是一定赴约之类,而第二日却听门房说,大小姐一早一身男装来提了马,便又觉得不像是入宫的样子。正猜疑时,瑶元公主回了贴,居然是表示无碍,等洛云施有空再去也不迟。
连大夫人都愕然不已,洛云施不过一介父不疼母不爱的半个孤女,逸王府特意下帖不说,连瑶元公主也如此宽容。那个看似文雅的皇族女儿,可是对作为三届花魁的云仪也不甚亲近。
云仪气得咬牙,恨不得将帖子撕碎。
大夫人安慰女儿:“不过一时张狂,且容她几日。”
云仪恨恨道:“我一定要在游园会上,让她好看。”
大夫人点头,“娘明白。”
而这厢段珩得知洛云施要去游园会时,笑道:“本朝一统不过三十余年,怪事倒是越来越多。”
洛云施回嘴:“也不知是谁人所言,上梁不正下梁歪,真该好生整顿。”
青云在一旁捂着嘴笑。
闲话没几句,小厮便来报,那延顺侯府世子到了。洛云施吩咐领进来,看着段珩一直不怀好意地笑。
段珩心下凛然,放下茶杯神色严肃道:“可是你自己认的弟弟,凭什么让我教!”
洛云施道:“云施怕自己将他教成了小娘子,有损师门威严。”
洛云施功力如何段珩岂能不知,如此托词不过为了撇去责任,将调教萧子邢的事扔给自己。
段珩道:“不教。”
洛云施也不急,啜了口茶,幽幽道:“原来师父真的不教男儿,难怪市井传言,说师父只收女徒。”
段珩语噎,又是市井传言。看向洛云施那狡黠的双眼,笑道:“是不是在为师不见那傅家小公子以后,传闻更甚?”
在傅含玉倾心云仪后,段珩为了不叫洛云施心烦,便不再让他进门讨教,说出此话,尽是揶揄之意。
洛云施心宽,回笑道:“正是呢,不知是不是那傅家小公子四处散播的,真是罪无可恕。”
段珩“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萧子邢跟着小厮过来了,老远便叫道:“姐姐——”
洛云施笑着应了声,向萧子邢介绍段珩,见萧子邢两眼放光,慌忙参拜。
段珩勉强应了声,一眼便看出不情不愿。
一旁小厮为难道:“老爷,小姐,门外还有一个公子……”
洛云施看向萧子邢,对方眼神瑟缩,便道:“我怎么同你说的,不要告诉旁人。”
萧子邢嗫嚅道:“赵青是我的好兄弟,他,他不是旁人……”
果然是那个赵青。洛云施道:“有多好,比延顺侯和嘉南郡主好么?”
“大概是……”
“告诉你父母没有?”
“没有!我一个字都没说!”
洛云施一时无言,见萧子邢像个犯错的孩子般神色小心,便软下心来,“他既跟来了,又站在门外作甚。”
萧子邢道:“赵青说他未得姐姐和段老爷首肯,不能入府。”
点头便点头罢,非要说什么首肯。洛云施觉得有趣,看了段珩一眼,吩咐小厮:“去带他进来。”
见段珩没有反对的意思,小厮便应声而去。
萧子邢仔细打量着一身男装的洛云施,赞道:“姐姐你果真厉害,难怪赵青那样仰慕你。”
这是第二次提赵青仰慕的话了,洛云施道:“仰慕我什么。”
萧子邢道:“那小子从皇宫回来就跟我说,他见到了世上最好看的女子,而且胆识气魄过人,又武功精妙,他还说给你献了花——”
说的应该是千秋宴,原来赵青也在,还将桃花给了洛云施。
洛云施想不起来是谁,毕竟也收到了十余枝桃花。
片刻,赵青到了。与萧子邢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一身阳刚的武将打扮,眉目倒是清秀。
见到洛云施,目光尚且不敢停留,忙拱手作礼,“赵青见过洛家大小姐——和段老爷。”
段珩无奈,洛云施笑道:“师父当坐在前面,管什么上位下位呢。”
离门远是上位,段珩坐在里面,洛云施便嘲笑他只图个位子上下,如今被挡住了不是。
段珩闷闷道:“那小子眼拙,怨不得桌椅。”
赵青头垂得更低,不知如何接话。
洛云施宽慰道:“师父便是这样倚老卖老惯了,你不要放在心里。”
“哼。”
“可不是?”
段珩不再说话。
赵青这才抬头,洛云施细看他几眼,确实是见过的,便道:“你与子邢认识多久了?”
赵青道:“打小就认识。”
洛云施又道:“平日在一起都做什么?”
赵青神色犹豫,萧子邢已经接话,“我们一起逗鸟、摸鱼,抓蛐蛐,赛马……”
赵青神色更凝重了,这两人看得洛云施发笑,“难怪感情好,不习武么?”
萧子邢委屈下来,“我娘跟他爹娘说了,玩闹可以,不要教我舞枪弄棒的……”
赵青表示赞同。
洛云施道:“就没偷着练练?”
赵青缓缓道:“有时候,一点点……”
难怪萧子邢虽剑法皮毛,身体底子还是有的。
洛云施道:“那你是九门提督的儿子,武功自然不差了?”
赵青忙道:“在下拙劣,不及洛大小姐十分之一。”
洛云施知他自谦,笑道:“你不必谦虚,我要是有那么些功夫,也是师父教得好。”说着转眼看向段珩,“我师父,可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
段珩轻哼一声,带着隐隐自得。
萧子邢与赵青连忙附和。
洛云施回头向萧子邢道:“还不拜见师父?”
萧子邢一愣,不是她教么,拜见谁?缓过神来,极其兴奋地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段珩不答,萧子邢正尴尬时,洛云施笑道:“已比你姐姐当日好了,当日我可是同青云一齐跪了许久……”
叱咤风云的武状元在两个跪地的小丫头面前手足无措……这段过往一直让段珩觉得有失风范,连忙打住道:“起来罢——”
萧子邢大喜,欲起身时,洛云施已递来茶杯,“给师父敬茶。”
喝了徒弟茶,便是雷打不动地拜师了。
段珩瞪了洛云施一眼,无奈接过萧子邢奉上的茶啜了一口便放下。
洛云施这才拉萧子邢起身,掩饰不住的自得意满,笑得璀璨。
赵青与萧子邢这个闲散世子不同,他在赵飞洪的神卫营里是有任职的,加上又是武将,便不可能拜段珩为师。因此洛云施根本不提此事,双方心里都明白,最多也如傅含玉曾经一般,想着过来请教几招。
赵青恭喜萧子邢终于得偿所愿,两人拍着肩头傻笑,看得段珩直皱眉,对这个新徒弟的资质不敢奢望。
洛云施吩咐下人准备饭菜,让青云打下手,萧子邢跟着段珩去了后院练剑。轮到自己一身清闲,倚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数一旁老槐树蜿蜒的皱纹。
赵青沉默许久,试探着问道:“洛大小姐,你那日发的誓,都是真的么?”
洛云施笑道:“若人人发了毒誓便要应验,这世间早死绝了。”
“哦。”
“不过我是真心的。”
赵青又沉默。
洛云施回头,“怎么?”
赵青道:“我只是在想,若洛大小姐真心如此,父母该有多伤心。”
据洛云施所知,赵飞洪只有一妻,恩爱非常,故而赵青便从小家庭和睦,父慈母爱。想来,是难以理解洛云施的做法的。
洛云施笑道:“嘉南郡主嘱咐你莫教子邢舞刀弄枪,何曾管过我要嫁予何人。”
嫁人是女子终身大事,自然是小伤小疤所不能比。赵青无言以对,想来洛云施嘱咐萧子邢莫对父母提她的事,一是嘉南郡主不让儿子习武,二便是心底有隔阂的。
洛云施抬眼看向正被敲头的萧子邢,淡淡道:“子邢性子单纯,却很莽撞。嘉南郡主不许他习武,也是怕他闯出大祸来。不过如今莽撞的公子哥儿太多了,动起手来终究吃亏。与其挨打,不如闯祸。”
赵青回神,表示赞同,果然是那个,明里暗里肯为六殿下对抗昭皇后的洛云施。从萧子邢叫出姐姐时起,她便有了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洛云施看萧子邢被敲得到处藏身,不禁一笑,继续道:“子邢跟着师父久了,自然会长大些。”
萧子邢一直崇拜段珩的,到了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地步,故而由段珩教导最为合适。
赵青点头,“洛大小姐放心,萧伯伯和郡主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洛云施道谢,心叹赵青虽然也单纯,比起萧子邢到底懂事许多。想了想,忽而倾身一笑,满目的狡黠,“赵家小公子,再帮我一个忙如何?”
赵青神色一紧,抱拳道:“洛大小姐请讲。”
“帮我去绥阳,寻一个人。”
洛云施回府后,以回家探亲为名放了青梅长假,看了瑶元的回帖,果然在意料之中。于是回复,明日进宫拜访。
官员家属平时进宫是要令牌的,好在洛云施一直都有,所以也不用隔一日等瑶元送来。看青李翻出那尘封已久入宫令牌,不禁感慨良多。
青李告诉洛云施,云仪一整天都在房里攻读诗词歌赋,看来是在为游园会做准备,连续三年夺得花魁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游园会名为游园,实为才艺比拼。赴宴各家带着自己培育的花草前往,摆在花园各处相互欣赏,也是展现风雅的一个极好法子。再由当世极具名望的才学大儒选出一盆花草,公子小姐们纷纷以此为题作诗或者作画,由大儒品评,优胜者即是花魁。这花魁若是出在公子里便唤作百花郎君,不过游园是为世家小姐一展才学举办的,公子们有得是机会吟诗论道,所以极少有人抢这个风头。
看来云仪又向着那花魁而去了。
去年做评的是议书局掌事薛海琊、内阁大学士张之砚,也就是张媛媛的父亲,和与画圣邓子彦并称“诗画一绝”的王玮白。因为赴宴人数较多,会分为主评与副评,副评筛选,主评敲定。这三人各有特点,薛海琊负责央国所有读物审核刊订,张之砚潜心研学多年,这二人学识广博,见解深刻。而王玮白则有着常人不可企及的诗词和书画造诣,他定的结果,无人敢有异议。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品评大儒,应该还是这三人。
洛云施向青李道:“可知大夫人准备了什么花草?”
青李道:“在上房的暖房里养着,奴婢没有打听出来。”
她自然是十分谨慎的,去年若不是从云仪后来流传的诗篇中“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尤觉冰肌凉。情味于人最浓处,冰雪点点流馥芳”这样的句子,她都不知道大夫人居然在暖房里养出了夏日才开茉莉来,可惜那花在游园会上凌风不久便萎靡不振,一诗赋下便归西而去,也算是用最浓的情味,送这不合时宜的花上了路。
大夫人为云仪的事自然呕心沥血,容不得一丝差错。洛云施想起来往年她避世独行时,傅含玉却是去的,只怕早在游园时已对云仪倾心,不过后来遇见自己,找了个接近的机会而已。
青云想起偷发簪的事,举一反三道:“小姐,我今夜去将她暖房拆开,管她什么花草,叫她登时冻死。”
洛云施摇头笑道:“于花草何事,你若将大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冻死,那才好。”
青云知道她在开玩笑,然冻死花草却是不许了,于是道:“那小姐你预备什么花草去?”
碎月阁也就院子里摆的几盆普通兰花和那树榆叶梅开着,此外像芍药、牡丹同梅花都不是这个季节的花卉。听说人家三小姐四小姐虽然没有暖房,却都各自预备了极其珍贵的兰花,唯有小姐什么都没有。
洛云施道:“花草的事,何须我自己准备。”
青云不解,洛云施道:“这洛府,除了上房,还有谁也养花?”
青李道:“小姐是说,万姨娘?”
“对。”
姨娘万氏只有独子洛云行,虽不成器,却偏偏占了长子的位子,因此虽然万姨娘一直唯唯诺诺,却也不得大夫人喜欢,日子久了,也就摆出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来。万姨娘年过四十,也不得宠爱,好在母家万氏也算行商大族,倒有财力教她成日侍弄花草打发时光,因此在她芳华院中的花房里尽是奇花异草。
青李道:“但是万姨娘与小姐并不往来,如何会把花借给小姐。”
洛云施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她自然会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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