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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 不会给你惹麻烦


慈宁宫上下,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进殿开始,萧长凌就闻到到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儿,越往里面走,味道越浓,站在他前方引路的太监宫人,也是一副哀伤的神色。

还没靠近,萧长凌就听到了前方卧榻上,裴太后低低的咳嗽声,有气无力的。

裴国公一路跟在他身后,此时也是忍不住的抬眸向前张望,在看清楚前方床榻上那人时,他的瞳孔里瞬间略过一抹轻松的神色。

他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大口气。

然后,他重新在脸上摆出一副悲伤欲绝的神情,变脸之快,仿佛刚刚那一切只是一个错觉。

萧长凌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站在床榻前一丈外,弯腰冲裴太后行了一礼,这才走上前去:“母后现在怎样了?”

“回陛下,太后刚刚清醒,但似乎十分痛苦,太医来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站在裴太后床榻前的一个宫女当即开口。

萧长凌见她说话一板一眼,不由的多看她两眼。

宫女一霎时红了脸庞。

萧长凌顿时扭过头去,沉声吩咐:“你下去吧!多替太后准备一些柔软好克化的吃食。”

“是,陛下。”

宫女盈盈退下。

裴国公扭过头去,面色有些阴狠的看了那婢女一眼,正在心中想着法子怎样将之调离这里时,裴太后那沙哑的,带着浓痰般的声音,就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响起:“皇帝……来了?”

这声音苍老,而腐朽,与这大殿内的颓败如出一辙。

“母后,是儿臣。”

萧长凌轻轻点了一下头,柔声开口:“母后,您有什么话想对儿臣讲?”

“皇帝……”

裴太后努力睁开那沉重松散的眼皮子,怔怔的看了萧长凌好久,眼睛里灰蒙蒙的一片,往昔的锐利与凌厉,是一丝也没有了。

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罢了。

看到现在的她,纵然心中有许多怨恨,但萧长凌也止不住的唏嘘不已。

裴太后似乎是认命了,也接受了自己不久死去的事实,她望着萧长凌,眼中没有了先前的敌对,与轻蔑,仿佛过去的几年间,她与萧长凌的敌对都不存在一样。

“皇帝,求你……”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企图去抚摸萧长凌,但在半空之中无力的垂落下来。

同时,她的声音也在这空旷,而又富丽堂皇的殿宇上响起。

“让裴相宜进宫,做辰妃,就当是为哀家冲喜……哀家就这最后一个心愿了……”

“母后!”

萧长凌似乎又是惊讶,又是吃惊,一张口便想反驳裴太后的话,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忽然改口:“母后,您当真想让裴相宜进宫?”

在这一瞬间,裴国公的心跳的很快,他猛的抬起头来,双目死死的盯住了萧长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是!”

裴太后闻言重重的点了下头,这一行为,似乎浪费掉她积攒许久的力气,之后,便重重的咳嗽起来,咳的惊天动地。

“既然如此,那儿臣答应您。”萧长凌缓缓道:“母后,这样您总算可以安心养病了吧?”

裴太后的咳嗽声猛然变得剧烈。

“母后!慢点……”

萧长凌伸出手去,替裴太后轻轻的拍了拍后背。

“太后……”裴国公也结结巴巴的开了口,眼中全然都是焦急之色。

过了好一会儿,裴太后才彻底的安静下来。

“好,好!”

她仰起头,怔怔的看向萧长凌:“皇帝能答应这件事,哀家就算现在死了,也心满意足,这么些年的养育,总算是没有白费。”

不知道是想起了从前的事,还是什么,裴太后的神情忽然变得恍惚起来。

萧长凌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他能看的出来,裴太后对他其实是有感情的,但是这感情太淡薄了,根本比不上权势,还有裴家在她心中的地位。

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利用,被控制的那个傀儡。

不过现在,自主权在他手里而已。

“多谢陛下!”裴国公闻言满脸都是欣喜若狂,激动的连声音都有些变调:“既然是冲喜,那可不能慢了,微臣这便回去张罗……”

“裴爱卿别急。”

萧长凌看了裴国公一眼,语气淡淡:“婚事是要准备起来,但总得让朕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吧?”

“对对对!”

萧长凌的话,让裴国公笑的合不拢嘴。

“还是陛下……想的周到……”裴太后本来咳嗽完,已经闭上眼睛开始沉睡,但是听了这话,她又睁开眼睛,幽幽的看了萧长凌一眼。

那一眼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

“事关母后,儿臣自然想的周到些。”萧长凌闻言笑了笑,脸上的担忧清晰可见:“但愿母后能从此放下心结,与俗事,安心养病,您能康复,是大周之福。”

所谓心结,自然是与萧长凌之间的那些,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沈沉鱼。

俗事,指的就是裴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事情。

这意思裴太后明白,裴国公自然也明白,他站在那里,脸上不由的就有些讪讪的。

“母后好生歇着,儿臣先告退了,等忙完再来看望您。”萧长凌站起身来道。

“……好!”

裴太后看着他,点了下头。

萧长凌弯腰对着她的床榻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慈宁宫。

裴太后努力的抬着头,目送着萧长凌离开,目光非常深沉。

“太后,怎么了?”裴国公原本满脸的喜色,然而看到裴太后脸上的凝重表情,当即忍不住开口。

裴太后轻咳一声,微微闭上眼睛。

“皇帝这次怎么答应的这么爽快,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裴国公满脸茫然:“微臣这一次做足了准备,玥儿之事,皇帝想弄第二回,却是绝无可能!”说到后来,他的脸上满是狰狞。

“玥儿真的死了?”裴太后脸上出现一抹哀伤。

从头到尾,这整个皇宫,乃至京城,唯一会为裴玥伤心的人,大概只有裴太后了,虽然她总是骂裴玥蠢笨,但到底耗费了她太多心血。

“真的。”

唯一的女儿死了,裴国公也有几分伤心,但这伤心完全没有裴相宜进宫的喜悦来的重要,面对裴太后的问话,他漫不经心道:“下人将尸首都运送回来了,不过那气味太重,我就没有打开看,直接就下葬了。”

裴玥已经进宫,还做了一天的辰妃,她已不算裴家的人,而萧长凌将她撵出皇宫,自然就不会让其葬入皇陵。

裴国公只是跟皇帝通禀了一声,便让人在城外随便找了块地,匆匆下葬了。

裴太后黯然。

事情到了最后,竟然是这个结局。

她裴家的姑娘,死的死,伤的伤,而坤宁宫那一位,一胎接一胎的生,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这不能不让人气愤。

可裴太后为此已经气了好些年,她拼命的努力过,却始终不能动那个女人分毫。

好在裴家还有一个裴相宜,或许能与之分庭抗礼。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你下去吧,哀家想休息一下。”在多的不甘心,终究变为了心灰意冷。裴太后闭上眼睛,淡淡开口。

“是,太后。”裴国公应了一声。

脚步声匆匆离开,裴国公走出大殿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喜悦,他还要赶着去准备裴相宜进宫的事宜呢!还得对她言传身教,让她防备两面三刀的皇帝陛下……

当他离开之后,慈宁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

“太后没有起疑心?”

坤宁宫内,沈沉鱼站在连廊下,一手托着鹦鹉笼子,一边对着一旁的勇儿开口:“你看这个,它会开口讲话哦……”

萧长凌走上前来,两边服侍的宫人全都弯腰行礼,随即悄无声息的退下。

勇儿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指尖,摸了一下笼子,随即飞快的退开。

笼子里的鸟儿似乎不堪惊扰,扑腾着翅膀飞到另一头去。

“咯咯咯!”

勇儿欢快的笑了起来,随即猛的转身,一下子扑到萧长凌怀里:“父皇!”

“今天的字写了么?”

萧长凌弯腰,一下将他抱了起来,捏捏儿子白嫩的脸蛋,萧长凌心情很好的望向沈沉鱼。

沈沉鱼今日穿着素装,也没带皇后那一套繁复华丽的行头,就是简单的挽发,上面带了一根九尾凤钗。

虽然简单,但整个人却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来。

“陛下回来的挺快。”沈沉鱼笑了笑。

“若不是为了让他们不起疑心,朕还能回来的更早!”萧长凌笑眯眯的:“不过这件事情算是办妥了,接下来,就看好戏怎样上场了。”

沈沉鱼却没有他那么乐观:“裴太后与裴国公都不是一般的人,上一次他们在裴玥的事情上吃了大亏,这一次,必定会加强警惕,不一定……”

“正因为上一次他们吃了亏,所以这一次,全都将目光放在朕的身上,谨防朕耍什么花招。”萧长凌闻言得的笑了起来:“可是这一次,朕打算什么都不做。”

拥有一个并没死去的裴玥,那效果必定不同凡响。

沈沉鱼闻言眯了眯眼:“臣妾听说,那裴相宜的美貌可不在裴玥之下,如斯美人,再配着红烛喜酒,陛下当真什么都不做?”

萧长凌放开勇儿,一伸手便将沈沉鱼揽入怀中,低头望着她:“朕有你就够了。”

“父皇!羞羞!”

勇儿忽然伸出短胖的小手捂住眼睛,登登登的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张口叫道:“吴妈!吴妈!”

“太子殿下!老奴在!”

几乎勇儿的话音刚落,连廊另一头,便出现一个面容慈祥的嬷嬷来,她先看了一眼相拥在一起的萧长凌与沈沉鱼,见萧长凌冲她点了点头,当即弯腰抱着勇儿退下了。

沈沉鱼不由失笑,伸手去推萧长凌:“这么大的人,还这么黏糊,你看勇儿都被你吓跑了。”

萧长凌不以为意:“朕总共就这么点空闲的功夫,待会儿就走了,到时候你怎么陪他都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沉鱼竟然从这话中听到了一丝埋怨。

她立刻反省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只顾着亲近孩子们,冷落萧长凌了?

一想,她便觉得腰膝酸软,整个人浑身无力起来。

沈沉鱼脸有些红,嗔怪的看了萧长凌一眼:“好了,你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也该回去了。”

萧长凌反手,将沈沉鱼一拉:“你过来,陪朕一起看奏折。”

“不可!”

沈沉鱼吃了一惊,连忙摇头:“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如此风口浪尖上,陛下还是……”

“朕的后宫就只有你一人,夫妻本是一体,哪有什么干政不干政。”萧长凌打断她,不由分说拖着沈沉鱼就往外走。

沈沉鱼的心被这句‘夫妻本是一体’说的心口一甜,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萧长凌拖上了皇撵,她叹息一口气,终于没讲什么。

……

京郊,别院。

白天里,王太医惴惴不安的陪着众位太医搜寻裴玥,晚上时候听着他们的议论,当天夜里,几乎半夜没睡。

至于躲藏在他床底下的裴玥,等他回来时,人就不见了。

王太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里也有几分担忧,裴玥能去哪里呢?

他一个弱女子,这里又是荒山野岭的……

几乎担心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外头的嘈杂声惊醒了,那时他不过才刚刚眯上眼睛。

王太医心中一惊,生怕发生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一咕噜翻身下床,匆匆忙忙将外套穿上,他连脸都顾不上洗,便推门走了出去。

外套乱哄哄的,庭院中央,一大群人围拢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在议论什么。

王太医心中一跳,慌忙走过去。

拨开人群一看,原来那里停放着一口棺材。

棺材是好棺材,梓木做的,一看就是上等货色,再打眼往棺材里一瞧,里面躺着个双目紧闭的女子,穿着一套橘色襦裙,看身形与外貌,居然酷似裴玥。

王太医的瞳孔一下子瞪圆,几乎是差点尖叫出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这棺材里躺着的就是裴玥!

虽然那个女子大半夜的敲她的房门,还威胁他冒着生命危险带她逃跑,可是王太医在这一刻仍然感到了悲伤。

他是单纯的替裴玥可惜。

那么一个女孩子,不管死没死,只要这个消息一送回京城,裴玥就完了。

一个本该是最灿烂,如鲜花盛开一样的女子,居然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王太医怔怔的站在那儿,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一个时辰后,好多下人上前,将这口梓木棺材钉上钉子,抬着往外头走,听那动静,是运往京城去了。

随即,赵太医起头,其他人都开始收拾行礼,准备返回京城。

裴玥已经不在了,他们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小王,你发什么愣呢!”忽然有人伸手拍上了王太医的肩膀,他吓的浑身一哆嗦。

抬眸一看,那人却是赵太医。

他看了小王太医一眼,语气温和道:“大家都选择回去了,你还不快去收拾行礼?”

“这就去!这就去!”

王太医连忙道。

站在空荡荡的,住了差不多半个多月的地方,王太医有一丝神情恍惚。

她不是说要他带她逃走的么?

她人呢?

最终到离开的时候,王太医也没见到裴玥的一片衣角。

坐上马车的时候,王太医忽然自嘲的苦笑一声。

裴玥不出现,并放过了他,这是好事啊!他苦恼什么?

这样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么?

这样想着,王太医的心就渐渐的松懈下来。

京郊这处别院,距离京城有大约十里的路程,返回去要三四个时辰,回到京城里,大概天就黑了。

王太医放松心情,整个人便开始觉得困顿。

当他刚刚眯上眼睛的时候,马车忽然剧烈的晃动起来。

王太医一个不察,整个脑袋撞上了车厢壁,撞的脑袋生疼生疼。

“嘶……”他呻吟一声,捂着头皮正准备下车质问车夫如何驾车的,忽然听到外头有人道:“太医!车辕坏了!”

“什么?”王太医闻言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头疼,连忙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夫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脸憨厚的样子,垂手站在路边,满脸都是歉然。

王太医就不好责问他。

他弯下腰去,仔细的将马车查看一番,确定车夫所说的不假。

“修好需要多长时间?今日必须赶回京城……”王太医皱着眉头道,他可不想露宿在荒山野岭里。

“回太医,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修不好了……”车夫满脸都是歉然。

王太医闻言吃了一惊!

第一反应就是连忙回头往前方大路上看,他准备叫住同行的太医,捎带他一程。

马车可以慢慢修,他却是一定要回京城的。

可是这一望,王太医顿时傻眼了。

只见前方大路上,荒无人烟,一辆马车都没有。

原来这一次回城,王太医的马车是坠在最后面的,他的马车坏了,前面的又不知道,再加上下车查看这么一耽搁,前方的马车就走没影儿了。

希望落空,王太医满脸失望,如此,只能让车夫赶快修车了。

“你抓紧时间,天黑之前必须要赶到京城!”

“知道了,王太医!”车夫憨厚的笑笑,忙弯腰干起活来。

王太医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看着车夫忙活,看了一阵子,他索然无味的收回目光,朝着四周望去。

原来这里是一大片的竹林,两边都是茂密不见底的幽深树林,马车居然坏在了这个地方。

彼时太阳正盛,可王太医却觉得浑身都有些冰冷。

他正要收回目光,忽然便觉得腹中绞痛起来。

“你,你在这里好好修车……我,我去上个茅房!”匆匆向车夫丢下一句,王太医便抱着肚子,猫着腰,朝左侧的竹林里跑了过去。

“这些达官贵人,整日吃山珍海味,还会拉肚子……”车夫望了望王太医狼狈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接着修车干活。

而窜入竹林里的王太医,则是不见了踪影。

过了好一会儿,竹林里才冒出一个人的脑袋来,王太医长出一口气,两手系着腰带,冷不丁的,背上被人拍了一下。

“是谁!”

王太医吓了一大跳,猛然回头!

可是茫茫树林中,入目皆是苍翠之色,半个人影也无。

不会是错觉吧?

王太医想着,轻轻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若无其事的将袍子弄好,抬脚朝竹林外走去。

却在这时,他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随即,背上又被人拍了一下。

“谁!”

喊出声的同时,王太医已经伸手朝着后面抓去,果不其然抓住了一条臂膀。

正预破口大骂时,王太医却看见了那人蒙着白纱的一张脸孔,以及那一对波光潋滟的妙目。

“是,是你……”

王太医惊呆了。

然而连他也没注意到,有一股子疯狂的喜悦正从心底里升起。

裴玥眨巴着眼睛看他:“你个不守信用的人,说了要你等我,你居然走了!”

王太医听了这话,赶忙在心中回忆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并未说过这样的话:“辰妃娘娘,微臣是答应过要带你走,可是我等了一天一夜,你都没回来,我总不能……”

“行了行了!别讲这个了!”

裴玥不耐烦的打断他,道:“辰妃已经死了,再过几天,宫中会有另一个辰妃,你别这么叫我。”

“那我……叫你什么?”王太医痴痴的问。

裴玥皱眉想了一下,道:“你叫我小莲吧!从今以后,我就是小莲,跟裴家,再无关系。”

再无关系。

怎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一个女子讲出与家族决裂的话来?

当然裴国公认别的女子为养女,还送入宫中国,的确是不太地道。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王太医结结巴巴的问。

裴玥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回城!你带着我回去!”

“我?”

王太医有些吃惊。

裴玥将脸上的面纱掀开一点,道:“你看,我脸上的水痘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我快要好了,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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