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
这个三十多岁的郡主比起逸王妃韩欢宜和盈贵妃要苍老一些,眉宇间有几分洛云施的影子,笑容中夹杂着几缕淡淡的皱纹,看起来慈祥而和善。
好似只两三年不见,便憔悴了许多,难道萧湛对她不好么?
洛云施不知为何这样想着,欠身淡淡道:“参见郡主。”
云宛一怔,有些吃惊她竟不唤母亲,回神也忙随着行礼。
长孙善宁不知是感伤,还是无奈,轻点了点头,道:“嗯,走吧。”
洛云施道“是”,再行了礼,与云宛一同上后面的马车。
看着车帘落下,长孙善宁轻轻叹了口气。
“郡主,”一旁姑姑道,“您看大小姐生得多好,与您年轻时一般美丽。”
长孙善宁摇摇头,叹道:“她比我美,比我聪明,我不配做她的母亲。”
姑姑忙劝解道:“郡主千万别这么想,到底血浓于水,大小姐终有一天会叫您一声母亲的。”
长孙善宁点头,坐回马车里。
洛云施不由沉吟,一是因为没有见到萧子邢,惊觉上了当,那小子竟敢骗她,二是,以她的耳力,即便不是故意,也将长孙善宁主仆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其实也没什么可怨她的,难道当初明知洛鸿彦背信弃义私交秦氏,也要为了个不到一岁的女儿忍辱负重,度过一生么?
之后数年与洛府彻底撇清关系,对洛云施不闻不问,也许是怕延顺侯多心,也为了萧子邢这个儿子……但,无论于理多通,于情依然不顺,因而洛云施曾想,但愿一辈子与她无甚交集。
马车走得平稳,车上人一直沉默。一行便是半日功夫,远远便看见了西山。此时山间百花繁盛,阳光明媚之下,春意盎然,看得人心惬意。
云宛掀开车帘一角,带着几分新奇往外看,世家小姐窥视车外不雅,然洛云施知道她往日极少出门,也不阻止,只微笑看着。
“大姐,云宛听说夙和寺有一棵千年槐木,许愿很灵的是吗?”
有倒是有,也确实传言为千年古木,至于许愿灵与不灵,洛云施未曾许过愿,也未曾打听过。
“是的,寺里有专门许愿的香囊,你吩咐紫月取来便是了。”
云宛欣喜不已,对这趟进香之旅更万分期待。
又行了小半时辰的山路,马车稳稳停在夙和寺有名的千步阶下,长孙善宁便由那姑姑扶着先下了马车,等着洛云施同云宛。
姐妹二人依次下车,抬头就看见“夙和寺”三个古朴大字,寺里传来隐隐的钟声,叫人莫名觉得安宁。
洛云施彬彬有礼,“郡主先请。”
长孙善宁微微点头,“好。”
三人便从千步阶往上走,云宛一路连连喘气,好容易到了尽头,便瘫在紫月肩上,嘴上哀叹:“我真该早些学着大姐习武,也不至于如此羸弱了。”
洛云施笑道:“柔弱才有人怜爱,这是你的长处。”
云宛只是摇头,仿佛再也走不动了。洛云施便吩咐青云搀着她,一齐往寺内走去。
前皇后虽然已去,但对夙和寺恩德犹在,加上延顺侯府提前下了帖子,因此智同方丈一行人早早便侯在殿外迎接。
云宛看见了那棵千年槐木,霎时双眸一亮,连力气都恢复了些。一旁长孙善宁与智同客气一番,便先安排了禅房歇息。虽为郡主,却到底不是皇家,再者,想必她也不屑于入住所谓行宫,这点倒与洛云施志同道合。
有皇亲国戚来进香时,夙和寺便不对平民游子开放,因此寺里极为安宁。紫月去取祈福香囊了,洛云施同青云便自回了房间,禅房简陋却干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迎面而来,让人心绪平静。
青云打了水回来洗漱,神色有些奇怪道:“小姐,寺庙里会有女人么?”
洛云施笑道:“你我不是女人么。”
青云摇头,“不是香客,是个洗衣服的女人,就在井边,好似寺里的杂役一般。”
洛云施有了几分兴趣,堂堂皇家寺院招了个女人做杂役,传出去会叫人笑掉大牙。因而想来其中必有原由,不过身为外客,也不便指手画脚,遂吩咐青云道:“你当做没看见便是了。”
青云点头,似还私下琢磨着。
天色渐晚,两个丫鬟去后院领了晚膳回来,简单的几道粥菜,姐妹二人却吃得很香,出了膳房才见长孙善宁的姑姑来,告诉洛云施郡主已经歇息了,让她二人也早些休息。
洛云施自然客气一番,这时方知晓姑姑姓白,跟在长孙善宁身边二十多年了,所以,也曾在洛府待过。之后各自回屋,云宛的房间就在隔壁,不似长孙善宁在另一个院里,也方便相互照应。
洛云施洗漱完便歇下,因为明日进香完,便又是一日奔波,需要早早保存体力。不知过了多久,被一股极其浓雾的烟味呛醒,翻身下床,便见屋外火光通明,而一旁青云依旧睡得死气沉沉。
“青云——”
洛云施试图推醒她,一边用衣袖捂住自己和青云的口鼻,几番动作后,火势越来越大,将门烧得嘎嘎作响,但青云依旧没有反应。洛云施心觉不妙,她与青云尚且如此,隔壁云宛和邻院的长孙善宁会不知如何。转头看见桌上的茶水,便取了来哗啦倒在青云脸上,接着她的脸:“青云,青云——”
青云终于咳嗽一声,慢慢睁开眼睛,有些迷糊地叫了声:“小姐……”
洛云施拉她起来,对方这才明白此时的处境,不由吓了一跳,不应该啊,她和小姐都是习武之人,不可能等待火势这般大了才发觉。但此时已容不得多想,两人对视一眼,取了一旁两只凳子,一齐向门砸去。
随着一股红色热浪扑面而来,烫得人不禁后退。洛云施回身取下被子顶在头上,拉起青云便往门外冲去。未行几步便有落物砸在肩头,打得她一声闷哼……
好在距离并不是很远,两人不过片刻出了禅房,才发觉整个院子都被火光环绕,而一旁云宛屋里一片安静,连呼喊声都没有,要么早早逃了出去,要么就是还昏睡着,如青云之前一般。
更奇怪的是,禅院起了这样大的火,居然没有一个僧人来扑救,要知道若火势继续蔓延,烧毁的绝不仅仅是这么一个院落……
此刻的洛云施顾不得心中疑惑,将袖子裹紧便往云宛的房间奔去,一边吩咐青云去保护长孙善宁。
青云虽不放心,也听话走了。
洛云施好容易一路躲开火光,踢开云宛的房门,果见她主仆二人睡得正沉,丝毫不知形势危急。而问题在于,即便是她,也只能带一个人出去。紫月这丫头不错,若是把命送在这里,莫说云宛醒后伤心,她也觉得不忍。
洛云施正犹豫着,屋顶横木便已四处砸落,将出路堵得七七八八,再不动身,只怕自己也会吞没在这片火海里……
“三妹——云宛——紫月——”
她叫了几声,两人没有任何反应。形势险恶,若是从前的洛云施面对从前的云宛,她便抽身走了,如今却是做不到的。何况这场大火来得蹊跷,云宛素来安分,不会有仇家,今番遭此横祸,只怕也是受她连累……
洛云施心头哀叹,是何人出此下作之法欲置她于死地,若是活着出去,定叫他百倍奉还。但此刻无奈,只得一把扶起云宛往外走,却又被一块落梁拦住去路,那木头上的火便烧到了云宛的裙子上。
洛云施慌忙连连后退,一边替云宛拍灭衣服上的火,一边环视四周以谋出路,然除了硬闯并无他法。便提了只木凳在前,携着云宛冲进火里往门外奔去。刚跨进院里,身后一声炸响,整间屋子轰然坍塌,洛云施回头,便见紫月的脸刹那间被火光吞噬……
两人不由摔倒在地,一边云宛闷哼一声,似要醒来,洛云施半跪起身,还未顾及她时,抬头正对上一双多日不见的眼眸。
“你倒是命大,”对方似笑非笑道,“这都死不了。”
洛云施眸色如冰,冷冷道:“秦淮平,你非要为秦家谋一条死路么。”
秦淮平闻言大笑,身旁站着个三十来岁仆妇打扮的女人,不用想,洛云施便知道这就是青云白日所见的女杂役,至于她如何对众人下了迷药,以及在这寺中有无其他内应,此刻无法追究。
嘉南郡主要到夙和寺进香的消息并不隐秘,何况云仪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能提前安排人手也不奇怪,但昭后既然宣她进宫,便不会多生枝节,所以洛云施断定,这次遇袭是秦家独谋,只为报复她翻案一事。
“洛云施,我真后悔当初没叫姑姑早些毒死你,才会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不过——”他微微倾身向她,居高临下道,“秦家即便是死,也要同你鱼死网破。”
他说得极慢,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怨恨,叫不知何时醒来的云宛不寒而栗,转而见到一旁长姐淡然如往常的侧脸,又莫名安定了些。
洛云施闻言,抬眼淡淡看向秦淮平和他身边的女人,以及其后密密麻麻依次而立的十多个黑衣人,嘴角微微勾起,似在问他,缓缓道:“就凭秦家,也配和我鱼死网破?”
自游园会后,秦家便知晓洛云施非善类,比起素来引以为傲和寄予厚望的云仪,前者要难对付得多。然而此时此地,这般情境之下,若说她还能全身而退,秦淮平却是决计不信的。
洛云施站直身子,微微侧头看向城门方向,便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道:“你来时可有打听清楚,这两日当值的戍卫长,是九门提督之子。”
秦淮平一怔,便听对方继续道,“更巧的是,这趟进香原本还约了嘉南郡主和延顺侯之子,虽然他食言未到,但我猜,必然也与赵青侯在一处,等郡主一起回府。禅院里起了这般大的火光,你猜,城门戍卫营是不是已经到了山脚?”
萧子邢食言是为了给机会让母亲和姐姐单独相处,但势必又不能全然安心,故而一定等在不远处。从火起到救人,再到洛云施以口舌之争拖延,大抵过了半个时辰,说城门戍卫到了山脚也不算为过。
秦淮平微微蹙眉,身后妇人便一笑道:“秦少爷别听这女人胡说,莫说戍卫营是否发觉,即便正赶来,你我也有时间杀了她再离开。”
洛云施倒不担心自己,只是秦家素来恨毒了长孙府,青云去别院不知情形如何,再加上已死了一个紫月,云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真动起手来,只怕也护不住她。因而,她必须先设法让几人脱险,再对付秦淮平一行人。
“这位姑姑说得倒是轻巧,我猜,姑姑可是扶摇曲同炼金勾的人,秦家公子虽恨我,却也没有江湖人这股戾气,只是想不到秦家刚被昭后所弃,又攀上了范义,费尽心思想取我性命。”
那妇人闻言一声轻哼,“你猜到又如何,秦少爷,莫再叫她拖延时间,动手吧。”
秦淮平点头,示意身后黑衣人上前,云宛吓得后退一步,洛云施一个格挡跃开人外,伸手阻止道:“慢着——”黑衣人顿住片刻,欲再动手时,洛云施已大声道:“秦淮平,你可曾想过自己的退路!你杀了我,能走出这西山么?莫忘了,可只有一条路通往山下。”
西山西北两面是断崖,东面被一个半月形湖泊围绕,只有南面可以下山。届时城门戍卫营围拢,寺内僧众也该清醒过来,秦淮平一行人无路可逃。
洛云施道:“说到底,你不过想杀我罢了,与他人无关。不如,你用我做人质,定能保你安然无恙离开,到时是生是死,我们再各凭本事,如何?”
她未说以命换命,因为这不是洛云施会做的事,也无人会信。秦淮平正犹疑之间,一个黑衣人来报:“公子,山腰有火光,似有人马赶到!”
到底秦淮平不是喋血的江湖杀手,也是怕死的,听说戍卫赶到,霎时白了脸色,回身向那妇人道:“金姑姑,我们怎么办?”
金灵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如今时机已过,白白枉费了这数日来的安排,道:“如她所愿,捆起来。”
秦淮平招手,几个黑衣人便上前将洛云施绑住,远远听到青云叫小姐,回头一看,长孙善宁、青云以及那个白姑姑也浑身被缚着,由几个黑衣人推搡着进了院子。
洛云施吸一口凉气,幸而未曾反抗,否则她三人一定最先送命,道:“既然以我做质,杀了她们,对你没好处的。”
金灵笑道:“这个不劳你操心,洛大小姐太刁钻狡猾,只凭你,怎么能叫人安心。”
洛云施心觉不好,果然,对方吩咐道:“押着洛家三小姐和这个管事嬷嬷去报信,说洛云施和长孙善宁在我们手上,要想她们活命,就让出一条路来。”
若仅是洛云施一人,脱身方便得多,如今加上长孙善宁,更叫人投鼠忌器,别说只能眼睁睁放走秦淮平一行人,要保全自己都难。
众人缄默,大概二十五六个黑衣人分出四人押着云宛和白姑姑在前,其余人围在秦淮平和金灵四周,押着洛云施、青云,同长孙善宁,往寺外走去。
夙和寺中隐隐响起人声,大概是有的僧人醒了,见禅院未燃尽的火势,纷纷打水灭火。此时天色近明,山腰的火光也渐渐靠近,但十步之外仍旧模模糊糊,洛云施只大概分辨出那四个黑衣人带着云宛和白姑姑迎上的一群人里,为首的便是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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