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流浪
展羽失踪了,冷微澜找不到他。
她打过他的手机,被告知关机。也去他落脚的塑料回收厂找过,院子里只剩下他那辆面包车留下的两道车辙印。其实展羽的消失不是没有征兆,两天前,展羽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一串地址。她知道那是展羽把疯女孩儿藏起来的地方。其次,展羽在网吧向她似是而非的告别,当时她就有预感,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展羽,或者说,展羽再也回不来了。
她无处可去,像只孤魂野鬼般躲进展羽带她去过的那间网吧。网吧老板收她二百块钱,把她带到大厅最深处的包厢。单人包厢里只有一台电脑和一张一米多长的沙发,冷微澜把门反锁,蜷缩着身体在沙发上躺倒。她不停地给展羽打电话,起初还期望展羽能接,后来也就不抱希望,只是为了打消漫漫长夜,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
网吧里鱼蛇混杂,到了深夜,多的是不肯回家或是没钱住宿的人。包厢的门被推踹过几次,第一次被敲响时,她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惊慌地望着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门外的人仿佛走错了,认清包厢号很快就离开了。她把椅子拖过去挡住门,又把电脑桌拖过去堵在门口,还是遏制不住一阵阵心慌。
她草木皆兵,外面有人高声说话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到了后半夜,她筋疲力竭,索性瘫倒在沙发上,对外界的一切声响视若无睹。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她把自己堵在小小的包厢里,既不能进又不能退,就算简月真的报警来抓她,警察冲进来后,她只能束手就擒。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被简月和展羽保护的很好,竟连一丝独自应对风险的能力都没有。展羽走了,简月和她反目,她就像被流放草原的一只羔羊,群狼环伺危机四伏,再也没有别人可依靠,只能依靠自己。
她也在想,想自己的退路。展羽在时,她和展羽做出的计划成了一纸空谈,她根本没有展羽那样的行动能力。一直以来她都藏在展羽背后,离开展羽,她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她只能逃,什么亚瑟什么江浔,什么乔安娜什么简月,她统统不管了,她只想逃离眼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逃离成为她噩梦的长岚市,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要想逃离长岚市重新开始,首先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其次她需要钱。于是她萌生一个新的计划,她又一次登录亚瑟。地下暗网偏门旁道众多,只要有钱,就可以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她顺利和一个贩卖失落人口信息的会员取得联系,双方谈妥价钱约好线下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买一个新身份不难,有钱就行,至于钱怎么来,她自有办法。
冷微澜攥着手机在沙发上躺到凌晨,身后的窗户外天光渐白,车声和人声逐渐嘈杂。她一夜没睡,心绪杂乱,脑子里被塞了很多人很多事,搅和的她头晕脑胀。她搬开堵在门口的椅子和电脑桌,去卫生间洗了洗脸,又去网吧前台买了一盒桶装方便面,借网管烧开的热水泡了面,端着泡面回到了包厢。
她把面搁在电脑桌上,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六点三十分,天色不知不觉已大亮。她拨出一个号码,没人接,再拨一次,还是没人接,于是改发短信,言简意赅编辑一条短信发出去,很快有了回复。乔安娜约她中午四点钟在一间叫做蓝鲸鱼的酒吧见面,她自然不会去那等人多眼杂的场所,思来想去,把见面地点约在苏美云以前住的地方,她和乔安娜曾一起去那里找过苏美云。
现在还不到七点钟,距离见面时间还有六七个小时。冷微澜吃完了泡面,调出电脑自带的游戏,把扫雷和蜘蛛纸牌等游戏挨个玩了一遍。她时刻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所以时间的流速慢的犹如更漏之滴。好不容易挨到了两点多,她穿上外套戴上帽子,背起背包离开了网吧。
她全服武装的样子像是徒步旅行的登山客,走在人群里虽然有点显眼,但不至于奇怪。她搭了一截儿出租车,步行一公里到了小区门口,留了个心眼在门口来回转了两圈,确认四周没有人盯梢,才走进小区。
乔安娜已在房里等她,在她按门铃之前把房门拉开,笑道:“请进。”
天气渐凉,乔安娜还是日复一日穿着旗袍,今天穿了一件粉色交织花纹斜襟旗袍,外搭一件白色翻领风衣,显得风情万种,华贵优雅。
冷微澜走进来,关上门,掀掉头上的帽子,道:“你现在大不一样了,见你一面可真难。”
乔安娜捏着一只小小的印花白瓷杯子,底下垫着精致的茶托盘,笑道:“不好意思,这几天比较忙。请坐吧。”
冷微澜坐在沙发上,乔安娜另搬了一张掂着法兰绒的椅子坐在她对面,捏着小小的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冷微澜讪笑道:“在我面前装什么从容不迫,我知道你现在怕死了我。”
铛铛两声,乔安娜拿着小勺子在杯子里搅了两下:“我为什么要怕你?”
冷微澜:“你们藏在家里的疯女人在我手里,你不怕我把她交给警察?”
乔安娜:“如果你敢,你早就做了。你不敢,所以才来找我不是吗?”
冷微澜:“别说废话了,你把钱给我,我把疯女人还给你。”
乔安娜捏着勺子指了指靠着桌角的一只黑色旅行包:“那里有五十万。”
冷微澜:“我要的是一百万。”
乔安娜:“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拿不出那么多钱。”
冷微澜:“赵家所有财产都在你手里,你说你没钱,谁信呢。”
乔安娜冷冷看她片刻,嗤笑一声:“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样子,像个乞丐似的,抱着别人的大腿要钱。”
冷微澜神色一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乔安娜摘掉手上的戒指扔到她身上,又接着褪手腕里的玉镯:“我还以为你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披着狼皮的羊。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你就敲响退堂鼓急着拿钱跑路。我以前可真是高看了你,才把你当做对手。”
冷微澜冷笑道:“你不缺对手。我是走了,但是简月还在。”
乔安娜扔下玉镯,面露不屑:“简月算什么东西,她的把柄捏在我手上,我让她死,她就得死。”
冷微澜佯装疑惑:“可是我走了,你的把柄还有用吗?警察在简月家里找不到我,难不成还会相信你的话?”
乔安娜手扶了扶插在鬓发里的一根玉簪,笑道:“其实你之前说对了一句话,简月是个有手段的女人。我手里不捏着几枚棋子,怎么敢和她叫板呢。”
冷微澜:“除了我,你还有什么棋子?”
乔安娜睨她一眼,眼睛里满是傲慢:“也没什么,只不过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们一家人做下的命案。”
冷微澜心里发颤,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虚张声势。简月的身份普普通通,还分真的假的?”
乔安娜:“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知情。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知道你和简月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你和简月都是江晚廷的女儿,所以简月才保护你,把你藏在家里。这没什么要紧,一出狗血剧罢了,要紧的是江晚廷因强奸罪入狱,简月作为一个罪犯的女儿,怎么能公安局担任顾问呢?”
她挑唇一笑,眼睛里冷光湛湛:“你觉得如果周行知道她的身份,还会允许她留在支队吗?”
冷微澜强装镇定:“一份工作而已,简月学历高本事大,到哪儿找不到工作?”
乔安娜:“说你蠢,你还卖蠢。倘若周行知道你和简月是姐妹,就算我拿不出她包庇你的证据,周行也会对简月起疑心。到时候简月就算再有本事,也经不住警方对她的调查。”
冷微澜:“你刚才还说到一桩命案,什么命案?”
乔安娜反问:“简月没告诉你?”
冷微澜:“没有。”
乔安娜轻蔑一笑:“也是,这么要紧的事她怎么会告诉你呢。反正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冷微澜忍下了她的冷嘲热讽:“到底是什么事?”
乔安娜提防谁似的,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简东林死了,就埋在简月以前住的院子里。”
冷微澜心狠狠一跳,愣了愣:“你说什么?”
乔安娜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你没听错,简东林死了,尸体埋在老院。她们一家人都知情,但是瞒不上报。”说着叹息一声,“这下子,简月可就有难了,她的亲生父亲是强奸犯,妹妹是杀人犯,家里还埋着尸体,就算她福大命大不坐牢,也得身败名裂。”
冷微澜:“......你告诉警察了吗?”
乔安娜:“还没有。这可是我的底牌,怎么能轻易晾出来。”
她站起身,掸了掸袖子:“行了,天儿聊的差不多了,你拿着这些钱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冷微澜把她扔在自己怀里的戒指拿起来,缓缓转动着戒环,看着碎光璀璨的两颗大钻:“你就这么放心让我走?”
乔安娜眼皮子往下一磕,拿余光睨她:“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就是一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花秧子,胆小怕事不稂不莠。离了简月,你一事难成。放你走就像放走一只耗子,还怕你反过头来咬我的脚?”
她往窗户方向走了两步,看窗外重叠的楼影:“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何况你还帮过我,于情于理我都得放你一马。告诉我你把那个女人藏在哪儿,然后拿着钱滚吧。”
冷微澜把手一合,钻石攥在掌心儿,站起身看着她:“那个疯女人是谁?”
乔安娜:“你都是一个要跑路的人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冷微澜:“不能告诉我?”
乔安娜:“我如果告诉你,你就走不了了。”
冷微澜把钻戒扔起来又接住,笑道:“好吧,那我不问了。疯女人在老城区胡家巷103号,一对姓赵的老夫妻家里。这对夫妻收了钱,什么都不会往外说,你去了只管领人就行。”
她把戒指拿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阳光透过戒环凝聚成一束,她眯着眼睛看着这束光,觉得比钻石的光更耀眼:“不过这枚戒指和那只手镯可不值五十万。”
乔安娜:“你还想要什么?”
冷微澜:“你手上还有一只表。”
乔安娜低下头解手上的手表,奚落道:“冷微澜啊冷微澜,我以前真是太高看你了。我还没发力,你就着急认输,我还以为你至少能和我斗上几个回合——”
砰地一声,一只花瓶咂碎在乔安娜头上,乔安娜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直挺挺的摔到在地。
冷微澜手里掂着花瓶细细的颈子,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乔安娜。乔安娜头皮被撕开一条口子,鲜血登时淌了满脸糊住了眼皮,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撑着地板刚抬起身子,胸口就被冷微澜踩住,又被踩回了地上。
冷微澜脚踩住她的胸口,蹲下身,看着她目光涣散的双眼,道:“我的确没有本事和你斗,但我是赶尽杀绝的人。你不应该太轻敌。”
乔安娜脑部被重创,拼尽全力拽住即将流散的最后一丝意识,才没有昏厥过去,气若游丝道:“为什么?我们......我们两清。”
冷微澜把手里花瓶的颈子往地上用力一磕,掉下一块碎片,瓶口下像是连接着一条尖锐的冰锥。她把冰锥朝下,抵住乔安娜的咽喉,道:“我本来的确打算拿钱走人,和你两清。但是我警告过你,你敢伤简月一根头发,我这条命豁出去不要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乔安娜咬着牙奋力挣扎,手指拼命抓绕地砖,转眼间断裂了几根指甲。
冷微澜:“抱歉。”
说完,她将碎片尖端刺进乔安娜的咽喉,她痛苦地呜咽、挣扎......冷微澜继续把碎片往她脖子里插,直到插进她脖子里五六寸才停下。鲜血沿着碎片边棱往外涌,很快淹没了乔安娜的胸口,她穿在身上的粉色旗袍被染成鲜红色,像是樱花从中盛开的一片红玫瑰,妖媚艳丽。
冷微澜撒开手,陡然间气虚无力,坐在地板上怔怔地看着乔安娜敷满鲜血的尸体。虽然她已经做下累累命案,但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这感觉即陌生又熟悉,即酣畅又怪异,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感觉,只觉得沾满鲜血的双手湿热粘腻,不太舒服。
她坐在地板上歇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洗掉手上的血,洗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她洗着洗着突然把手埋在洗手池的池底,冷水浸泡着双手,想从这种方式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她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擦干手走出卫生间,回到客厅,刻意不去看乔安娜的脸,在乔安娜大衣口袋里搜出一个手机,手机设了指纹密码,抓起乔安娜的拇指开了机,翻出通话记录。这似乎是全新的手机,通话记录只有两三条,全都没有备注,最后打出去的电话是今天中午两点二十三分,通话时间是一分二十秒。
直觉告诉冷微澜,几个小时前拨出的这通电话有诡,她又拨出这通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屏息听着。
片刻,电话通了,传出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嗓音:“不是说好了明天见面?还是你改主意了?”
冷微澜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关机扔到血泊里。她和周行通过电话,所以听得出来,刚才接电话的男人是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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