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彩虹跳跳糖
育淮中学的晚自习下课时间按照年级划分,错峰出行。每个年级间间隔半小时,高一年级九点半放学,高二年级十点,高三年级十点半。
过去在建陵一中,只有住校生才要上晚自习,费遐周走读,每天下午五点半就拎着书包去社团参加活动,八点回到家写两个小时的作业,十点就可以洗澡准备睡觉了。而育淮的晚自习六点半就开始,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漫长。
下课铃刚响,费遐周头一个收拾好书包,最先从后门溜了。
一场雨将暑气驱散了大半,晚风凉爽,舒服地萦绕在脖间和脚踝。
放学时的校园才最充满生机。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说着晚自习没讲完的话,或三五成群或追逐嬉戏;校外的小吃摊排起了长队,烤冷面、烤面筋、拌凉皮,人手一杯五毛钱的酸梅汁,风里都混着孜然和辣椒粉的雾气。
快走出校门时,费遐周在人堆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个头很高,站在人堆里也很扎眼。深蓝色的短袖,背后印着白色的英文字母,到膝盖以上的黑色短裤,粗糙的针线在两侧大大的工装口袋绣着盗版的奢侈品标志。
他双手插兜,耳朵里塞着红色的耳机,皱皱巴巴的线绳连着口袋里的MP3。校门口又被接孩子的家长们堵住了,水泄不通,人群前进的速度很慢,他却并不着急,有节奏地晃着脑袋,时不时唱几句歌词,十分投入。
戴上耳机就能藏进自己的世界,这就是聂瑜。
费遐周看了眼手表,却有些困惑。
现在依然是高三的晚自习时间,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聂瑜果然藏着事。
费遐周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也没想同这个人打招呼,却做不到置之不理。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一路跟着对方从教学区走到校门口。
一出大门就是个三岔路口,聂瑜混在高二学生里偷溜出来,径直向北拐去——那并不是回家的方向。
在聂瑜的背影融进人潮之前,费遐周咬了咬牙,奔着他的方向跟了过去。
晚上十点多的襄津,大部分的商铺都已打烊,而大大小小的餐饮店依旧热火朝天。
正是吃夜宵的好时候,夏夜凉爽,各家大排档都在马路牙子上摆上了桌子和塑料凳子,坐满了吹着夜风、喝酒吃肉的男男女女。烧烤摊也摆在室外,夜幕降临就升腾起炊烟,一派烟火气。
也不知聂瑜这家伙到底要去哪里,七拐八拐地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费遐周脑子聪明但四肢不发达,没走一会儿就累了,索性停了步子,倚着大树猛喘气。
好在聂瑜没有再乱跑,他穿过人行道走到了对街,停在了一家已经熄灯关门的五金店门口。仿佛不知道人家已经打烊了一般,他的拳头在卷帘门上狠狠敲了几下,哐哐作响,噪声隔着马路都能听见。
没多一会儿,卷帘门内透出一抹亮光,一个穿着背心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冲着聂瑜就是一通大吼。
聂瑜厚着脸皮笑了笑,用本地方言说了些什么。那男人折回店里,很快取出一个脏兮兮的背包。
他掏出了钱包像是要付钱,那男人不肯收,不停地摆手赶他走。聂瑜也不白要人家的东西,浮夸地鞠了个躬,像谢幕的马戏团小丑。灯光又暗了下去,他终于走下舞台。
取了这包东西后,聂瑜没再去其他地方,朝着回家的路走去。一路不停,拐进了家属区。
费遐周担心就这样紧跟着回去会暴露自己跟踪的事实,思索片刻后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卖部,随手买了硬纸袋包装的麦香牛奶,磨磨蹭蹭几分钟,这才叼着牛奶袋回家去。
家属区的路灯并不明亮,昏暗的暖黄色灯光照着狭小的一隅,能见度极低。即使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许多遍,费遐周在深夜独自行走仍避免不了心中忐忑,脚步迈得飞快,生怕下一个拐弯就撞上不干净的东西。
可老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
离家门只剩一条巷子时,岔路口突然蹿过一个面目模糊的黑色身影,“唰”地飞过巷口,犹如鬼魅。
费遐周无声惊呼,恐惧中闭上双眼,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握在手里的牛奶袋被挤扁,牛奶“噗”地喷了出去。
世界突然安静了。
几秒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爆了句粗口。
缩成一团的费遐周挣扎着睁开眼,黑暗中正对上一双幽深的下垂眼,男生愠怒地瞪着他,好似一条发怒的哈士奇。
是聂瑜。
乳白色的牛奶从他的头顶浇了下来,滴答滴答,落在了石板路上。费遐周看看手里挤空了的牛奶袋,再看看聂瑜,喉咙噎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开口,十分不讲理:“你……你干吗突然吓我?神经病啊。”
“你这死孩子。”聂瑜抹了把脸,咬牙切齿,“谁让你一直跟着我的,我还以为仇家上门讨债呢。”
“谁跟着你了?无凭无据别瞎说话。”费遐周是属鸭子的,嘴最硬,矢口否认。
“嘁。”聂瑜掀起衣角擦了擦脸,暧昧的光线里露出平坦而结实的小腹,隐隐还能瞧见肌肉的线条。
费遐周咽了咽口水。
聂瑜不爱同小孩争对错,瞪够了,转身便走,那方向却与回家的路正相反。
费遐周忍不住问:“你去哪儿啊?”
“关你什么事,不准跟着。”聂瑜头也不回。
“你不让我跟着,我还偏要跟着呢。”
他还挺叛逆的,小细腿迈得飞快,几大步就跟上了前方散发着麦香味的人。
聂瑜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仍在家属区内,只是越靠近,越有股难闻的气息飘至鼻尖。
“怎么这么臭啊?”费遐周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你到底要去哪儿啊,前面可就是垃圾场了。”
“就是这儿了。”聂瑜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费遐周一头撞在他后背上,气急败坏地捂住了鼻子。
“喵!”聂瑜蓦地叫唤了一声,捏着嗓子学猫叫。
费遐周后退三步,惊恐地看着他:“你干吗?大晚上的装什么可爱啊。”
“滚……”
聂瑜真是被这小子的脑回路气得没脾气了,指了指墙角,一只三色小花猫从垃圾桶旁的杂物堆里跳了出来。它大部分的毛是白色的,脸上夹杂着黑色和橘色的斑点,尾巴也是黑色的。
“喵喵喵……”这回是正牌猫叫。
小花猫亲昵地蹭了蹭聂瑜的脚,绕着他不停地打转。
“哎哟,瞧你急得,聂哥我这不就来了吗?”聂瑜从宽大的裤兜里掏出一包腌鱼干,拆开塑料包装袋倒在了地上。
小花猫咂巴咂巴嚼了两口,突然又停了下来,跑回了杂物堆,没多会儿再折回来时,身后跟了四只迷你版的三花猫,每只只有人的巴掌那么大,其中两只走路还颤颤巍巍的,总被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绊倒。
五只猫在小鱼干周围围成了圈,专心享用晚餐。
费遐周没想到这猫竟然拖家带口,慌忙后退几步,扯住聂瑜的衣袖躲在了他的身后。
聂瑜嘲笑他:“你怎么连猫也怕啊?”
“我……不怕……”他探出一个脑袋来,观察着三花猫一家,“就是……就是没想到这里还养了猫。你养的吗?”
聂瑜摇摇头:“翠花是流浪猫,之前有位老人家住在这附近,每天给它喂食。去年老人家离世了,它没了主人,基本靠吃垃圾过活。”
费遐周愣了愣,问:“翠花……是猫妈妈的名字?”
“猫妈妈”,上一次听见这三个字还是在幼儿童话故事书里。
聂瑜忍住笑,手握成拳抵在嘴边,点了点头。
费遐周吐槽:“你取名字的水平,真的……一如既往的烂。”
“我觉得很好听啊,翠花,多清纯多可爱。我爷爷说过,以前在老家村头,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就叫翠花。”他蹲下去,摸了摸翠花的脑袋,柔声说,“我们翠花也是家属区最好看的姑娘。”
费遐周无奈地摇了摇头。
隔壁巷口姓杨那家的漂亮孙女要是听见了,非被你气死不可。
众所周知,撸猫会上瘾。眼见着聂瑜蹲下去就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仗着给了点腌鱼干,给人家翠花一家五口揩油揩了个遍,迟迟不肯撒手。
费遐周看不过眼,踢了他一脚,问:“你大晚上跑这儿来就是为了喂猫?”
聂瑜猛地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今天有正经事要做。”
他将肩上的黑色包取了下来,拉开拉链,里头装满了各种木工器材。他就着路灯的光找出螺丝和小锤子,走到了杂物堆旁。
这块地方是家属区的垃圾站,除了些日常生活垃圾扔进大铁皮垃圾桶外,也有些老旧的家具和损坏的电器扔在外面,久而久之就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原先,翠花就睡在杂物堆的破被褥里。
聂瑜说:“我是来给翠花修房子的。”
费遐周捏着鼻子走近,瞧见角落深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窝。
这窝是用废弃的木材建成的,坑坑洼洼钉了好多钉子,外形上毫无欣赏价值。窝里用旧衣服和广告纸铺着,塞了几个别人不要的动物玩偶。小窝门口还挂了个木牌,用黑色马克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ぼ翠花の鎵ゆ。
咳,那什么,还挺有童心的。
费遐周捂着嘴乐了,问:“你说实话,这是不是你初中最爱写的火星文?”
聂瑜咳了两声,四十五度角仰天做忧伤状:“每个男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
昨晚雨骤风狂,垃圾场的脏东西飘得满小区都是,中午聂奶奶抱怨这件事时,聂瑜就在担心翠花,不知它的窝有没有被吹垮。
这小窝是几年前他和隔壁养鸟的大爷一起瞎琢磨搭起来的,虽然不专业,但多少还能遮风挡雨,总比睡杂物堆里强。但毕竟有些年头了,木材开裂,雨水从缝隙里渗进去,就算翠花能撑得住,四只猫崽子未必能。
聂瑜将这事记在心里,便计划着晚上来修理一番。
夜早已深了,围墙外的天透着朦胧的暗红色,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没有建筑物遮挡的半轮月亮遥遥挂着,银色生辉。垃圾场离附近的路灯有些远,只有两个手电筒架在一个破旧的书架上,好似两束追光灯聚焦在他们的身上。
“砰!砰!砰!”
不知是谁家废弃的画板扔在了杂物堆里,聂瑜废物利用,将画板盖在小窝顶上,添上一层天花板。用钉子将四个角钉住,聂瑜手中的锤子“砰砰砰”地砸下来。费遐周扶着木板窝,小脸皱成了一团,生怕这个三脚猫的木匠把自己的手给砸烂。
“为什么这么晚来修?白天不是更方便吗?”费遐周问。
聂瑜叹气:“我也想啊,但是刘女士不喜欢猫,说猫不吉利。哎,封建迷信害死猫啊。”
费遐周语意不明地回了句:“你还挺好心的。”
“这话怎么听着像讽刺我呢?”聂瑜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又问,“你小时候不是怕猫吗,怎么还留在这儿?”
“也不是不喜欢猫。”费遐周摸了摸鼻子,“谁让你以前老拿猫来吓我来着。”
小时候家属区闹过耗子,聂瑜不知从哪儿抓来了一只流浪猫,献宝似的抱到费遐周的面前。这猫性子野,张牙舞爪的,一不留神就在费遐周的手上抓了一条长长的疤痕,小学生当场就吓哭了,被大人着急忙慌地送去打了狂犬疫苗。
想起这事,聂瑜还有点不好意思,嘴上仍是调侃:“你不会是对以前的事有心理阴影吧?”
费遐周点头:“嗯,对你有阴影。”
完工回家之前,聂瑜对费遐周再三叮嘱。
他说:“你回去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奶奶不准我在外面养猫。”
费遐周不解:“为什么会不喜欢猫呢?”
“就是啊!”聂瑜愤愤不平,“猫多可爱啊。”
“明明你比猫邪门多了。”
“就是啊,明明……”聂瑜附和了一半才意识过来,急忙改口,“呸,你才邪门呢。大半夜跑我屋里抢被子,你还没把这事解释清楚呢。”
费遐周抬头看天,言语含糊:“我吧……也不是故意的……”
聂瑜双手抱肩看向他,收起了嬉笑,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喂。”他说,“我再问你一次,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搬过来住得不习惯吗?”
“我……”费遐周看着月亮,眼睛发酸,“用不着你管。”
谁还没个脾气,费遐周说不用聂瑜管,他当真就不管。
为了防止这小子晚上再来打扰自己,聂瑜特地将房门插销给插上了,杜绝一切隐患。
可他起夜已经成了习惯,破晓时分自己开了门去上厕所,路过客厅时,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费遐周抱着一条毯子缩在角落里,眉头紧皱,像是在做一个并不愉悦的梦。
“这死小孩……”
聂瑜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将自己屋内的蚊香盘拿了出来,搁在了沙发座下。
费遐周被蚊子骚扰了一晚,睡得很不安宁。
天亮时他醒来了一次,趁着聂奶奶还没起床,抱着毯子回了房间,装作从未来过。
聂瑜今天特地早起,想在上学前再给翠花送点屯粮,出门前却被奶奶提着衣领给拽回来了。
“那什么,我能先去上学吗?真的要迟到了。”他摸了摸兜里藏着的小鱼干,有些担忧。
“你等等!小费还没起床呢,你等他一起去学校。”碗里的粥已经凉了,聂奶奶捧着碗送进微波炉里加热。
聂瑜便摇头叹气:“现在的小孩子哦,一点儿也不懂事。你看我,虽然成绩一般,但是从不迟到。”
聂奶奶举着平底锅拍他脑袋,啐道:“你还好意思说!”
祖孙俩正闹着,费遐周背着书包冲进了厨房。
“哟,起得够早的啊。”聂瑜抬手打招呼。
费遐周没理他,从桌上抓起一个水煮蛋塞兜里,嘴上叼了一片吐司就往门外冲。
“把粥喝了吧!这点儿怎么吃得饱啊?”聂奶奶还在身后喊,可那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聂瑜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我想吃!”
聂奶奶瞪他:“都几点了还不去上学?吃什么吃!”
聂瑜腹诽:刘女士你老实交代,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孙子?
喂完翠花走到家属区门口,聂瑜又遇到了霸天。
霸天正趴在地上晒太阳,嘴里叼着一块吐司,是上周费遐周吵着说非全麦不吃的那款。
“你怎么还跟人抢食呢?”聂瑜拍了拍它软软的脑袋,“咱打个商量行不行?以后我给你带火腿肠,你别跟他抢吃的了。那小孩每天吃得跟鸟一样少,可喂不饱你。”
霸天站起来摇了摇尾巴,蹭了蹭他的腿。
“那我就当你答应喽。”聂瑜扔给它一根小香肠,抬头看着三岔路口,又问,“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汪!”霸天朝着北边叫了一声。
聂瑜挠了挠它的下巴:“谢啦。”
去学校的路不少,费遐周走的是上次聂瑜领着他走的大路。
大路平坦,却也绕了不少路,上次时间充裕便选了这条路线,但眼看着迟到在即,费遐周的这个选择可不算明智。
聂瑜个高腿长,一路小跑着往前,很快就追上了对方。
清晨天气晴朗,费遐周靠右走在街边,踩着凸起的黄色盲道往前走着。阳光穿过葱茏的枝叶,斑驳的树影投映着他的白色衣裳,像幅洇开的水墨画。
“你这么走下去铁定要迟到的。”
费遐周从悠然的步伐中转过头,聂瑜迎着晨风来到了他的身边。
“反正也赶不上了。”他看了眼手表,还剩六分钟就到了关校门的时间。
聂瑜挑挑眉,问:“如果我说抄小路五分钟就可以到呢?”
“不可能。”费遐周不信,“就算是按直线距离,步行也不止五分钟。”
“赌一包跳跳糖。”
聂瑜一把握住费遐周的手腕,逆着光的脸庞胜券在握。
“不是,谁答应跟你赌……喂!你跑什么!”
起跑毫无征兆,聂瑜像一支飞射出去的箭,拉着茫然的费遐周“咻”地冲了出去。聂瑜巨大的手劲儿沿着脉搏向心脏传递,费遐周双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步伐行进,毫无招架之力。
没跑两步,聂瑜突然拐弯,费遐周本想叫嚷着这里根本没有路可走,一抬头,“城东菜市场”五个大字跃入眼中。
实不相瞒,费遐周出生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进过菜市场。
小时候他妈妈从不让他靠近灶台,后来搬去了建陵,他也只去过超市,买分装打包好的那种生鲜蔬菜,连上秤都不用。
他一直误以为,菜市场就是只卖蔬菜的生鲜超市。
但这两者当然不一样。
聂瑜拉着费遐周,冲进了热火朝天的菜市场。
头发烫成波浪的大妈和手握着蒲扇的大爷在摊位前讨价还价,年轻的母亲们将孩子送去了学校,结伴讨论着吃什么长身体、怎么做菜孩子才更有胃口。
被拴着一只脚的公鸡扑腾着翅膀乱撞,养在水里的鱼一扫尾巴溅起好大的水花,新鲜的蔬菜上还沾着泥土,卖肉的屠夫一刀砍下去,猪肋骨嘎吱断裂。
不知谁倒了一盆脏水,险些泼脏了费遐周的小白鞋,聂瑜转过头喊了一声:“大爷,您可看着点人嘞!”
大爷叉着腰大吼一声:“兔崽子,大早上瞎冲军(冲军:江淮方言,指无目的地乱走)!”
聂瑜又拉了一把,靠得费遐周更近了些。
他问:“你还跑得动吗?”
费遐周在心里嘀咕:这就是你说的抄小路?
可他喘得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费遐周从没见过这样的早晨。
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辽阔的天空万里无云,吵闹的麻雀站在菜市场的屋顶上叽叽喳喳,砍价时的争论、剁肉时的刀与砧板的碰撞,无数声音混杂在同一个大染缸里,搅拌成了襄津无数个平凡的早晨之一。
费遐周跟随着聂瑜的步伐,踩着地上的烂菜叶和混着鸡血的脏水,越过男女老少和鸡鸭鱼鹅,一路狂奔。
向前,再向前。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忽然一个瞬间,他再也听不见身旁嘈杂的声音,目之所及是前方牵着他奔跑的人。
熹微的晨光照耀在聂瑜宽阔的肩上,青色的短发贴着头皮生长,皱褶下垂的衣领露出颈后一颗圆圆的小痣。聂瑜的手掌将他的手腕整个包裹住,那样用力,令他的五指都发麻了。
费遐周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这样认真注视过聂瑜。
费遐周上一次这样急速奔跑或许还是中考体测的时候,错乱的呼吸很快带来了不适。喉咙连通胸腔发烫,像灌了一腔灼烧的热油,烧得心口也在疼痛。奔跑的双腿受到惯性驱使,无法停下,也不想停下。
大脑芯片融化当机,心跳却快速到不合理。
说来都怪肾上腺,他才会烧红了脸、烫坏耳尖。
学校大门关闭前几秒,聂瑜和费遐周从夹缝中冲了进去。
“聂瑜,又是你!”
王大海早就记住了聂瑜的这张脸,跺着脚大喊。
聂瑜抬起手挥了挥,炫耀踩线进学校的胜利。
到了教学楼楼下,他们才停下了脚步。
“呼——”聂瑜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什么东西拽了拽他的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仍抓着费遐周的手未放,慌忙松开了手。
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在人家的手臂上留下了肉眼可见的五指痕迹和一大片红斑。
费遐周甩了甩发麻的手,将手臂藏在了身后。
“对……对不起啊。”聂瑜抱歉。
费遐周咳了两声,难得地没有怼回去。
学生们的读书声从身后的教室传了出来,聂瑜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费遐周已抢先发声。
“聂瑜,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他垂眼看着地上。
“帮忙?”聂瑜挑眉,“雇用劳动力得付钱的,知不知道?”
他原本只想开个玩笑,下一秒却后悔了。
他听见费遐周问:“我以后能不能,睡在你屋里?”
高三(19)班是文科班里的普通班,大家对学习的态度没那么严肃,总是因为太闹腾而被王大海臭骂。聂瑜今早踏进教室时,吵闹的教室骤然安静了几秒,大家看清来人不是老师,当即松了口气。
黄子健抱怨:“你吓死我了。我正抄着作业呢。”
聂瑜给了黄子健一个脑瓜嘣儿,回了自己位置。
他个儿高,理应坐后排,又因为经常闯祸,被班主任塞进了角落的位置,没有同桌,终日和扫帚、簸箕做伴,倒也乐得清闲。
聂瑜掏出文具盒,将书包歪歪扭扭地挂在了书桌侧面。
他今天心情挺好,却不巧,撞上了一件蹊跷事。
语文课要默写文言文,他伸手进抽屉,掏他那本破破烂烂的语文课本。课本没找着,却摸到一包软绵绵的东西。
聂瑜将这东西取了出来,一阵端详。粉红色包装的,开了个口子,里头整整齐齐塞着方形棉质产品。他狐疑地将这包东西翻到正面,一看,“××牌卫生巾”几个大字进了视线中。
聂瑜:“……”
哪个孙子赶着往枪口上撞,敢来逗你聂爷爷?
“这是谁的东西?”
聂瑜一巴掌拍在桌上,高举着这包卫生巾,冷着脸朝全班发问。
闹哄哄的同学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前座沈淼调侃:“聂哥,原来咱俩用的是同一个牌子啊。”
聂瑜一记眼刀扫过去,沈淼咳嗽一声,不敢再说。
“是……是我的……”
蚊子哼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赵萌萌的脸红得像西红柿,捂着脸跑到聂瑜面前,将卫生巾一把揣进怀里,又捂着脸回了自己的座位,恨不能把脸埋进抽屉里。
全班爆发哄笑。
“赵萌萌,你干吗呀?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收好吗?”
张晓龙刚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又引起班上男生大笑连连。
自从赵萌萌前两天将卫生巾掉在了国旗台上,拿这事嘲笑她的男生就没消停过。文科班女生多,张晓龙平常就爱欺负女孩儿,不是揪头发就是说流氓话,把哄笑当作给自己的掌声。
今天这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做的。聂瑜早就看张晓龙不爽,今儿惹到他的地界,一团火直接飙上脑门儿。
“很好笑吗?”聂瑜双手抱肩扫视全班。
他声音洪亮,一开口,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看热闹的人纷纷转过身去,打开课本假装学习。
张晓龙眼见情况不对,赶忙认:“聂哥对不住啊,哥们儿本来只想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
聂瑜两三步走到他面前,也不废话,抬脚踹翻他的凳子,肥大的身躯轰隆倒在了同桌的身上,紧接着哗啦啦,桌上的课本散落一地。
“你吵死了。”
沉沙般的低音,冰窖般的语气。聂瑜看着瑟瑟发抖的张晓龙,厌恶至极。
大课间,聂瑜无精打采地做着广播体操,摆臂动作宛如重伤患者做复健。
趁着班主任没盯着这儿看,枚恩凑到他身边,问:“你今儿状态不太对劲儿啊,怎么了?”
“我……遇到一件麻烦事。”聂瑜犹豫着开了口,“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家楼上住了个特矫情的小屁孩吗?他今天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请求。”
枚恩劝他:“你不是说人家年纪挺小的吗?那你多忍一忍呗,你小时候不也挺讨人厌的。”
“不是,他今天提的这件事情真的很奇怪,他……他要……”聂瑜有点说不出口。
“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要和我睡一个屋!”聂瑜吼完又立马补了一句,“不是那个睡……”
隔壁黄子健听见了,搭腔道:“谁这么大胆?想和我们聂哥睡?”
聂瑜一脚踹他屁股上,将人赶走了。
枚恩莫名其妙:“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问你,他是不是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独自住外面?”
“啊?应该是吧。”聂瑜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小孩子嘛,一个人睡都有点怕,我初中住宿舍的时候,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枚恩拍拍他的肩,“再说了,大家都是男生,你干吗搞得这么紧张?”
“我……”
聂瑜竟然一下子被说服了。
是啊,我干吗这么紧张?这是什么大事吗?
他使劲儿地挠了挠头,烦乱的心情平复下去一半。
“可是……”他转头看向枚恩,“我已经拒绝他了。”
当天晚上。
聂瑜半夜去上厕所时,看见厨房的灯是亮着的。
冰箱门被打开,费遐周埋着脑袋翻着什么,松松垮垮的睡衣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短睡裤下露出一双细白的腿,不停地跺着脚赶走飞来的蚊子。
聂瑜敲了敲门,问:“你干什么呢?”
费遐周被他吓得一个激灵,手里一袋饼干应声落地,饼干屑洒得到处都是。
“你有病吧!”他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愤怒后又呼了口气放松肩膀,可能在心里感慨还好不是妖魔鬼怪半夜敲门。
聂瑜走过去,问:“你不是吃过夜宵了吗?大晚上不睡觉又翻冰箱干吗?”
他否认:“我没偷吃。”
“嘴巴擦干净了再摇头。”
“我……”
费遐周慌张地抬手抹嘴角,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他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抬脚就踹。
聂瑜捂住关键部位,敏捷地躲开了。
他蹲下去,将地上的半包饼干捡起来,惊讶地说:“这饼干不是我的吗?”
费遐周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明天把钱还你。”
聂瑜看他一眼,抬手要把饼干往垃圾桶里扔。
“等等!”费遐周一把抢过,瞪他,“还没吃完呢。”
“都掉地上了。”聂瑜说。
“里面的又没脏。”
中午的剩菜到了晚上就不肯吃的费遐周,今天这是没睡醒还是魔怔了?
聂瑜撒了手,留心观察着他,说:“行,那你吃吧。”
这家伙是真的不嫌弃,两根指头捏住一块,张大了嘴巴就往里送。
在他的牙齿就快碰到饼干的时候,聂瑜突然拽住了费遐周的手腕,费遐周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
“你发什么神经!”费遐周愠怒地看向眼前人。
聂瑜说:“这饼干过期了。”
费遐周皱眉看着他,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真的过期了,这次没逗你。”他表情认真,伸出手掌,“现在可以给我扔掉了吗?”
费遐周不情愿地交出饼干,嘀咕:“你不早说,我都吃两块了……”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却感觉肚子里头咕噜咕噜地翻滚,不太对劲儿。
聂瑜扔了饼干,笑话他:“得了,吃两块又死不了人。”
这傻孩子是真的饿坏了,逮着什么都往嘴里塞。
费遐周面色沮丧地揉了揉肚子。
“有这么饿吗?让你多吃点又不吃,成天计算什么卡路里,活该你现在受罪。”聂瑜噼里啪啦地喷了一堆,唾沫星子快飞到人家脸上了。
费遐周抹了把脸,难得没生气:“聂瑜,你知道吗?你有时候吧,说话口气跟我爹一模一样。”
聂瑜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受了侮辱还是占了便宜。
隔壁人家的大摆钟敲了两声——深夜两点了。
冰箱里除了蔬菜就只有冷冻的速食食品,连包方便面都没有。
“好想吃三明治啊……”费遐周叹了口气,又将冰箱从里到外扫了一遍,连面包糠都看不见。他揉了揉眼睛,想回房间了。
他刚迈了两步,听见身后人问:“你是被饿醒的,还是因为……睡不着?”
费遐周也说不清:“两者都有吧。”
聂瑜家的隔音效果并不太好,一到晚上万籁俱寂,但凡楼上有点动静,楼下的聂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是个脑袋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人,这些声响并不影响自己的睡眠。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无法理解失眠者的烦恼了。
白天枚恩说的话又浮上心头,聂瑜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他问:“你想吃馄饨还是面条?”
“啊?”费遐周茫然地看他。
聂瑜将折叠桌拉开来,重复了一遍:“问你呢,吃馄饨还是面?”
费遐周说:“想吃馄饨面。”
“美得你。”聂瑜翻白眼。
馄饨是现成的,前两天奶奶包了很多,全冻在了冰箱里。煮面就更容易了,聂瑜最喜欢吃面,方便又管饱。
但费遐周还是挺惊讶的:“你还会做饭?”
说这话的时候,聂瑜刚把一锅水煮开了,散装晒干的面放进了锅里,接了一碗冷水倒了进去,盖上锅盖焖煮。
他哼了哼:“煮碗面就叫会做饭了?下面条谁不会啊。”
费遐周:“我就不会……”
您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做饭也是自然。聂瑜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咽回去了。
他从橱柜里取出碗,用勺子挖了一块猪油,接着放入酱油、醋和鸡精,等水煮开了后又倒入一勺热汤,拌了拌汤底,捞起面条放入碗里。
这就是简单朴实又好吃的阳春面的做法。
聂瑜将一大一小两个碗端上桌,递给费遐周一双筷子。
费遐周惊讶地说:“两碗?我吃不了这么多啊。”
“另一碗是我的好吧。”
聂瑜将大碗挪到自己面前,吸溜了一大口面条。
费遐周夹起几根面条,转着筷子卷了卷,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嘴里。
还不错。
味道没什么惊喜,很平淡的家常口味,但是加作料的时候很明显照顾到了自己的口味,猪油和酱油的量都不多,他爱吃酸的,醋反而放了不少,整体清淡。
再看了看聂瑜那碗,汤面上漂着一层红油和些许葱花,两人的口味截然不同。
他挺惊讶的,聂瑜煮面条时困得直打哈欠,竟然还不忘记照顾到自己的口味。
“看什么看?不好吃吗?”对面的人吃得飞快,转眼就消灭了半碗。
“我……我在想碗里为什么没馄饨。”费遐周立马低下头吃面。
“穷讲究。”聂瑜吐槽。
听这话的意思,馄饨应该是没有了。
费遐周其实没指望聂瑜真能做出一碗馄饨面,所以现在也谈不上失望。
他安静下来,吃一筷子面,喝一口汤,饿极了也仍然细嚼慢咽。
没吃几口,筷子戳到了什么硬块,翻开面团一看,几个馄饨沉在了碗底,藏了多时。
怎么会有聂瑜这么无聊的人啊!
费遐周又好气又好笑,可嘴里塞满了食物,腾不出空来骂他。
聂瑜扬着眉毛冲费遐周挑衅,嘴边蹭了一层油光。
邻居家的大摆钟又响了一声,深夜两点半了。
费遐周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有点犯困了。
“我回去睡了。谢谢你的夜宵。”
刚站起来,聂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睡得着吗?”聂瑜注视着费遐周的眼睛,“说实话吧,你这几天是不是根本没睡个好觉?你这黑眼圈快拉到地上了。”
“我才没……”费遐周下意识反驳,抬头看见对方漆黑的眼眸,气势又弱了下去,“你现在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明明我早上问你的时候……”
早上,费遐周鼓足勇气提出请求时,聂瑜的拒绝毅然决然。
“不行,干吗啊?两个房间都不够你一个人睡的吗?”
这是他当时的回答。
聂瑜挠了挠脖子,改口:“其实我后来又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费遐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不打呼噜就行。”他咳了一声。
费遐周恼了:“我本来就不打呼!”
聂瑜的卧室是全家最小的一间。
单身大男孩的房间布置简洁,墙上贴着犬夜叉的海报,书架上都是手办和闲书,从金庸全集到韩寒的《一座城池》,中间还夹杂着一两本巴金的小说和鲁迅的杂文。书桌上的显像管电脑显示器拖着一条大尾巴,装着Windows XP系统。
费遐周抱着枕头打量了一番,这人的房间虽说算不上多规整,但起码干净,比他想象中的样子好得多。
聂瑜将扔在床上的衣物都收进了柜子,挠着头问:“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他的床靠着墙,里边相对逼仄,外边又有滚下床的风险。费遐周还记得自己上次摔在地上的疼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睡里边。
钟声敲了三下,一楼的灯光终于熄灭,窗外的路灯倾泻灰白的微光,黑暗拥抱着睡眠。
托费遐周的福,聂瑜也比平常晚起了十分钟。
只要不是假期打游戏打得日夜颠倒,聂瑜一般睡够了六个小时就不会赖床,但昨晚闹了一阵失眠,正经休息时间根本没多久。
跟他相反,费遐周却是难得的精神抖擞,黑眼圈消了大半,面上终于有了些活力。
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抱着聂瑜的胳膊睡了一整晚,吓得赶忙撒手。
聂瑜还在睡,费遐周不想弄醒他,将毯子叠好放在了枕头上,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想要下床。
奈何聂瑜太高了,整个横躺在床边,挡住了他的去路,绕都绕不过。
费遐周打算从他身上跨过去,抬脚踩上床沿,突然重心不稳,扑通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
聂瑜咆哮着醒了过来。
“你——”他额头青筋猛跳,咬牙切齿地看着肇事者。
“我……”
费遐周刚好摔在了对方身体最脆弱的部位,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状况。
在对方彻底暴怒之前,他麻溜地跳下了床,先跑再说。
聂瑜抓狂地捏紧拳头,气血上涌。
昨晚半夜吃了一大碗面,一觉醒来,聂瑜的肚子仍胀着。
他耷拉着眼皮进了厨房,奶奶端上两大碗面,招呼道:“快过来吃早饭,有段时间没煮面给你吃了吧?我还在面里加了鸡蛋和青菜,你快尝尝。”
聂瑜打了个饱嗝:“嗝——”
实不相瞒,我昨晚刚吃过。
他不好明说,只能握住筷子,勉强往嘴里塞了几口。
聂奶奶在聂瑜对面坐下,问道:“刚才我看见小费从你房间里出来,怎么回事?”
“嗝。”聂瑜又打了个嗝,“他昨天找我辅导作业,讲着讲着他就睡着了,就干脆睡我屋里了。”
聂奶奶狐疑:“你辅导他功课?你确定没搞反?”
聂瑜急了:“我好歹也是学完高中三年课程的人,别这么小瞧我。”
聂奶奶哼了一声,碎碎念:“谁敢小瞧你。全家就数你和你爹主意最大了。你爹拍什么劳什子纪录片,几个月都不回家。你也是,说复读就复读,好好的大学就不肯上了。我能拿你们怎么办啊?”
同样的抱怨说了整整两个月。
好在费遐周这时候进了厨房,糟糕的对话才就此打断。
费遐周一边整理着书包,一边语速极快地说:“奶奶,我今天要迟到了,就不吃早饭了,有牛奶或煮鸡蛋吗?”
“怎么又不吃早饭啊?”聂奶奶问,“你还在长个儿呢,不吃饱怎么能行啊?”
“其实他也长不了几厘米了。”聂瑜一针见血。
对外自称172cm,实际身高未知的费遐周一记眼刀扫过他。
“开玩笑的。”
聂瑜替他挽回尊严,擦了擦嘴跟上了飞奔出门的迟到大王。
走到家属区门口的时候,霸天正趴在太阳下啃骨头,吃得可香了。
往日都是它跟费遐周讨食,费遐周再饿也得分一些早点给它,也不知道今天是谁喂了它,倒让自己讨了个清净。
聂瑜走路快,三两下就追上了费遐周,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
费遐周往后倒退几步,开口不饶人:“你什么臭毛病,拽什么拽!”
“吃人嘴软这个道理你懂不懂?昨天给你煮面还不如喂霸天呢。”
聂瑜瞥费遐周一眼,想到早晨的惊险一刻还心有怨念,但真想骂对方的时候,又偏偏说不出什么来了。
再浑的泼皮,在费遐周面前也是高素质好市民。
只是小了三岁而已,怎么就像只幼猫似的,除了会舞爪子,别的地方怎么看都是小孩子。聂瑜看着眼前人,不由自主地想。
费遐周个子不高、身形又瘦,虽说正符合当下流行的花美男审美,但聂瑜总担忧他营养不良,无意识地生出要把他喂胖的奇怪念头。
心中纠结了几番,聂瑜还是抛掉了要找他算账的念头,冷着脸从书包里掏出一包东西扔进了对方怀里。
“这是什么?”费遐周扑闪扑闪眼睛。
“狗粮。”他哼了哼,抬脚走了。
胡说,明明是三明治。
虽然手里这块三角形的物什长相朴素,番茄酱溢出了吐司外,夹了根没切开的火腿肠,裹得像块煎饼,但勉强还是能认出来,这玩意儿确实是块三明治。
费遐周咬了口,嗯,味道也挺像煎饼的。
所以说,三明治里为什么要抹豆瓣酱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聂瑜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费遐周看着前方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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