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下葬
即便朝廷重犯,搜寻一月未果也会懈怠下来,何况只是个平常找人差事。因而洛云施未见到寻人的官兵,也自然不以为奇。
迎风阁的生意依旧很好,洛云施正在犹豫进去还是转往六福茶楼时,门口出来一人,见到洛云施当即愣住,“洛,洛大小姐……”
洛云施一笑,“弥大侠最近可好?”
弥行强自镇定下来,换而满目惊讶,“你还活着?”
他话有歧义,仿佛之前早已认定洛云施死了一般。
她道:“谁说我死了?”
弥行沉吟片刻,洛云施心想,果真有人讲她已死了,看来还是个可信的人。
“大,大小姐,你失踪没多久,官府在山崖下找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让洛府的人前去辨认,回来就说你死了——皇帝亲口封你为孝宁郡主,半个月前已经在洛府下葬了……”
洛云施一怔,她已下葬了?想想此刻洛府门前还挂着白绫素华,就不知该做何感想。
洛云施随即道:“谁去辨认的?有何凭证说我死了?”
弥行道:“你的几个丫鬟、你父亲和三妹。回来以后,还把梅花钗还给了公子……”
洛云施有些明白了,弥行所说的血肉模糊,大概近乎于支离破碎,叫众人以为许是被野兽撕咬的,这种情形之下,找到一对只有洛云施才有的梅花钗,就几乎能确认身份了。
倘若连青云青梅几个都认为她已死了,那所谓的父亲大人,自然绝不会有异议。
而封炎封她为孝字衔郡主,则大抵是表彰她为救护母亲而死,何况千秋节后,毕竟朝野上下都知晓封炎是有几分喜爱洛云施的,死后封个郡主,也好彰显皇恩浩荡。
洛云施绝不会相信对方不知晓自己为谁所害,当真讽刺。
忽然觉得有一丝遗憾——未能参加自己的丧礼。想想一年前及笄礼不过索然无味,不知丧礼会如何。
她兀自一笑,一身素白的长衫棱角分明,映衬着精致的眉眼,让弥行恍然觉得洛家大小姐此番回来,轮廓与往昔有些不同,似是温和了许多。
“你家公子呢?”
“公子,他进宫了。”
洛云施抬了抬眉,“进宫?”
弥行道:“马上就是大央国万寿节,公子随暮老爷进宫献礼。”
今日是六月初二,封炎的生辰在七月十二。
洛云施记得往年姨母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开始预备寿礼,每回一边准备时,连吩咐宫女做事都带着浅浅的笑意,而最后却往往望着封炎毫不在意的一张脸便又冷下心来,向洛云施自嘲一笑,不知这两个月的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即便知道不值,但还是会做。大抵女子都是如此,所以前人才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那时洛云施想,自己决计不能变成这样,何况,她素来心冷,想来是不会的。
她如今是已死之身,还封了孝宁郡主,要重回洛府不难,只是这一个多月时间会发生太多事情,她必须先一一弄清楚,才能应对。随即暗自庆幸自己是先来了临风阁,若非如此,忽然见到自己的灵位,大抵还是很难接受的。
弥行见她不语,小心翼翼道:“既然大小姐回来了,不如,您先在临风阁歇息,我去告诉公子……”
洛云施再次觉出对方语气怪异,以弥行的性子,当真说不出如此恭敬的话,也做不出这般小心的情态来。
忽然想起,有洛府的人确认,有梅花钗作证,所有人都相信她死了,但即便如此,难道暮风就立刻专注暮家谋划之事,将她彻底放下了?
万寿节还有一月之余,按常理而言,民间商贾献宝也不会提前一个月进宫,那其中必有隐情。
看弥行的样子,是要防备着洛云施忽然出现的,也要防备这个消息传出去,因而提议在临风阁休息,连洛府都不用回。
洛云施垂眸一笑,目光不经意般瞟过弥行微微后放的右手,淡淡道:“听暮风说,弥天下是由他掌管的。”
弥行不知她为何忽然说这些,蹙了蹙眉,没有接话。
洛云施继续道:“倒是依我所见,你听暮老爷的,比听他的要多些。”
弥行道:“老爷与公子本是一体,弥行自然都会听从。”
洛云施再次轻轻一笑,微微侧身,弥行脸色便微微一变。
他方才的动作,是要趁人不备点了昏睡穴的,而洛云施这么轻轻一挪,正好避开了能切入的方向。
作为一个江湖高手,在动手前被人看出意图,是件比较尴尬的事,他如今也不得不相信洛云施的确如段珩所言,聪慧非常人能及。
他既然想通过这种方式绊住自己,联系上之前照面时的惊讶而非惊喜,洛云施便更加确认,她的出现对于对方,或者暮家而言,并不是好事,其中的原因,大抵便是暮风。
“大小姐,弥行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大小姐在临风阁休息,弥行会尽快通知到公子的。”
洛云施修长的眉梢轻轻一挑,与他静静对峙。
以弥行的功夫,她是打不过的,临风阁门口虽是人来人往,但她明显能分辨出自从自己来了没多久,四周便多了许多暗探。若是动起手来,只怕如石落清水,一声响后就悄无声息,都看不出打斗痕迹,更何谈引人注意。
暮期石究竟做了什么打算,要在暮风确信她已死的前提下进行。回来路上风平浪静,并未察觉出丝毫变化,也就使得她一身轻松——或许,也和阿棠的桃花源有关,叫洛云施虽然离开了,心中却依旧停留着他的一般平静和淡然。
沉吟片刻,洛云施正准备选择不吃眼前亏以图后效时,熙熙攘攘的街头忽然散开两侧,一阵马蹄声匆匆靠近,那股气息莫名熟悉,叫她不禁一回头,随即便大声叫道:
“宣正宇——”
奔行的马匹在她声音传出一刻猛然停住,伴着勒马的一声跃起嘶鸣,马上之人迅速扭头,目光落在十米外一身白衫的女子身上。
除了她,没人叫他全名。
就像上回在城郊密林中一样,明明他救了他,又是长辈,她居然一开口就是“宣正宇”三字,大抵平常旁人提起他时都称为“威武大将军”,只有她习惯了叫他名字,情急相见,便一时改不了口。
都传言她死了,甚至尸体下了葬,他的亲卫带回消息时,宣正宇有片刻的一怔,仿佛觉得不可能,又仿佛,觉得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个给他绿豆汤的红衣女娃娃,怎么会死了……
而此刻她又出现了,还是叫他宣正宇,目光中充溢了满满的惊喜。
回神后的宣正宇立刻确信,以自己的自知之明来看,她这般神情,定是需要帮忙,而他正好出现。
弥行果然脸色一沉,周边几个暗探望着忽然出现的朝廷威武大将军一队人马也是愣住。
宣正宇调转马头过来,道:“你没死?”
洛云施一笑,不经意般便向他靠近,“你是第二个这样说的,大将军若是不急,可否送云施一程。”
宣正宇自然能看出她身边的黑衣人是个高手,而洛云施这话显然不想与其撕破脸,只要自己帮她离开罢了。
他饶有兴趣打量一眼,随即笑道:“本将军可是要进宫面圣的,怕不顺路。”
洛云施知他故意,便一笑,“无妨。”
宣正宇又道:“不如路过四皇子府时,将你放下?”
不过看出她有求于己,便趁机调侃一番,这人果真无良。洛云施腹诽,面上淡淡道:“不如到了司南宫再放,正好与公主一诉多日不见之苦。”
宣正宇咋舌,就算这个时候,她也不肯输了口舌。不过揶揄她与封寰宇的传言罢了,便嘲讽自己急着进宫为见瑶元,此女真是,难怪早就听闻她嫁不出去……
弥行脸更黑了,偏偏只能装作摆设沉默不语。
宣正宇摆手,身后的副官便跃下马来,牵到洛云施身边。
洛云施认出这就是上回替封寰宇吸出毒血的那人,便友好地道了谢,翻身上马,白衫纷飞之间,看得副官一怔,方才还是个温婉小姐的模样,不过转瞬之间,便仿佛换了个人。
宣正宇似乎习以为常,淡淡看了弥行等人一眼,候洛云施入列,一行人策马而去。
马蹄声很快远了,身旁小厮模样的暗探靠近,担忧道:“大哥,怎么办?”
弥行摇头,道:“想办法尽快通知老爷。”
虽然宣正宇说了进宫,但以洛云施的性子,在未弄清楚情形前,是不会贸然前往的。所以,他们还有时间。
而洛云施确实不会,一是情况未明不便应对,二是,她活着回来便立即入宫不合情理,因而离开不远,就渐渐慢了下来,好能相互说话。
宣正宇也勒缓马,回头道:“你要去哪里?”
洛云施抬眸看他一眼,道:“祖父这时该在宫中吧?”
“不在,六皇子生病修养,太傅不必进宫。”
洛云施一怔,封瑞生病了?随即回神,原先打算若祖父不在洛府,她便去长孙府,如今知晓洛德仲未进宫,自然要先回去的。至于洛鸿业,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她再次看了宣正宇一眼,笑道:“多谢大将军的马,云施回府了。”
宣正宇眉头一抬,明显看出她本来有话想问的,终究没有问出口,而是打算向洛德仲寻求答案,大抵,他并不是对方信任的人,即便方才又帮了她一回。
他便道:“是该回去,太傅可是为你很是伤心,连你那可能怀着儿子的姨娘,都因为对你不敬受到了责罚,险些落了胎,可见太傅倒是很看重你。”
洛云施再次一怔,首先是宣正宇的性子,绝不会随意谈论旁人私事,其次是,怀孕的姨娘?且不说那姨娘是谁,就凭怀孕,洛鸿业怎么可能……
她忽然想起进香前,云仪身边刚抬了侍妾的碧月,心头随即一阵恶寒。
而宣正宇特意提及此事,怕是以为洛府又是一场妻妾嫡庶争斗,如今多了个身怀有子,且在洛云施灵堂前就不敬的姨娘,不过提醒她小心应对罢了。
洛云施向他的好意感念一笑,虽然“死去”一个多月,就洛府而言,即便有浪,也翻不出多大。何况,洛鸿业的事,素来于她没有多少影响。
至于祖父伤心的话,大抵情感是有的,而只怕更多的是她若死了,洛府与长孙府,以及九门提督乃至延顺侯府的维系都薄弱不少,仅凭封瑞一人,根本无法聚合这几股势力。
洛德仲已下了注,来不及撤走的。
许久前祖孙夜谈时,洛德仲曾提议,若此番事成,务必为如今的嫡长子洛云行求得世袭爵位,他的子女,若洛德仲不在了,便由洛云施这个姑母教导,务必使其成才……
洛云施当时答应时,心头一片恍然,她极少考虑自己的以后,想到那个计划的未来里,她是姑母了,便有种莫名的情绪……
看来洛德仲至少尊重她不倚姻亲的做法,故而也未将她未来的夫婿纳入计划之内。若封个世袭公侯,洛家也算光宗耀祖了。
“多谢大将军提醒!”她道,勒转马头预备离去。
“洛云施——”
“嗯?”
宣正宇极少见地显出一丝窘迫,道:“以后要叫本将军表叔。”
“嗯?”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让宣正宇不由暗恼,转而姿态高昂道:“你天生爱惹是非,若叫我表叔,下回遇难时,我便救你。”
洛云施咋舌,随即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新奇一般看了宣正宇一眼,“你进宫做什么?”
“剿完匪,回宫复命。”
“剿匪?”
宣正宇微微倾身,含着笑意道:“伏牛山匪。秦术言那厮为了活命,将女儿侄女都许给了山匪做压寨夫人。”
洛云施了然,秦家离京后自然要寻求一处庇护,对于山匪而言,能做交易的除了财宝便是女人。虽与秦家几个小姐并无多少交集,许是物伤其类,洛云施还是暗叹一声:“她们人呢?”
“交给京兆尹了,”转眼看洛云施脸色不虞,继续道,“不过女流之辈,大抵不会为难她们的。”
洛云施点头,这世上女流之辈,多成了非女流之辈的牺牲品。家族败落,又已非清白之身,日后求生活都难。洛云施自顾自一笑,再次向宣正宇道了谢,方往洛府方向而去。
让她叫个表叔,临了还是没听见……宣正宇看着那白衣人影消失,兀自轻笑,她这一回来,不知又会牵动多少人。
回头看着两个挤在一匹马上的副官,道:“还行?”
副官忙答:“将军放心,完全无碍!”
就凭洛家大小姐死讯传来时大将军摔了一屋子的御赐珍宝,就凭方才见到对方还活着时毫不掩饰的笑容,就凭大将军虽然求娶了瑶元公主,却拒绝对昭后和四皇子多次示好——他们便不会有丝毫不满。
别说两个人一匹马,就算四个,也能想办法塞下。
宣正宇点头,一行人这才驾马而去。
而洛府门房见到洛云施时,大抵她一身白衣的缘由,又静悄悄站在府檐的遮荫之处,使得对方在抬眼看清的一刻,便大叫了一声:“鬼啊——”
他的同伴闻声看来,随即也是一个跳脚,下意识相互拥抱以求庇护……
洛云施正打量着多日不见的洛府,忽然被几声尖叫打断,回神便不由笑道:“青天白日的说什么鬼话,还不快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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