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至少不要死在春天
廖惊声就这样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妈抱着美好的幻想，带着刚满一岁的他到京城廖家，彼时这位亲爹已经从继承人上位，正式成为廖家的掌权人，他拥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一呼百应的权威和端庄优雅的妻子。
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她看着年轻的掌权人满是笑意地揽着妻子的肩膀下了豪车，刚出生的廖文哲被抱在怀里，小脸白净秀气，正安静地睡在襁褓中，已然是廖家最尊贵的小少爷。
而她的孩子浑身奶渍，衣服还是亲戚家曾经剩下的。
于是他们回到了破旧的城中村，廖惊声的母亲似乎在漫长的时间里遗忘了那天的自惭形秽和卑微，重新升起了对廖家的向往。
他第一次被母亲带到了廖家门口，他麻木地跪在大雪里，他妈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心急如焚地等着廖家认回这个孩子。
可是廖惊声知道的，不可能。
这扇大门永远都不会对他打开，就像他亲爹明知曾经和人春风一度也从未动过要去找人补偿的意思一样，他和他母亲主动凑上来倒贴的行为对他而言都是廉价的。
他只会感到耻辱。
他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但却记得那天廖家大门始终没有打开，他妈恨他不能让廖家心软于是直接回了家，他麻木地顺着记忆里的路往回走。
那天的雪是真的很大，连路过的车停在他面前时他也没有发现，只觉得似乎是雪停了，下一瞬才反应过来并没有，只是因为有人从背后给他撑起了一把伞。
小姑娘比他矮一个头，黑发垂落在肩侧，她费力地在风雪中维持那把伞的平衡，七岁的年纪却已经比同龄孩子成熟很多，只是太过瘦弱苍白，脸上是高烧未退时病态的红。
她咳嗽着把伞递给他，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毕竟幸福的小孩儿不会在这样大的雪里独自一人回去。
“明天就是春分了，我听阿婶说，京城的春天很漂亮。”
春天就要来了，至少不要死在春天。
廖惊声怔然地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只在对方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低声道：“以后天黑不要在外面待着。”他迟疑了一下，“谢谢你……我叫廖惊声。”
那时他刚满十岁，已经初步展现了自己在玄术上的天赋，看见这个小姑娘身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连绵黑雾，可能这场大病就会彻底把她带走。
小姑娘停下来，回头对他笑了一下。
她被车上下来的青年抱在了怀里，廖惊声只记得对方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
后来他才知道抱走姜恩许的青年叫云光，他来到这个城中村内给了他妈一大笔钱，以带他学本事的借口带走了展露天赋的廖惊声。
云光问过他要不要跟着走，廖惊声坐在破旧的屋子里忽然想到那个给过他伞的病弱姑娘，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此后，廖惊声成了云光豢养在黑暗中的猎犬。
他去到云光身边，本以为能和那个很好心的小姑娘一起学习，可他们真正的再见却是在十多年后，在北城那个炽烈的夏日。
对方身上浸润着风霜的味道，长发从肩头落下，眼睫上覆盖着阳光的盛光，问：“冒昧问一句，你叫什么？”
他望着这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庞，微笑起来：“廖惊声。”
好久不见，姜恩许。
时隔十多年，当初满怀感激告诉对方却又被忘记的名字，如今终于重新被这个人问起，而这次廖惊声知道，她不会再忘记了。
房间里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中。
那些仪器的吵闹和门外有人经过的脚步声似乎都离他们远去，姜恩许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在鬼市的第一面她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了。
她和当年一样，没有问他为什么最后还是要为云光做事，恰如过去遇到的每一个人，她知道背后可能藏着痛苦到不能言语的苦衷。
可她不会因此替那些冤死的人原谅满手血腥的廖惊声。
“我想知道云光对于我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以及他必须要杀我的理由。”姜恩许压下心中的波澜。
廖惊声顿了一下。
他从前劝过姜恩许不要去查这些，可最终还是自己将这些都告诉了她。
“他从一开始捡到你应该不是意外，这件事我知道得不多。”他坦白道，“杜西嘉我只知道是他的妻子，珍珠耳坠就是她的，大概死在很多年前。我见过一张模糊的照片，她和你长得有一点像。”
他还是收敛了一些，何止像。
当时他不过偶然间见到那张照片，像素非常模糊，似乎是在黄昏拍的，照片里的女人温文尔雅，回过头被抓拍的一瞬间笑起来，眉眼间的熟悉让他赫然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孩儿。
后来见到长大的姜恩许，他更确定了这一点。
两人长得非常像。
无端的冷意顺着脊梁攀附而上，姜恩许问他：“照片里的女人大概多少岁？”
“二十五六的样子，非常年轻。”
杜西嘉死的时候应该就在那几年，姜恩许被捡回去的时候，云光就已经二十七岁了，杜西嘉是死在这之前。
廖惊声从杂乱的记忆里拎出姜恩许想要的东西来：“前两年有一次他来我们这边检查我们的修为时，我曾经听见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她们长得太像了’。随后你下山历练已经能应付各种情况，很多次误打误撞发现了他的布置，毁掉了很多东西，所以从那时候就开始针对你。”
阻碍了他的路，成长到这种难以对付的地步，还和他死去的爱人长得很像，或许云光每次看到姜恩许都会想起那个死去的爱人，于是对于徒弟的爱也慢慢成了恨。
时光的锉刀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姜恩许坐在沙发上，手指一点点冰凉下来。
他们在病房里坐了很久，正如姜恩许所要的那样，廖惊声几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可她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高兴不起来。
最后说完时，她脸色比刚手术完的廖惊声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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