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温柔
第二天早晨,视频没断,唐漾起来,蒋时延还睡着。
她想给他发早安,但害怕铃声吵到他。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家棕色木地板上,灰色软被遮住他的半张脸,他的鼻翼和眼窝印着淡淡的阴影,侧颜的轮廓好看到不像样。
唐漾捧脸笑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用口型给他说了早安,又在自己的床头贴了张他醒来可以一眼看到的便签,这才轻手轻脚下床洗漱,去上课。
虽然昨天陈强把硬盘给唐漾时,让她不用急,可以回A市再看。
但好奇心属于人的本能。
唐漾到教室时,人不多。她把硬盘接到电脑上,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悄然点开文件。
资料加载出来时,唐漾就明白,陈强说的“合法”在解释什么。
资料上显示的是甘一鸣和不同女人的开房记录,附了时间地点甚至监控截图,涉事酒店大多数是前段时间爆过恶意泄露顾客资料丑闻那个集团旗下的酒店。从三年前甘一鸣到A市至上个月,整整一百页。
唐漾知道甘一鸣好色,还在游乐场撞见过他和所谓的“表妹”。
她对他婚内出轨这些事并不意外,只是越朝后翻,尤其去年开始,她搁在鼠标滚轮上的手滑得越慢,最后,慢慢停下。
有范琳琅。
不是范琳琅和甘一鸣去开房,而是范琳琅开好房,离开酒店,甘一鸣和其他女人进了范琳琅开好的房间。
唐漾没听范琳琅提过有男朋友或者老公,难道范琳琅喜欢甘一鸣?帮他瞒天过海?
这个念头一起,唐漾想起年初开精英会时,范琳琅开玩笑想坐甘一鸣的玛莎拉蒂,甘一鸣拒绝了范琳琅反而邀请自己坐,自己拒绝甘一鸣载了范琳琅,以及很多下午茶的小细节,范琳琅和甘一鸣若有若无间的玩笑。
唐漾当时把原因归结于他们认识时间久,所以熟稔。
但换个角度,范琳琅喜欢甘一鸣的话,为什么可以那么自然地帮甘一鸣和其他女人开房?唐漾再想想无意听到的、范琳琅维护自己那几次,范琳琅和其他同事也开玩笑,唐漾不由推翻上一种可能。
范琳琅可能就是出于帮同事的忙,或者甘一鸣给她多少钱。
范琳琅没男朋友也没结婚,所以不在意这些。
十分合理。
“叮叮叮”上课铃响,同学们陆续进来。
唐漾飞快保存并关闭文件,给陈强发微信【谢谢】。
不一会儿,陈强回复。
【不客气。】
唐漾上了一整天课,蒋时延也没闲。
A市,一休大厦顶楼。蒋时延一边开会听各部门主管总结工作,一边看昨晚发给唐漾那条访谈。
九江集团主要由魏贤勇家族控股,魏贤勇任董事局主席。
魏贤勇膝下四个子女,长子魏长春曾经担任九江钢铁厂厂长,现任九江集团执行总裁;二子魏长夏领导九江实业;三女魏长秋,也就是甘一鸣的太太管理九江地产;四女魏长冬供职于A市银监会。魏长冬与家族的关系虽然不如前面三人密切,但也足以让周自省忌惮甘一鸣。
甘一鸣出身于偏远小县城,在汇商实习时,经由一个偶然的机会搭上大他十岁的魏长秋,从此平步青云。
虽然魏长秋和甘一鸣在外面都各自养人,但在这个访谈中,魏长秋仍旧通过“我家一鸣”“我家一鸣”表现出了极强的占有欲,而甘一鸣在旁边点头赔笑的模样让蒋时延想起了一部古装剧的男宠。
漾漾前晚还拉着自己看了几分钟……
她喜欢里面骑马射箭的公主……
漾漾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在上课吧……
蒋时延想起今早一睁眼看到她床头那张便签,字迹清秀的“早安”加简笔微笑脸,就像上学时吃到的、唐漾给他带的食堂第一笼馒头,软软的,甜甜的,入嘴蓬松酥软,心里暖乎乎的。
那时候他吃得欢快,满嘴“谢谢漾哥,漾哥万岁万万岁”,唐漾坐他旁边,单词背着背着忍不住停下笔来嫌弃他:“你早起半小时背背古文会怎样啊,每次诗词填空都要错,你也不心疼,活该语文拖后腿……”
蒋时延那时胖胖的,一笑就眯了眼:“我漾哥是第一就好了啊!”
唐漾气得用笔敲他的手背:“你这人。”说着说着,她又懊恼地抓一下头发,“算了,算了,懒得说你。”
“……”
“蒋总,蒋总。”助理连续唤了两声。
蒋时延回神:“嗯?”
助理俯身提醒:“您开会前说四月需要一个话题。”
蒋时延:“悠然居上季度定的宣传文案是什么?”
助理调出来:“‘用美食将胃娇藏’,副标题是‘不见天日,千般宠爱’。”助理说,“北区那边的策划之前提了个包养的点,出发点是涉及‘三观’很容易撕上热搜。之前《遗珠》把氛围弄得太严肃,风向一边倒没办法制造话题冲突,正好用这个暖暖流量……”
蒋时延一边听,一边用笔一下一下敲着楠木桌面。
忽然,笔停下了。
“做征集吧。”蒋时延说。
大会议桌上没人出声。
坐在主位的男人双腿交叠,灯光好似顺着他懒散的姿态勾勒出长影,又好似在他长而密的眼睫处缀一点碎光。
“吐槽,奇葩,逸事,星闻A批营销号分阶段做征集,就顺着悠然居‘娇藏’的主题下去,噱头就打准备拍特殊题材电影,符合条件的投稿维持在热搜,”蒋时延想了想,“筛选投稿的隐藏要求是女方年龄18至25岁,地点A市,今年三月和男方一起去过国色天香游乐场。”
虽然条件苛刻,但符合条件的投稿数量估计还是不少。
蒋时延补充:“要有图,可以打码。”
如果是网友投稿自然爆上热搜,那等于增加营销号流量。
可如果违背市场定律送指定条件的投稿上热搜,那等于烧钱捧人……
会议桌上一片安静。
助理斗胆提出异议:“四月挺多电视台有新剧要上,到时肯定要营销号宣传,如果A批号空出一个月档期专门做征集,那盈利这块——”
“少一个月盈利一休会垮?一休只有营销号?”蒋时延反问。
助理:“不会,不是。”
“嗯,”蒋时延轻描淡写地加码,“可以拉上悠然居的文案当幌子。如果投稿符合电影选题,会谈版权费问题甚至主人公客串出镜,当然,电影只是说说。”
蒋时延又说了两句,解散会议。
乱来!真的是乱来!助理扼腕。
但蒋时延乱来惯了,财务倒是小事儿,助理吃过唐漾请的那么多下午茶,自然是向着唐漾的。唐副这才去A市两天,蒋总就开始变相大海捞针找一个女人,还十八到二十五岁,金屋藏娇那种。
这是想做什么!蒋总这是想做什么?!
助理双手双脚都想给唐漾打小报告,但考虑到自己的工资还是蒋时延发,他选择闭嘴又深感对不起唐漾。跟着蒋时延出会议室时,助理很有私心地汇报:“一休影视和汤普逊有个联合冠名活动,在周五,B市和C市您选一个去一次就可以了,我更倾向于B市。”
“B市。”蒋时延言简意赅。
助理:“还有就是程斯然程总刚刚来电话,让您今晚一定要去悠然居,他家狗过生日,您不去的话,他就,他就……”说不出口。
蒋时延:“他就什么?”
助理碰了碰鼻子:“少收一份份子钱。”
蒋时延哧地笑一声,然后西装笔挺,携一身朗月清风进了办公室。
助理又说了几句,关门离开。
蒋时延等一会儿,等到五点半唐漾下课,他一个电话拨过去。
上一秒,男人还散漫恣肆地转着转椅,下一秒,电话接通,蒋时延俊脸一耷:“漾漾,我心情不好。”
唐漾才从洗手间出来。
“怎么啦?”唐漾甜声问。
他声音听起来真的不怎么明朗。
“程斯然家的狗过生日,我得去,可我不想见程斯然。”蒋时延格外认真。
唐漾耐心:“你和他怎么了?你们之前关系不还挺好吗?我们昨晚还聊了悠然居。”唐漾又忖度,“不过你好像确实很久没见他了。”
蒋时延故意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抱怨说:“因为上次啊,那个什么娜,她妈居然说程斯然和漾漾配,还说程斯然和漾漾有夫妻相,她凭什么这么说啊,凭什么不是我和漾漾,还夫妻相,夫妻相,夫妻相……”
知道他难过是装的,唐漾还是心疼得不行:“她乱说,她乱说,我们不要理她。”她轻言细语地安慰,“明明是我和延延合得来,我和延延有夫妻相……”
“你叫我什么?”电话那边沉默一刹,随后起了笑意。
唐漾一怔,后知后觉地热了脸:“蒋时延……!”
蒋时延轻易想象出漾漾现在的神态,想伸手揉揉她的发。
可异地恋就是如此残酷。
蒋时延心里感慨,唇边却忍笑,逗她:“再叫一次。”
唐漾小脸一偏:“不要。”
“就延延,”蒋时延低声裹着点诱哄意味,“再叫一次。”
唐副处躲在洗手台角落和男朋友打电话,脸热漫到耳根,烫得不行:“不要。”
尾音细软,和猫爪一样挠。
蒋时延的心里酥痒难耐,嘴上却别开了这个话题:“你说我待会儿过去送什么比较好?”
唐漾也认真起来,回答:“送衣服?或者玩的?”
蒋时延:“你晚上多久放学?我给你打电话。”
唐漾:“九点多,嗯。”
蒋时延抿嘴笑:“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以前……”
唐漾:“你要投桃报李来帮我记笔记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了好一会儿,蒋时延的助理敲门,让蒋时延准备走了。
唐漾听见了。
蒋时延人没动,手上假装弄出收拾东西的声音:“那你再叫一次延延,还是亲我一下。”
厕所人来人往,都是名片后面加头衔的女领导,“么么”一下好羞耻……
唐漾前后看了看,然后顶着绯红的小脸,伸手捂嘴,带点唤小孩的温柔:“延延。”
对面沉默几秒:“宝宝记得吃晚饭。”
唐漾乖巧地应:“嗯。”
唐漾先挂电话。
脸好热……
唐漾反手拍拍脸颊,在洗手台前喷喷雾。
先前她躲那角落旁边的小格被推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同学从里面出来:“唐副这么年轻就结婚有小孩了?”
唐漾略微诧异:“没。”
“哈?”女同学不好意思地笑,“我刚在里面不小心听了点,还以为你在哄小孩呢,我小儿子今年四岁,也是吃饭特别不乖,每次都要哄。”见唐漾面露迷茫,女同学提示,“就……延延?”
唐漾才降过温的脸又是一热:“没,没,不是。”
女同学:“那……”
唐漾思考一秒说电话那头是一休传媒总裁、又是耍赖又是无赖缠着自己要自己叫“延延”,己被人当神经病的概率,唐漾轻咳一声:“我家狗狗。”
也对,他本来就咬人!哼。
“我家也养狗,”女同学眼睛一亮,“你家什么品种啊。”
“啊?”唐漾的脸更烫了,紧张道,“金,金毛。”
“金毛就是温驯忠厚又善解人意,你叫他,他听得懂吗?”
“……”
女同学兴致勃勃拉着唐漾讨论了五分钟,终于离开。
唐漾一边感叹撒一次慌,果然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一边松一口气。
“温驯忠厚又善解人意”……
人去厕所空,女同学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唐漾不是个黏人的人,但周末了,都整整一周了,她一个有男朋友的人回A市看看她男朋友不过分吧。
行长好像说周六上午有集体活动,唐漾选了中午的票。
唐漾握着手机,在支付的间隙里想到什么……
等等。
“再叫一次”“不要”“再叫一次延延”“不要”,然后为什么是“那你再叫我一次延延,还是亲我一下”?
为什么不叫延延的退后选项是亲他一下?
真的,现在大家退后一步海阔天空都这么简单残忍粗暴不讲道理?
延延……
延延……
这是唐漾第一次喊他除了“延狗”“蒋时延”“蒋大狗”“蒋总”等以外的称呼。
蒋时延坐在悠然居的包厢角落,想着她先前嘴上说“不要不要”,最后咬着唇,羞红脸喊“延延”的模样。
可真是个,蒋时延嘴角不自知地啧了声笑,小笨蛋。
程斯然是个会组局的人,他外套一脱,劲歌一放,随着动感节奏摇摆的尖叫立马把氛围炒热。
昏暗的灯光顺着“呜呜”的电音胡射乱散,蒋时延抱杯菊花茶坐在沙发尾,满脸闲适慵懒。
沈传在沙发另一端喊山歌:“延狗,过来灌一灌!怂着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们那边人够了,蒋时延也吊儿郎当:“叫狗又叫英雄,船长你拿了小学毕业证再和我说。”
不一会儿,又一朋友叫蒋时延玩牌,蒋时延摇头:“我过一会儿就得走,你们不要送人头。”
再过一会儿,冯蔚然帮一个当红小“花旦”邀请蒋时延对唱,蒋时延直接扔了话筒。
放以前,就算是个十八线小明星来给蒋大佬敬酒,蒋时延都会怜香惜玉一饮而尽,更别提对唱,那自是压着低音眉眼含笑,满身风情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之前,程斯然几个就知道蒋时延和唐漾在黏糊。
最近,程程拖着小奶音不小心说漏了“舅妈”,冯蔚然大嘴巴不小心说漏了“同居”,大家更是默契地留了二人世界。
可今晚好不容易约出来玩一次……
程斯然从舞池出来:“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唱个歌嗨一嗨都不行?唐漾又不在。”程斯然一罐啤酒砸蒋时延身上,“你怕是要得道成仙。”
蒋时延在空中抓住易拉罐放在旁边,眉梢微挑:“虽然我女朋友不在,但我得帮她管住我自己啊。”
他说得一脸自然又荡漾。
周围有人“扑哧”出声,程斯然抓了把枸杞扔他茶里,竖拇指:“服气,服气。”
包厢里推杯换盏,渐入佳境。
蒋时延先撤,程斯然送他。
“咔嗒”落锁,木门隔开里面的喧哗。
走廊空旷安静,壁灯拉出两道颀长的影子。
程斯然下午听秘书提了一句蒋时延顺着悠然居广告砸钱捧人的事儿,想到之前蒋时延在群里吐槽甘一鸣的“表妹”,再想到蒋时延今晚片叶不沾身。
两人进电梯,程斯然倚着壁面,出声:“你觉得唐漾是因为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吗?”
问题很突然,蒋时延没回答。
“你有没有考虑过唐漾是因为感动一类和你在一起?”程斯然腮帮子动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了,“你做营销号出身,应该比我清楚,女孩子大多数会做选择题,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是和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
“你和唐漾铁了多少年,十四还是十五?每年送礼物送多少万,约饭约多少顿,电话打多少次。”
“平常嫌你归嫌你,”程斯然抓了抓头发,接着散漫道,“但讲道理,你有钱,个高,长得帅,温柔体贴,随叫随到,你一表白一站到喜欢她的选项里,哪个女人拒绝得了,况且唐漾是出了名的理智会权衡。”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镜面上下反光。
蒋时延手插裤兜站在中央,一身黑西装,身形挺拔,表情平淡。
程斯然无声地瞥他一眼,斟酌片刻,继续道:“上次请你和唐漾去烧烤之后,我又和秦月、秦皎几个约了一次,你知道唐漾是怎么调回A市的吗,就去年。”
“十月份一休出事,你忙得脚不沾地,估计没注意这么多,”程斯然说,“秦月给我讲,唐漾在B市分行轮岗的时候,提过一个B什么B模型,好像是关于风控那块,拿过界内奖项,然后弯弯绕绕,我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就是靠那个模型直接给总行提的要求,说要回A市。”
程斯然道:“秦月说,当时和唐漾一起在B市轮岗那个管培生现在还是不温不火。A市机会多机遇多,你看唐漾回来就上热搜,小火,拿优秀,代理处长,然后负责九江专案。”
哥们和喜欢的人走到一起了,那人还很优秀,程斯然自然祝福。
可程斯然也旁观者清,蒋时延就谈过一段恋爱,那段恋爱蒋时延闹着玩无所谓。可唐漾不一样,她是蒋时延陪了十几年的人。唐漾不是用包包跑车就可以解决的“傻白甜”,延狗看上去又很投入……
程斯然借着酒意,没忍住开了口。
蒋时延安静地听他说完,又沉默了一阵,才淡淡道:“没关系。”
程斯然表示疑问。
蒋时延眼睑微垂:“没关系的。”
蒋时延的睫毛动了动:“只要她没有喜欢的人,只要她单着,只要我可以作为她的选择之一,她是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并不重要。”
“程斯然,你不懂,”蒋时延说着说着,思及什么,不自禁地勾起嘴角,“我和她高中同桌三年,大学同学四年,一起走过太多太多。我知道她的好,知道她的坏,也知道她不是非我不可。”
“但是我喜欢她,我想对她好。”
“既然我是喜欢她的人里面最好的,我就会想和她在一起,想把她想要的、我能给的全部都给她。”
单身这么多年,从来不近女色,从来不去相亲。
不过一个非她不可,也幸好唐漾单着,和蒋时延走到一起。
再次沉默间,电梯运行的摩擦声响得清晰。
窸窣,窸窣。
程斯然盯着蒋时延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豁然又有点不敢相信的表情:“难道真的是爱情让人盲目?”
“不知道爱情会不会,”蒋时延同样拉了个懒散的笑意,“但爱她会。”
程斯然点头,接着笑道:“真的就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别问东问西了,要有那心思早在高中不就该有了……”
等等,这话有点耳熟。
等蒋时延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嘴角的笑意慢慢凝在原处。
蒋时延想怼程斯然“你连女朋友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这些”,又转念,自己为什么要和一条“单身狗”计较?
“叮咚”,电梯跟着思绪抵达目的地。
蒋时延瞥程斯然一眼,一字未发,然后,露出极其轻蔑又有优越感的笑,背脊笔直地出电梯。
程斯然:“?”
夜色宛如墨盘泼入灯火霓虹。
城市这端,蒋时延驱车回去,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程斯然的影响,到家后,一边整理自己和唐漾的小家,一边美滋滋地在购物网站上浏览东西。
城市另一端,出租屋内。
茶几上摆着摊开的礼物盒,一套粉钻首饰摊在盒内。
沙发上,范琳琅和甘一鸣相拥而吻。
一阵声响之后,范琳琅衣衫凌乱,甘一鸣抚她的脸颊:“唐漾在的时候都没和你好好亲近。”
范琳琅把头埋在甘一鸣怀里:“嗯。”
沉默片刻,范琳琅试探着说:“其实你不用对她怀有那么大敌意,她人蛮好,也没有争抢的意思。”
“她不争抢周自省会把九江的案子给她?”甘一鸣哂笑。
范琳琅拉着甘一鸣的领口:“即便不是给她,也是给秦月。魏长秋和你的关系放在那儿,你本来就不方便接触。”
甘一鸣不着痕迹拂下范琳琅的手:“该我接触,但我因为和魏长秋的关系不能接触,然后给唐漾,和完全没考虑我直接给唐漾不一样。”
范琳琅:“差不多。”
“琳琅你不懂。”甘一鸣轻轻地替范琳琅拉好领口,准备离开。
他和以往一样,抱她、吻她但绝不碰她。
他看范琳琅的眼神幽邃,像极了隐忍而克制的深爱。
从唐漾到B市的第一天起,甘一鸣几乎每天都去范琳琅家。
甘一鸣和范琳琅说唐漾的时候,唐漾和蒋时延偶尔也会在临睡的通话里提到甘一鸣。
一休做事效率很高,蒋时延周二把事情安排下去,营销号周三开始征集,周三晚上,助理就找到甘一鸣“表妹”的投稿截图发过来。
蒋时延给唐漾说前后关联。
唐漾小声惊叹:“你怎么知道那个倩倩会投稿?她那天不就多看了你一眼?”
蒋时延:“说明她认出我了,她关注营销号。”
一个被包养的女人终日无聊,瞌睡来了遇到枕头怎么可能不抱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唐漾想到什么,声音软软的:“我跟你讲,二中门口有个卖桂圆莲子羹的摊超好吃,我以前读研的时候超爱吃,没想到现在还开着,你来一定要试试,以前你过来光顾着请你吃好的,那才是人间绝味啊。”
味蕾仿佛残留香味,唐漾幸福得想挠墙:“我这几天都喝这羹,每次喝完都感觉自己重返二十岁,还有另外一家卖丸子的……”
蒋时延笑着听他家漾漾咿咿呀呀。
等她激动完了,蒋时延咳一声:“胖了吗?”
唐漾:“……”
蒋时延:“你走的时候九十一斤。”
唐漾:“……”
蒋时延:“去上上秤?”
唐漾把手机举远了一些,微笑:“蒋,时,延!”
蒋时延爽利地“欸”一声:“胖瘦都好,健康就好。”他一本正经,“你多少斤我就喜欢多少斤,你九十一斤我就还喜欢九十一斤,你九十二斤我喜欢九十二斤,你称出来八十九斤我就喜欢八十九斤……”
这人永远没个正经。
唐漾心里美,嘴上却嫌弃:“懒得和你贫。”
蒋时延:“我看你这两天一直开着空调,给你买了个加湿器,快递估计明天到,你明晚回去记得到前台收一下。”
“好。”唐漾趴在床上,上下晃动着纤细的小腿。
她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一边在平板上删掉了购物车里的加湿器。
接下来两天,B市下了小雨,牛毛一样绵绵不断。
唐漾把窗户稍微开了个缝,小雨仿佛长了眼睛般,悄无声息润湿了窗棂。
加湿器没开,用途却很大。
唐漾每天护肤半小时,都会皱着眉头怀疑,蒋时延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买个东西搁在这,让她早上看着,晚上看着,看着看着,就好想他。
周五上午上完课,分行行长匆匆赶到班上:“总行那边的领导周六上午有事要走,所以我们这周六上午的活动挪到今天晚上6点到8点举行,时间压缩了一个小时,不允许出错,所以今天下午的课也取消,三个班联合起来彩排一下。”
语音刚落,教室欢呼一片。
其他同学是因为少上七节课,唐漾身为学霸就比较淡定了,悄然拿出手机把周六的机票直接改签到今晚九点。
中午吃过午饭,唐漾便和其他同学到了酒店宴会厅彩排,厅里网络不好。
蒋时延想给唐漾一个惊喜,中午照常问她:“在做什么?”
唐漾答了句“要彩排”便没了消息。
下午一点,蒋时延给唐漾发微信,唐漾没回。
下午三点,蒋时延到机场,给唐漾发微信,唐漾没回。
下午五点,蒋时延上飞机,唐漾还是没回。
“先生,请您确认手机处于关机状态。”空姐第三次过来提醒。
蒋时延关机,嘴巴动了动:“如果一个人一直给你发消息,你以前会秒回,但这次没回,是不是因为你觉得那人啰唆或者——”蒋时延扯唇,“觉得他打扰了你工作,他有点烦?”
助理跟了蒋时延一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欢欣到期待到难掩失落,于心不忍道:“还好。”
真的还好?
蒋时延握着手机,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熄灭的屏幕……有些不太确定。
下午五点半,飞机冲上云霄,蒋时延合眼小憩。
唐漾和其他同事终于完成N次彩排,一边捶着酸胀的肩膀,一边朝吃饭的地方走,大家都闷了一肚子气但都说说笑笑没敢抱怨。
“嗡嗡”“嗡嗡”“嗡嗡”……
唐漾打好饭刚坐下,蒋时延的消息就进来了。
他说他终于把蔬菜送回老宅了,他说他把头发挑染了点棕色,程程说他帅,问唐漾要不要他的自拍,唐漾没回复。他先说他不给,然后说知道自己想要,勉为其难给,再然后,他发了一张只有一个“帅”字的表情包,问怎么样,就没了……
唐漾咬着筷子,忍不住咧开嘴角。
【老婆:下午在宴会厅彩排,手机没信号,我之前给你说周六那活动提前啦——】
【老婆:你发啊,你发啊,你倒是发啊,只说不发你就是块没用的小饼干!】
【老婆:我在吃晚饭,这萝卜超甜,就是有点老。】
【老婆:你也记得吃晚饭啦,我晚上估计不怎么看手机,忙完给你回电话。】
………
他大概在忙吧,还没回。唐漾擦了擦嘴,吃完晚饭再次奔赴宴会厅。
活动开始,镁光灯高悬,长枪大炮密密麻麻架在厅后。开始是总行领导致辞,“新雷”全体同学上台朗诵汇商长诗,然后总行领导和同学们在台上互动,进程逐渐走向尾声,唐漾数着秒数准备撤退……
同一时间,B市机场,蒋时延下飞机。
合作方早就等在出口,见到蒋时延,赶紧迎上去。
“蒋总。”
“Leo。”
一阵寒暄罢,Leo给蒋时延做请状,一边朝车走,一边道:“我们的活动是今晚九点在圣爵菲斯A厅举行,汇商银行的活动本来是明早九点在A厅举行,但他们那边总行领导明天有事,所以和我们沟通了一下,他们今晚六点到八点用厅。”
Leo犹疑:“汇商那边听说您今晚会到,他们行长就想问问您方不方便,方便的话您可以提前过去然后大家见一下,之前一休和汇商好像签过信用卡合作案。”
自己想见人家,还要让人家提前过去。Leo和汇商沟通的时候在心里腹诽了无数次。这时见蒋时延没回答,想到传言中蒋时延不怎么好的脾气,Leo赶紧道:“当然不方便也没事,您可以先到酒店休息一下……”
漾漾大概在忙活动,不是烦他。但如果漾漾烦他,他装装可怜,她一定会心软。
无论如何自己都得先见到她,快见到她。
“方便。”蒋时延收回思绪,弓身上车。
Leo跟在后面,不由得给蒋时延狂加印象分。
传言不可信,分明是敬业又好脾气!
这边,蒋时延和Leo一行从机场赶往圣爵菲斯。
圣爵菲斯A厅,活动结束,工作人员赶紧布置下一轮活动要用的场设。汤普逊集团Leo的人得了蒋时延的准话,过来邀请汇商这边的人待会儿小叙。B市分行行长留了脸熟和表现好的几个同学,自然包括唐漾。
汤普逊集团是跨国公司,蜚声中外。即便只是B市分公司负责人,能力也不容小觑。
B市分行行长此举目的是帮忙引荐大佬、拉动人脉,其他同学纷纷应好,感谢声连天。
唐漾去到分行行长身边,合掌,压低声音:“真的不好意思樊行长,我要提前一步撤。”
“就几分钟,你好歹见一面,”分行行长小声对唐漾道,“见一面留个印象,以后做什么都要方便一些。”
可她晚上九点的机票啊!现在都八点零五了!
“谢谢樊行长,心意我领了,但真的没办法,”唐漾急忙道,“我那边赶着时间,马上得走了。”
Leo的人在旁边听到:“我们总裁马上就到了,几分钟。”
“实在感谢,也真的没办法,”唐漾一边向Leo的人合掌,一边朝出口退,退到门口,她再次颔首抱歉,“我就先走一步,真的是家里有急事儿要回A市,下回有机会——”
“在都在了,何必下回。”
舞台后面的小门被人打开,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唐漾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不可置信地抬眸,便看到一行人从小门进来,蒋时延被簇拥在中间……真的是蒋时延,朝她走过来。
一瞬间,唐漾忘记了自己要进门还是要出门,忘记了手怎么样,脚怎么放。
她睁着眼睛望着正中央那个光彩夺目的男人,脑子“嗡嗡”发着蒙。
他,他怎么……
蒋时延停在分行行长面前。
Leo给蒋时延和分行行长介绍对方,蒋时延客气地点头。
待Leo介绍完,分行行长准备介绍汇商的人时,蒋时延走到唐漾面前,极为绅士地朝她浅鞠一躬。
“现在顾家的人不多,”蒋时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礼貌地将手伸到她面前,低缓道,“不知道蒋某是否能认识一下这位年轻的、急着回家的女士?”
蒋时延背对别人,不符合社交常理地在女士前面连加两个形容词,语气却恪守而礼貌。
安静间,所有人看向唐漾。
“可,可以。”唐漾的耳根热了热,面上强撑住淡定朝蒋时延伸手。
“荣幸之至。”
蒋时延唇边噙有正人君子的笑,他睨着漾漾假装淡然的小模样,状若礼貌地握住她的手,然后,仗着自己身形挡住了其他人视线,格外不安分地……捏了一把。
“!”
唐漾蓦地瞪大眼睛,结果抬头,正好撞见某人眉眼含春一脸“小伙伴要不要玩潜规则,我陪你啊”的轻佻样儿,她立马……认怂地收回视线。
圣爵菲斯A厅装潢繁复奢华,琉璃灯光芒流转。
众目睽睽下,蒋时延在笑,唐漾红透了小脸,蒋时延本来一只手握着唐漾,出于教养,他很自然地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变为双手尊重地握住她的手,然后,笑着,隐秘地、缓缓地、上下摸了起来……
唐漾隐隐有把自己煮熟的趋势,她低着头,但也没挣扎。
之前和唐漾在厕所讨论过“金毛”的女人隔两人近一些,自然瞟到了蒋时延职场性骚扰的意思。她嘴上不敢出声,心里不免同情唐漾。
不过她转念一想,长得丑才叫性骚扰,就蒋总这张脸,这么一摸手……呜呜,唐漾怎么可以这么幸福!!
其他人只当两人握手握得稍久些,蒋时延瞥着漾漾的红耳尖,摸得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几分钟后。
蒋时延的助理上前来,轻咳一声打圆场:“这位是A市分行唐漾唐副处。”
蒋时延终于忍笑松开唐漾:“唐副处。”
唐漾声若蚊蝇“嗯”一声:“蒋总。”
蒋时延走到下一位面前,助理告诉他道:“这位是C市分行纪捷纪副行。”
蒋时延:“纪副行。”
“这位是……”
“……”
助理挨个介绍,蒋时延挨个颔首。
其他人见蒋时延没有握手的意思,也都点头示意。
唐漾抽空出去退了机票,然后返回宴会厅。
B市分行樊行长表扬她:“这才对了嘛,年轻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他又唠唠叨叨了一堆鸡汤。
唐漾心虚地一一应下。
九点,一休和汤普逊的宴会开始。
蒋时延和Leo在台上签署协议,签完后,蒋时延到舞台旁边和樊行长交谈。
台下,音乐轻起,人影幢幢。
唐漾站在角落和汤普逊集团一位女高管谈笑甚欢。
唐漾着白色刺绣衬衫,黑色一步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她露出来的小腿和小臂纤细笔直,高脚杯乖顺地立在她的指间。唐漾盈盈笑,举杯碰,杯中猩红的酒液随着眼波乱撞。
蒋时延频频看她,樊行长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男未婚,女未嫁,加上樊行长赏识唐漾,待正事说罢,樊行长道:“方才太匆忙,不知蒋总是否介意鄙人引荐,再认识一下唐副处?”
蒋时延笑着起身:“劳烦。”
“言重了,”樊行长亦起来,一边把蒋时延朝唐漾那儿带,一边忍不住夸,“唐副处似乎和蒋总是一年的,今年二十九岁,交大经管博士,汇商特招管培生。”
樊行长道:“很多名校毕业生进单位容易眼高手低,唐副没有,她做事踏实认真,专业素养也特别高。现在整个汇商都在用的BKB模型就是根据她做的雏形改进来的,真的。”
像是怕蒋时延不信,樊行长举例说:“就我以前给别人安排事,别人就只会做事,有时候还不一定做得完。给唐漾安排什么,她会思考你为什么要安排,会把关联的一些东西提前备好,滴水不漏……”
樊行长夸唐漾像在夸自家待嫁的闺女。
蒋时延认真听着,耐心应着,随他穿越会场。
蒋时延看唐漾的时候,唐漾也借着酒杯的反光时不时偷看蒋时延,看他和樊行长交流,朝周围人颔首,携一身朗月清风。
男服务员差点撞到他,他还扶了服务员一下,风度翩翩道:“小心。”
唐漾看着蒋时延朝自己走来,蓦地想到什么。
“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她向汤普逊女高管举杯表示抱歉。
女高管点头。
蒋时延以为唐漾会走向自己,唇边勾起了笑意。
结果,唐漾看也没看蒋时延一眼,她把酒杯放到路过的服务员托盘上,径直朝外走,快到门口时,她甚至按住裙摆,小步跑起来。
蒋时延嘴角的笑意慢慢凝固。
樊行长尴尬:“唐副之前就在说家里有事……”
“没关系,下次。”恰逢有人过来敬酒,蒋时延转头和那人交流。
樊行长见蒋时延一脸泰然,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蒋时延嘴里吐着流利的英文,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是去厕所了吗,不舒服吗?
怎么十分钟了还没回来,该不会是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因为自己刚刚在很多人面前没忍住摸了她的手?还是因为下午没给她发自拍,可自己在路上看到她回了自己啊。所以她为什么走了,自己要不要给她打电话,会不会让她觉得烦……
晚上九点半,宴会渐酣。
厅中起舞的起舞,玩牌的玩牌。
蒋时延懒散地靠在角落的沙发上,阴影将身形完全湮没,他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上的手机,合眼盖住情绪。
忽然,听到很小一声“蒋时延”。
猫猫在叫。
蒋时延蓦地睁眼,寻找声源。
虚掩的厅门开了一条缝,唐漾从外面探个脑袋进来,一只手扶厅门,一只手朝他招:“你悄悄出来。”
不知道漾漾要做什么,但她明显没生气,也没有不理自己。
蒋时延悬了一晚上的心放进肚子里,漾漾叫他“悄悄出来”,他便真的左右看看,趁没人注意,闪身到了门外。
“当”“当”,厅门晃两下,合拢。
外面,唐漾把蒋时延拉到了一旁的楼梯间。
唐漾坐在第二阶,腿放在第一阶,蒋时延和她并排坐在第二阶,长腿搁在地上。
一墙之隔,宴会的喧嚣好似远去。
白噪声衬托出的安静里,唐漾扭身从旁边拿上来一个黑色塑料袋,搁在腿上。
她扒开最外层的袋子,露出里面的黑色塑料袋,再扒一层,露出个食品袋,再扒一层,露出一个和牛奶盒差不多高的一次性圆食盒。
下面大概有填充物,食盒立在唐漾膝盖上。
唐漾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塑料勺,然后掀开盖子,小心翼翼把东西端到蒋时延面前:“桂圆莲子羹,就我之前给你说超好喝的那家。”
桂圆、莲子、红枣浮在半透明的藕粉羹上,醇香伴着袅袅热气四处飘散。
蒋时延接过羹,没接勺子:“你刚刚去买这个了?”
“对啊,”唐漾露出个不自然的表情,想到什么,她庆幸,“你不知道,这个摊的老板特别会做‘饥饿营销’,早上两百碗,晚上两百碗,卖完就走人。我刚刚赶过去的时候,前面排了好多学生,到我刚好最后一碗,这运气简直好到爆。”
蒋时延睨见唐漾微微汗湿的后背,不知道她车开得多快,也不知道她挤了多久的队。
“你怎么愣了,快吃啊,我专门到旁边的便利店找了黑色塑料袋,吸热又保温,”唐漾把勺子插进羹里,“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热雾弥散在两人中间,唐漾的五官变得模糊。
蒋时延说不清心里那股暖暖的滋味是什么,他闭眼,再睁开,正好撞进唐漾满怀期待、盈着清澈水波的眼里,如质地纯粹的湖泊,抑或宝石。
蒋时延舀一勺,喝下,认真地看她的眼睛:“好喝。”
“我就说超好喝,”见蒋时延舀了一勺喂自己,唐漾推让,“我喝了好多,你喝,你喝……”推托不过,唐漾把着他的手腕喝下。
蒋时延又舀了一勺,喝下:“好喝。”
蒋时延又喂唐漾一勺,唐漾眉眼弯弯:“好喝。”
羹有热量,她在笑。
两人明明坐在昏暗逼仄的楼梯间内,甚至身下的地板都是冰凉的。蒋时延却仿若泡着温泉,周遭是融融暖意。
再喝一口,蒋时延把羹递给唐漾。
唐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伸手接住。
蒋时延起身把摄像头掰向天花板,唐漾埋头偷偷喝一口。
蒋时延坐下,唐漾没底气地擦嘴:“我……”
蒋时延伸手捧着她的脸,满眸温柔却也无法忍耐地吻了上去。
唐漾膝盖上的羹被一只手拿到了第四阶,那只手将唐漾推向墙壁,也是那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托住唇齿交织、缠绵到极致的声音……
忽然,外面。
“后半场马上开始了,蒋总要发言,但没看到蒋总人啊,你看到了吗?”
“我不知道,之前还看他坐在沙发里,难道去洗手间了?”
“有可能。”
“……”
蒋时延的助理和另外几人交流的声音越来越近。
楼梯间,两人的身体相贴,唇相贴,屏住了呼吸。
蒋时延的助理走近:“这里有个楼梯间?”
漾姐提前撤了,蒋总可能在里面给漾姐打电话。
助理走近的刹那,楼梯间虚掩的门霍地合拢。
门外,几人停住,看向这扇门。
门内,蒋时延手拉住门把,脚抵在门上。
助理拉了一下,门没动,轻推一下,门还是没动。
有人说:“可能锁了,晚上楼梯间会上锁。”
助理摇了摇门把。
唐漾睁大眼睛,蒋时延给她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呼吸间。
“噢。”助理应了声,离开。
蒋时延不介意公开,但漾漾被压在楼梯间亲到现在的样子,他不想让第三个人看到。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远。
唐漾想起:“你是不是还有活动,你要不要去致辞……”
蒋时延低头,又吻了下来。
十分钟后,Leo接到蒋时延消息。
【确实抱歉,身体受不了,先撤一步,下次我做东。】
怪不得,之前蒋时延的脸色就不太好!
Leo把消息带到,樊行长发消息让他好好休息,助理问他怎么了在哪,还有很多客套的关心……
“嗡嗡嗡”太闹,蒋时延直接关了手机。
圣爵菲斯后门,唐漾在租自行车:“既然你没有去处了,那就和我回酒店吧。”
“好啊。”蒋时延答得干脆。
唐漾抬头迎见蒋时延一脸“唐副处要潜我了,我好开心”,举拳作势要打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蒋时延握住她的拳头,把她拉上自行车的后座。
唐漾抱住他的腰,蒋时延的唇旁泛起笑。
刚刚唐漾买羹的时候,看到有小男生载小女生,她很是羡慕。
两人从宴会偷跑后,她突发奇想说骑自行车回酒店,蒋时延说好。她说从B大绕一绕,蒋时延说好,她“直走”“前方左转”地指路,蒋时延跟着她的口头导航骑。
他弓着后背,拉出来的肌肉形状流畅漂亮。
唐漾坐在他后座,路过熟悉的母校,没想到自己快三十了还能当一把校园言情女主角。
自行车驶入一条平直的道路。
唐漾:“我可以松一只手在车上拍个照吗?”
“不行,”蒋时延为她安全考虑,“我技术不好。”
唐漾知道他在逗自己,真的准备松手。
蒋时延的车立马左偏右偏,唐漾双手猛地抱紧他的腰,开掐:“蒋时延!”
“宝贝儿,我错了。”蒋时延腰上吃痒,一边扶着车把,一边连声讨饶。
唐漾细软地威胁,他低低地笑。
车身东倒西歪却能保持不摔地在校园里掠出影像。
四月正值春招尾声,学校里有不少学生西装革履,但他们大多辛苦奔劳,脸上生怨,自行车上这样开心笑的还是少数。
两个散步的女研究生议论:“大概他们俩都拿到offer了吧。”
“估计是,年轻就是好,二十一二,无忧无虑。”
“……”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住的酒店楼下,蒋时延牵着脸红红的小姑娘去买了套。
两人进到电梯后,蒋时延就带着唐漾的手,伸到装套那个裤兜。
唐漾触电般屈起手指。
蒋时延没看她,却笑着用拳头抵住她的掌心,强迫着她的手再次摸到那盒套。
反复几次,唐漾满脸绯红地瞪他,瞪他,瞪他。
“叮咚”,电梯到了。
蒋时延握住她那只手,将其带到唇边,自然而然地、满是风情地吻一下她的指尖。
“我先去洗澡。”进房间后,唐漾顶着快化了的小脸,瓮声瓮气道。
蒋时延:“好。”
唐漾兔子般抱着浴巾浴袍窜到浴室,蒋时延笑着帮她整理房间,也整理助理从圣爵菲斯送过来的行李。
唐漾洗完出来后,房间整洁如新。
“你去吧。”她对蒋时延说。
“好。”蒋时延进去。
唐漾坐在梳妆台前反思,这是自己的房间,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自己在紧张什么?
偏偏蒋时延在浴室里喊:“漾漾,我忘了拿毛巾,用你的好不好?”
唐漾:“嗯。”
蒋时延:“漾漾,我忘了拿浴巾,用你的好不好?”
唐漾:“嗯……”
蒋时延:“漾漾,你的浴巾好香。”
“……”漾漾并不想和某个臭流氓说话。
蒋时延出来,关了大灯留了夜灯,先躺到床上。
唐漾完成护肤,也过来,她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视线触及枕头上一片薄薄的铝制包装,想起之前在电梯里的事,假意生气:“蒋时延,你目的性好强!”
唐漾一腿站直,一腿屈在床上。
蒋时延裹着被子趴到她身前,伸手解开她浴袍的带子,抬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既然唐处长那般诚恳地邀请蒋某来酒店,那蒋某定当竭尽全身‘精力’……”
丝质睡裙流水般淌过他的手背,蒋时延隔着睡裙吻她的小腹、心口、脖子,路过她细软的喉咙,他用舌尖轻轻一舔,唐漾的呼吸急促起来,蒋时延没注意般,滚热的嘴唇沿着她的下颌线落至她的耳侧、耳垂,然后压着低缓的声线,贴着她的软耳,用小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取悦您。”
什么叫取悦?取悦是什么?
温热的鼻息长着眼睛般钻到唐漾的耳里,接着,过电的酥麻感传遍四肢百骸。
唐漾的手慢吞吞地抚上蒋时延的后背,蒋时延的唇挪至她的唇前,零距离和她交换呼吸。
唐漾的睫毛颤着,试探着去吻他的唇,蒋时延将她的身体压向自己,更重地吮吸她的唇舌。
接下来的一切,理所当然又顺其自然。
睡裙在肌肤上徘徊着,坠落。
然后是男人的浴袍。
略微湿润的、窄小的粉色布料。
再落地的,是深蓝的、平角的……
蒋时延怕她疼,他的额上布满了汗,仍极尽温柔、一遍一遍地抚摩她,直至热流在指尖漫延。
隔壁似乎在放音乐,轻柔的旋律模糊不清。
唐漾有一瞬的痛感,紧蹙的眉心淹没在他怜惜的唇下。
“宝宝,你放松,放松些。”
唐漾同样胀得难受,每一寸清晰的触感都让她无法思考:“我,我。”
一阵天旋地转。
蒋时延失去力气般,伏在唐漾肩上喘息。
唐漾的胸口起起伏伏。
隔壁那首歌到了高潮,旋律激昂奋进。
这边,唐漾和蒋时延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空气尴尬得仿若凝固。
安静间,蒋时延双手并着抹了一把脸,然后捞起浴袍,披上,起身到柜前开了一罐啤酒。
唐漾窝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他的黑脸。
唐漾想起之前程斯然几个说蒋时延以前和他们玩就是嘴上厉害,拒绝实践,典型浪,然后“浪里白条”,再想到之前他调戏自己,一脸风骚说“各种姿势,上天入地,包君满意”。
唐漾想安慰一下蒋时延,她看到他喉咙滚动“咕噜”灌啤酒,看到他面无表情,当目光触及他黑脸后通红的耳朵,唐漾忍不住“扑哧”一声。
“你在笑我。”蒋时延陈述。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笑。”唐漾想忍,可每个字都好似在笑。
蒋时延背对她:“我不知道会这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更加不善,“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唐漾大学时就见过周围好多情侣开房,有的甚至同居。
她有点不相信,但也福至心灵地小声问:“你刚刚是……第一次?”
“我不是第一次我会这样?!”蒋时延愤怒,腾地站起来。
唐漾不小心嗑到一颗糖,控制不住地弯起眉眼。
蒋时延转过头看到唐漾笑,简直不敢相信:“老子第一次抱的人是你,第一次牵手是和你,第一次接吻是和你,第一次做爱是和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你竟然笑我?!你刚刚笑我?!你现在还在笑我?!”
唐漾不是这意思,可她憋不住笑:“我,我,我——”
“你,你,你!怎么可以笑我!!”蒋时延又气又难过,整个人快要爆炸,“你是不是电视小说看多了?你是不是以为全世界的男人第一次都一夜七次?!为什么这么残酷!为什么都在嘲笑!为什么不讲道理!”
蒋时延心碎地控诉:“这个世界能不能对纯情男性多点包容,多点友好!”呜呜呜……心快哭出声来。
先前那丝尴尬早已随着蒋时延的咆哮消失不见。
蒋时延委屈得快哭了,唐漾收住笑意,慢吞吞挪到他身边。
唐漾想摸他的脑袋,够不着,蒋时延难过得不肯低头。
唐漾裹着被子腾起身,小手摸摸他的头,甜甜道:“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啊。”
蒋时延的目光暗了暗,人还是没动。
“不要急,不用急,”她一下一下顺着他头顶的毛,又乖又软地安慰说,“我们慢慢来。”
蒋时延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
唐漾跪立着抱住他,生涩又主动地学他之前的动作,去吮吸他口中的酒。
唐漾知道秒的概念,也知道很多纯情男性都这样。
她近乎安抚地吻着他,翻覆间,红着脸却很有担当地……在上面。
蒋时延的情绪早在她主动献吻的时候就烟消云散,待知道唐漾想做什么,他非但没表现出释怀,反而将“我愿意第二次尝试,但我很难受,我经不起任何打击”的心灰意冷表现得更加生动。
唐漾小心容纳间,蒋时延轻声喟叹。
他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又飞快藏好。
唐漾这辈子从来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她把自己烧红成一块暖气片,但为了蒋时延,即便暖气片的温度到了爆炸边缘,她也愿意,可关键是:“蒋时延,我,我要怎么配合啊……”
唐漾是真的不知道,也是真的臊到不行:“这样吗?”
“这样?”声音更细更软,猫爪一样挠人。
肌肤的触感如暖玉柔滑,蒋时延装不下去,忍无可忍地将她摁在身下。
男人对于很多事情,只要过了第一关,剩下的都能无师自通。
尤其蒋时延这种从来都是被命运眷顾的人。
蒋时延口中有酒,唐漾口中亦有酒。啤酒酒味不浓,唇齿与肌肤交织的声音宛如平野上窸窣的风声,草地旁边,有淙淙溪流淌过。
酿这酒的人,手艺必定极好。
他的指节白净、修长,滚热的掌心掠过大片顺滑的白嫩肌肤,他思路清晰,动作不紧不慢。泡米、蒸饭,待饭熟后,摊凉、打散。蒋时延拉住唐漾的脚踝朝两边打开,细腻的酒曲碾落在潺湲的热烫间。
后方大抵是山林,有小动物循着香味想要探寻,靠近那丝危险,又怂怂地躲开。
酿酒人不动声色地笑,压着低缓如魅的声线引诱,他的手在酒曲间细致研磨,试探着深度与温热,后来冲撞时又好似换了一个人般。
最后,唐漾的眼角都红了。
她早已分不清天南海北,嘤嘤泣泣、起起落落地唤“蒋时延”,一声声唤到带上央求,又带上哭腔,蒋时延的眼眸邃如黎明前的暗海,落吻间,怜惜间,他更加用力。
唐漾好似踩着冲浪板倏然冲到浪尖,天光云影一瞬入眼。
然后,她没了支撑,整个人如浮萍般飘飘荡荡跌落入海。
蒋时延合眼扣紧她的肩,踏浪人唱着遥远而缠绵的曲调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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