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可能是穿越前宫斗剧刷多了,宋慧娘立刻将此事和宋锦书莫名其妙得来的病联系了起来。
虽不确定,心中疑虑却甚浓。
可她没法查,于是决定把这件事交给能查的人。
她故作惊讶,望着郭云珠道:“竟真有疫病么?敢问是何种疫症?”
郭云珠道:“前日京兆尹报上此事,但说的是城外京畿似有疫病,得病者发热、腹泻、浑身无力……”
说到一半,郭云珠已皱起眉头——确实和陛下的症状一模一样。
“那陛下得的是时疫?太医院竟连这都诊不出来么?”
“未必是诊不出来,也许只是不敢说而已,容错率如果太低,得到的自然就都将是虚伪与欺骗,时疫要开猛药,太医提着脑袋干活,若是开了猛药,无碍未必记他的功劳,若出了差错,到时查验药方,知晓下了猛药,岂不是祸及家人。”
郭云珠听到前面,便如被当头棒喝,喃喃道:“……虚伪和欺骗,此言甚妙。”
宋慧娘道:“正所谓人参杀人无过,大黄救人无功,越是风险大,自然越是要不做出头鸟。”
郭云珠拧眉,若有所思,半晌缓缓道:“人参是滋补良药,又贵重稀少,人们自然不相信它能杀人,大黄味苦而廉价,便是救了人,也不会觉得是它有多少功劳,人性如此,为了自保,自然要揣摩上心。”
郭云珠苦笑起来:“如此说来,越是居于高位,大约就要承受越多的欺骗了。”
她那么说完,抬起头来,便看见宋慧娘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脸上似乎写着几个大字——
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她心头一阵无力,心想:这确实是很简单的道理,那么说来,从没有想到过的自己,难道很蠢?
她一边怀疑自己一边问:“这些道理浅显但精妙,是姐姐自己总结的么?”
宋慧娘闻言心虚起来:“那没有,大概是书上看到的吧。”
“请问是何书呢?”
“呃……小红书吧可能。”
反正应该是网上看网友说的。
尴尬让宋慧娘的回复相当含糊,她很快将话题引导到她想要继续的方向:“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时疫,一切也要等到常大夫看过之后才知道,我只是觉得……”
宋慧娘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露出为难、不安的神色。
“姐姐有话直言。”
“好吧,我只是觉得,若是时疫,皇帝怎么会凭空便得了呢?”
郭云珠一惊,之前她认为城外的疫病无论如何不可能传到宫中来,因此完全没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难道说……
“竟是有人想害皇帝不成?”
这句话说完,她意识到了第一嫌疑人会是谁,于是立刻望着宋慧娘脱口而出:“不是我!”
宋慧娘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一时没控制好表情,眉头一挑,流露出一丝惊诧。
这惊诧落在郭云珠眼中有了别样的意味,郭云珠道:“我绝不想害你们,说实话,比起宗室中的其他孩子,我还是更希望将陛下养在跟前。”
宋慧娘追问:“为何?”
郭云珠犹豫了一瞬,看了眼昏睡着的宋锦书:“宗室子弟之中,年龄合适的其实已经没有了,便是那端王世子,其实也已经十岁,养孩子,自然是自小养起的好……”
她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但其实真正最主要的原因,怕是说来你也不信……她是陛下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宋慧娘一愣,目光浅浅扫过郭云珠的面庞,见她眼皮微垂,眼眸中似有水光,眉眼微红,如芙蓉泣露。
对方口中的陛下,自然不是宋锦书,而是李霁然。
郭云珠说的没错,这个理由,宋慧娘有点不信。
她不是恋爱脑,也不太相信郭云珠是恋爱脑。
但此时她相当配合地装作怅然回复道:“娘娘对先帝用情至深。”
郭云珠叹了口气:“也并不是……”
她心中一时浮现出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若与宋慧娘娓娓道来,又未免显得交浅言深,于是沉默片刻,便又接着道:“还有便是,不管你信不信,虽然郭家如今被说权势滔天,但举家上下,确实只愿为臣子替天子效力,宗室之间早已盘根错节,若选其他宗室子弟,郭家就未必有今日的好日子了。”
这话宋慧娘信了,她露出微笑来:“我没有怀疑娘娘的意思,若我怀疑娘娘,今日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么?”
郭云珠低头一想,也是。
正要说话,却又听见宋慧娘说:“但您的意思不一定就是郭家的意思,对您来说,做天子的娘亲,自然比做天子的女儿或者妹妹强,但对郭家的其他人来说,却未必啊。”
话音一落,对方的手重重按在了她的手背上,然后握住了。
郭云珠愕然抬头。
却见宋慧娘认真看着她,这神情与她印象中的全然不同。
来不及思考,车外传来兰渝的声音——
“娘娘,右相府到了。”
……
直到见到常苏木,宋慧娘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激进了。
但她那句话确实是肺腑之言,因为郭云朝负一百的忠诚度实在是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是目前为止见到的最低分!
就连卫国夫人赵若栗,忠诚度也就-90而已。
到底什么样的仇恨和野心,才能到-100啊。
不过见到常苏木之后,她暂且把这念头放到一边,专注到了宋锦书的病上。
而常苏木看见宋慧娘之后,也是惊喜交加,脱口而出道:“慧娘,你还活着啊。”
宋慧娘:“……”
常苏木:“村里人都说你被官兵抓走啦!必是犯了大罪!”
宋慧娘:“……”
她又看见了床上的宋锦书:“哟,锦书这是怎么了?”
又环顾四周:“这又是哪啊?”
宋慧娘又是无语又是高兴,心想常苏木还真是老样子。
她于是连忙拉住正准备在房间团团转一圈的常苏木道:“叫你过来,就是来给锦书看病的。”
常苏木瞪大了眼睛。
她是被突然架着过来的,在家门口便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那马车门窗紧闭,一路上没停,待常苏木重见天日,便见雕栏画栋,茂林奇石,上前迎她的女子身着锦缎夹衣,披着狐狸毛袄子,身材颀长皮肤雪白,言谈间却似乎是个奴婢。
这是个她从前连接触都没接触过的大户人家。
她忍不住发怵,直到见到宋慧娘才有了真实感,脑内飞转,最后得出结论:“是你叫我来的?你……进大户人家做奶娘啦?”
宋慧娘:“……啥?”
为什么是奶娘?
她早就没奶了好么。
不对,这不是重点。
宋慧娘按住常苏木的肩膀:“常大夫,快看看锦书吧,她都快病糊涂了。”
说是这么说的,宋锦书现在的情况其实还挺稳定,毕竟病毒性感冒这种东西,好好护理确实主要靠自己扛过去,显然宋锦书因为身体底子不错,现在已经扛得差不多了,常苏木看了一眼便看出来了,正要说话,却见宋慧娘冲她眨了眨眼睛。
虽不清楚什么意思,但多年默契让常苏木把正准备说的“这不快好了么”咽了下去,转而道:“好,我来瞧瞧。”
她先是探了探宋锦书的额温,又将手伸进她衣领中摸了摸,随后用手指扒拉开了她的眼睛看了看,最后才是坐下来把脉。
郭云珠在一边看着,心想这民间的医生确实不一样,若是太医,想必不敢对天子做这一套动作。
她有些紧张地问:“请问大夫,这是何病?”
正巧此时宋锦书一边咳嗽一边醒了,看见常苏木,哑着嗓子道:“常姨……”
常苏木道:“哎,来,啊一声。”
她拿出块用热水烫过的木片压住宋锦书的舌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宋锦书被压得干呕一声,哕地吐了。
常苏木道:“时行伤寒。”
郭云珠道:“不是风寒?”
常苏木道:“不是,这和城西眼下时行的是一个病,我管它叫时行伤寒。”
郭云珠知道《伤寒论》一书,是医圣张仲景所著,却不懂这“时行伤寒”是什么?
“为何叫时行伤寒?”
常苏木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因为,时下,流行。”
郭云珠:“……”
她觉得这大夫有点难沟通,转过头去对着宋慧娘道:“竟真是这城外的时疫。”
常苏木插了一嘴:“谁说的城外,城北已流行许久啦,死者甚多,多是老弱。”
郭云珠瞪大眼睛:“早至城中?”
常苏木:“我都觉得是城中传出去的。”
郭云珠扶额,眼前一阵发黑。
常苏木纳闷:“你那么激动干嘛,其实不难治,我已经治好许多了,待我开个方子——喏,我这儿还有个多出来的药丸,先温水吞服了,能缓解急症。”
郭云珠听到好治,心中稍快。
但想到自己被蒙骗,又十分郁闷。
难免想起和宋慧娘在车舆中的对话,意识到位置越高越多欺骗这件事,竟是渗透到方方面面。
她自以为勤奋,早朝不辍,奏折也全要过目,与史书上闭目塞听的昏君不同,却没想到,总归到底没什么不同。
兰渝倒来温水,待要喂药,却迟疑犹豫起来——
这毕竟是个不知哪来的大夫开得药,万一有事……
她望向郭云珠,见郭云珠面上似乎也有些挣扎,更加紧张,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就在这时,受不了屋内奇怪氛围的常苏木一把夺过药丸,道:“干嘛拖拖拉拉,待会儿还要去抓药呢,我来。”
话音刚落,已用手指捻着药丸塞进了宋锦书的嘴里,然后捏着宋锦书的嘴把温水倒进去了。
周围侍从们目瞪口呆,兰渝脱口而出:“你怎么敢……”
常苏木纳闷回头:“什么?你们是不是没照顾过小孩?给小孩喂药就是要快准狠,给锦书喂药我都喂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要是不够快,准闹腾起来。”
周围一片寂静。
然而宋锦书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竟立刻咳出了一口痰来,同时哑着声音道:“我还想喝水。”
众人忙又忙碌起来,宋慧娘讪笑着拍了拍常苏木的肩膀:“好了好了,快开药方抓药吧。”
于是常苏木开了方子,兰渝忙叫人出去熬药,宋慧娘忙说:“让常大夫跟着一起去抓药吧,我知道我是关心则乱,只是实在忧心。”
兰渝自然应承,领着常苏木出去了,宋慧娘这才松了口气,又搂着宋锦书将她哄睡了,见她脸色已好了许多,彻底放下心来。
这时抬起头来,才发现郭云珠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支着下巴,闷闷不乐地望着椅子边上的一株文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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