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君子
“可否借我瞧一眼?”百里谦尽量用谦和的语气道:“我对刀具略有研究,许能看出它的出处。”
罗老丈怎会不应?连忙进了屋,拿出一个粗布包裹着的短匕,那短匕只有一只手掌长,没有把手,应该是倒插在陷阱中的。
上面的血已经被擦拭掉,隐约还能闻到血腥味,加上它通体泛着寒光,上面并无任何标识,没来由地叫人心里发冷。
百里谦观看了许久,面色不改地送到罗老丈的手中,“我才疏学浅,看不出什么,不过这尖刀太过锋利,又沾染了人血,还是寻一处地埋了为好。”
“我也是这般想的。”罗老丈接过短匕,重新裹到粗布里,“村里孩童多,又皮的很,若是再害了人可就不妙了。”
“对了,我们晚些时候就要走了,也不知道大郎情况可好?我想在走之前看望他一眼。”百里谦故作忧心,“我想问一问陷阱的位置,免得下次来探望耶娘的时候不小心伤到。”
罗老丈没有起疑,“是该问问,大夫说他今日早上能醒就没大碍了,瞧他的脸色,睡一觉应该就能说话了。”
百里谦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想着回头得见到罗大郎,要仔细问问才行。
话虽如此,可百里谦还是等到快离开时才见到罗大郎。
他带着周良才见到罗大郎的时候,罗老妇人正端着一碗黑稠的药,小心翼翼地往他嘴里喂。
彼时的罗大郎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粗重,半倚着上半身,凑着脑袋喝,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股儿浓郁的味道自床榻上散开,空气里都浸满了药香。
“老人家、罗郎君,打扰了。”百里谦拱拱手。
“哎呦!恩人来了?”罗家老夫妻已经改变了对百里谦的称呼,罗老妇人更是见到他,恨不得直接给跪下,“这里味道难闻,恩人有事只管叫我家老头子就是。”
罗老妇人一整天都在照顾儿子,并不知道百里谦等人要离开之事。
百里谦摆摆手,将自己想和罗大郎说说话的意思表述一番,“我老家远在锦州,耶娘不幸在此处蒙难,我这个做儿子的便想将他们接回故里,只是山道崎岖,多有陷阱,还是想防一防。”
罗老妇人听了,跟着拍了拍大腿,“可不是吗?咱们着大山里许久不曾有人被陷阱伤到了,要注意些的。”
许是因为儿子方才脱离了生命危险,罗老妇人心有余悸,变的啰嗦起来,念念叨叨地骂了好久,连给儿子喂的药都漏了许多。
百里谦本就不善言辞,也不怎么和长辈相处,只好站在原地听她说话。
还是罗大郎先忍不住了,粗着嗓子道:“阿娘,我有些饿了,不如你去熬个粥与我喝?”
罗老妇人听了,忙不迭道:“好,好,饿了是好事,阿娘这就去做,你阿耶去村子里给你换了几只鸡蛋,阿娘给你煮两个补补!”说着,端着药碗就要冲出去。
“阿娘,药!药!”罗大郎伸这脖子在后面喊。
罗老妇人这才惊觉药碗还被拿在手中,差点儿带走,“这药我给你放着这里,有些烫,你放一会儿就喝啊,阿娘先给你做饭去!”
一直到罗老妇人风风火火的身影走远,罗大郎这才撑起身子,对百里谦面露歉色,“柳郎君莫怪,我阿娘一直就是这个性子,她对我看重的紧,我一有事,她就会这样。”
百里谦摇摇头,突然发现罗大郎与他心中想的猎户有很大不同,他不似寻常百姓那般愚昧无知,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像一个书生似的,“你知道我想问甚?”
不然他也不会找个借口支开罗老妇人。
“不知。”罗大郎轻轻摇头,黝黑的脸上笑意不止,“但我能看出柳郎君出身不凡,心思细腻,找我大约是因为那尖刀一事吧?”
百里谦的脸色变了变,看着他的眼神深邃又严厉,“你是何人?”
罗大郎苦笑一声,“那我是猜对了?郎君放心,我只是一个读过几年书的可怜人罢了。”
罗大郎的阿耶是猎户出身,几年前天下大乱的时候,相比较靠种地为生的村里人,他靠着一身的打猎本事,带着一家老小度过最艰难的岁月,运气好的时候,还攒下了不少好货。
那时候的他们家里有几个碎钱,后来朝廷安定,文人相重,罗老丈狠狠心,将唯一的儿子送去了私塾,当时教书的先生是个得才兼备的大家,尽心竭力地教了罗大郎好几年。
罗大郎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因此比旁的村民要懂的多些。
“那以你的才学,应该走仕途一路才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考状元是这些寒衣农家唯一的出路。
“只能说造化弄人。”罗大郎面露难色,“阿耶在打猎时伤到了脚,花光了家中的积蓄,我家中的族老为了让我继续读书,竟然想撺掇阿耶阿娘卖了我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怎能为了自己的前程推她入火海?”
为了叫族中人死心,他求了先生,编造了他没有读书天赋、学了也是白费的谎言,自此离开了学堂,接过了阿耶的弓箭,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这件事除了先生之外,他再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从做了这个决定开始,他就注定要淹没在茫茫人海中,做一个平凡的百姓。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见到百里谦,让他生出了一吐为快的冲动,也行潜意识里,百里谦是他追求的另一个梦——他曾想着当一个锄强扶弱、为民请命的好官。
“你后悔吗?”百里谦问道。
“不。”罗大郎坚定道,在这个仅靠天光照亮的卧房里,青年的眼神格外透亮,“读书考学是为了光宗耀祖,打猎求生也是为了保护家人,露娘还是一个孩子,能护住她,我已然知足。”
他不怪族人,因为他们村子里从未出过举人,他是村里唯一的希望;他不怪父母,因为父母的思想也被禁锢了,他不怪妹妹,因为妹妹没做错过任何事,唯一能怪罪的就是这个畸形的世界以及无能为力的自己。
百里谦垂下眼,“你是个君子。”
罗大郎没有说话,而是咳嗽了几声,转移了话题,“我当时在北边掉下陷阱的,具体的路我记不大清了,但是可以确定那里人迹罕至,旁的我不晓得,但是周边几个村子几乎没有人会去北边。”
“哦?”百里谦回过神来,正了正脸色,“你可看清那陷阱出自何人之手?”
每个村子和猎户都会有独特的设陷阱的方式和标记,在大山周边的几个村里人只要一看见就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这也是一种警示,告诉别人此处有人打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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