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最后一个寒冬
看到廖惊声，他所有思绪骤然停止。
只是这么一步，对方已经踏上了血红的图案中，他浑身都是血，却又不知道到底受了多少伤。
姜恩许肩头挂了伤，看见他时也跟着变了脸色，快步往顶楼去，声音忽然有些颤抖：“廖惊声，不要再往前走了……“他听见声音，却第一次决然地没有再回头。
云光骤然回首，阻挡他去抢夺珍珠耳坠的动作，他脸色扭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焦急，手中匕首赫然如迅雷而去，大喝一声：“你敢？！”
然而下一瞬，他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匕首没入胸口，缠绕的符文也随着触碰到血肉的一瞬间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他的生气，廖惊声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目标并不是珍珠耳坠，而是云光。
第一个蛊咒在姜恩许身上，而还未成型的第二个蛊咒此时却已经深深埋在了云光身体内，自手上开始迅速攀爬向心口，曾经在姜恩许身上出现过的剧痛在云光身上重现。
他脸色难看的低下头，气笑了：“不愧是廖惊声啊，你真是我养过的狗里最疯的一只。”
拿自己的命给姜恩许铺路，他也真干得出来。
贺潜被血红色大阵拦在外面，终于知道为什么廖惊声一定要来了，蛊咒成形时需要无数人的鲜血生机供养，廖惊声作为它的养分才能接触大阵，否则他们今天来的这些人里，谁都没办法破开。
廖惊声猛地捂着嘴唇呛咳起来，殷红血色顺着指缝滴落在图案上。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咔擦”脆响，贺潜毫无预兆的往前跌进去，迅速稳住身形。
几十道金色符咒自他手中猛地脱离，带着穿金破石之力袭向云光，刚被蛊咒反噬，云光侧身避开，贺潜趁着这空隙伸出手想要拉住廖惊声。
眺望台上空无一物，廖惊声身形单薄，他在茫茫大雪中摇摇欲坠，风声如肃，卷起飘摇的衣角。
他似乎轻轻的回了一下头，想看一眼谁似的，却从口中呛咳出热血，猝然往后一倒，和贺潜伸出来的手失之交臂，轻飘飘的从高台上坠落。
这天和坠下沅江时一样，伸出来的手谁都没能拉住他。
只是这次，意识陷入永夜的最后一刻，他再也看不见那个决然跃下朝他伸出手的身影了。
等协会主力尽数奔上甲板时，整个邮轮已经乱成了一团，云光养的这些弟子像是不要命的疯狗，叶斐被打的半死不活，却彻底陷入癫狂，在混乱中杀红了眼，敌我不分。
安静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个人，齐谅上了甲板，默然一瞬。
他仰头，寒冷的冬夜里有一刻不停地大雪落下，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而高台上，他隐约瞧见了姜恩许的身影。
冲天的大阵犹如翻腾的血海，盘旋在整片天穹上的戾气经久不散。
姜恩许手腕上的红色脉络已经蔓延到了脖颈，黑色衣领下不知是怎样的触目惊心，云光也没好到哪儿去，被廖惊声临死前暗算，蛊咒和姜恩许身上的共生。
他没想到这些弱不禁风的小东西竟然真的能把他逼到最后一步。
贺潜手里的符咒灵器所剩无几，眼看着心爱的铜钱剑被云光手里的阴气渐渐吞噬，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怎么这么难缠，我呸，天打雷劈的东西！”
云光冷笑一声。
脚下的大阵颜色越来越殷红，姜恩许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截断那些鲜血源源不断涌向珍珠耳坠的路径，被蛊咒的剧痛逼的眼前已经有些发黑。
她咬着牙站起来，又一次次被剧痛侵袭。
下面的情况混乱，她却忽然笑了一下，这是云光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见恨意，语气诡谲，仿佛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悲哀和嘲讽：“原来，你是想复活杜西嘉？”
直到这一刻，贺潜和姜恩许才猛地意识到。
云光对她不止是出于样貌上的在意，也希望杜西嘉能在这具身体里重生，把她当作了工具。
生前牵绊最深的珍珠耳坠已经在尖锐的风涡里被彻底碾压成了灰尘，随着那股盈盈绿光盘旋着，其中已经渐渐有残影汇聚起来，身影快要成形。
蛊咒大阵的诅咒深沉，下面的人上不来，上面的人也下不去。
风成了尖利的刀锋，连云光自己身上都被那风割开了无数个血口子，他被蛊咒侵袭着，喘息声渐渐沉重，却怔怔地望着大阵中央那道身影凝实。
三个人都只剩下一口气，不约而同地吊起了心脏，紧紧盯着中央的影子。
杜西嘉在那之中睁开了眼。
她依稀是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长发及肩，耳边缀着圆润的珍珠耳坠，笑意明明如昔，眉眼间是和姜恩许如出一辙的英气桀骜。
真正看见她的这一瞬，姜恩许眼角忽然有些微红。
云光满身破败，他盯着杜西嘉，踉跄着站起身，伸向她的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声音沙哑：“西西……”
他想问，你当年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他杀的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可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生磊落的杜西嘉撞见了他拿活人献祭，即便身怀六甲也要毅然决然回国，带着孩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肯让他知道一点下落。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容不下半点肮脏。
可杜西嘉却没有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看到姜恩许时只剩下温和的慈爱，有些欲言难止的悲哀，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一句：“欢迎你来到这个世上，我的孩子。”
下一瞬，滔天巨浪从海底扑来。
在那可怖的风声呼啸里，有一双温暖的双手握住了姜恩许的双手，势如破竹，如有千钧。
长鞭寸寸碎落，鞭柄残缺，那些参差不齐的、尖锐的玄铁刺进了云光的心口，血色在巨浪中几乎遮盖了所有的视线，他睁开眼睛，似乎想要伸手拔开。
可对上那双温和的眼睛，却只剩下了难以言状的恸哭和绝望。
云光茫然地看向姜恩许的脸，近乎失声：“你是……照微？”
杜西嘉却不愿意他再看姜恩许一眼，手指冰冷的捂住他的眼睛，带着他沉入深海，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住风涡的力量，渐渐变得惨白。
“和我一起死掉吧。”
在被浪涛卷入汹涌的深海前，她最后回头看了姜恩许一次，却没再说话。
可姜恩许却奇异的感受到了她的意思，这位从未谋面的母亲在叮嘱她——好好活着。
母女俩此生只见过一次面，可在这彻骨孤独的深海中，杜西嘉亲手为女儿斩杀了她人生中最后的威胁，亲手为她度过最后一次劫难。
雪声飒飒，巨浪褪去，海面重归平静。
姜恩许茫然站在高台上，血红大阵干涸的第一秒，有人从身后忽然冲上来兜头给她罩上了意见衣服，清新的草木香水味在酷寒中驱散了一切枯败。
甲板上和身后无数人愣神的停在原地，不知谁先发出隐忍的恸哭，随后渐渐汇聚成江河，和凛冽的风声一起落入了深海。
死伤众多，他们惨胜，却终究还是赢了。
这是人世间一个最寻常的寒冬，渠海上风暴将歇，云雨氤氲。
而这也是姜恩许生命中，最后一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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