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4、恨一个人好难
陌然的担心果真变成了现实。
从踏进肖科长家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暗暗有些后悔。
肖科长与父母同住,家里还有个上小学的孩子。一看到陌然进来,乖巧地叫了声“叔叔”就进了里屋去写作业。
肖科长的爱人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皮肤很白,五官也长得特别精致。她父母是老干部,因此肖科长沾了这个光,没被强制着搬去雁南县县城住。
肖科长的父母都是老实人,当老师的出身。看到陌然来了,客气地点点头,脸色却都不怎么好。
陌然便觉得有些尴尬,想叫肖科长出去,随便找家饭店喝几杯。
肖科长坚决不同意,亲自要下厨。
他父母坐了一会,也进去房间不出来了。客厅里就剩下肖科长的爱人,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看电视,偶尔抬头看一眼局促的陌然,淡淡地笑笑。
陌然无聊至极,感觉到手脚都没地方放一样。
肖科长的爱人便说:“陌县长,你随便啊,就像在自家一样啊!”
陌然客气地笑笑,聊了几句,得知肖科长的爱人姓汤,全名汤小丽。自从他进入到县里工作以后,他对雁南地区的历史愈来愈感兴趣。比如前几届的市委领导是谁,雁南地区最大的官是谁,他都有了解过。
一听她姓汤,顿时心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于是问了一句:“前些年市里有个领导,也姓汤,好像是专管轻工业这一块的副市长还是什么级别的,记不清了。”
汤小丽轻轻一笑道:“是我父亲。”
陌然吓了一跳,如果说汤小丽的父亲过去是副市长,那么肖科长的级别应该不是个正科级。可事实是,肖科长不但是个正科级,而且还是雁南县的干部,连市里编制都没捞到一个。
陌然谦和地笑,说:“嫂子,你父亲身体还好吧?”
汤小丽还是淡淡一笑,道:“还行,年纪大了,除了种种花草,养养鸟,也没其他爱好了。”
陌然本来想问,既然她父亲过去是副市长,怎么还让肖科长呆在雁南县?要知道一个副市长的权力,再不济,把自己的女婿弄个正处级干部还是很轻松的。
汤小丽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浅浅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家肖进为什么还在雁南县吧?”
陌然暗暗吃惊,心里不由惊讶起这个女人的洞察力。她似乎能看穿别人的心思一样,话不多,却句句砸在人心里,让人躲闪不过去。
“有很多事,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汤小丽缓缓叹了口气,扭头看了厨房一眼说:“其实我们家肖进,是耽搁了。”
“耽搁了?”陌然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汤小丽却不往下说了,突然问了一句:“你没看出来,我家爸妈对你好像不欢迎么?”
陌然讪讪地笑,说:“是我不对,太唐突了。突然上你们家门,确实不好意思。”
汤小丽看他一眼,轻声道:“过去好像你也来过吧。”
陌然点点头说:“是,我陪肖莹来过。”
“我们家肖莹,算是被你们乌有村害惨了。”汤小丽白他一眼说:“陌县长,过去你是村长,现在你是县长了,有些事,你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什么说法?”陌然狐疑地问。
“肖莹肚子里的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没了?凶手你们要不要抓,要不要追究?不管是故意还是过失,都得有个说法吧?”汤小丽说着说着,情绪开始有些激动了,她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毛衣扔在一边,盯着陌然的眼睛说:“陌县长,有些事,不说,你心里也该明白!”
陌然沉吟一会问:“嫂子,肖莹现在在哪?”
“反正没死。”汤小丽说完,又补充一句说:“不过,与死了也差不多了。”
陌然心里一顿,失声问道:“她到底怎么了?人呢?”
汤小丽不理他,又去拿了毛衣,一针一针安静地织起来。
恰好肖科长端了菜出来,问了一句:“你们聊了什么?”
汤小丽不满地说:“还能聊什么?聊了肖莹。”
一说到肖莹,肖科长脸上的神色就阴沉下来。扔了一句话说:“她有什么好聊的?不聊她。”
汤小丽起身去帮忙摆筷子,肖科长去叫了儿子和爸妈,儿子随他出来了,他爸妈却死活不肯出来,说肚子饱,不想吃。
陌然明白肖家父母是在生自己的气。肖莹闹了这么大的一场动静,肖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与陌然有关。而且肖莹是在帮陌然的时候被人撞得流了产的,抛开其他的不说,肖莹从出事到现在,陌然这还是第一次上门。
愧疚感愈来愈强烈,以至于陌然愈发的坐立不安起来。
肖科长三口人陪他吃饭。汤小丽照顾儿子,无暇客套。肖科长便开了一支酒,摇了摇说:“酒花不错。”
陌然嘿嘿地笑,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一杯下去,肖科长聊起了雁南县官场上的事。
他是老干部,从参加工作开始就在雁南县。过去老丈人曾有意将他往市里调,但肖科长坚决拒绝了。他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说他是靠着老丈人上位的人。他要凭着自己的能力打拼出来一番天地。直到老丈人离休,肖科长的天地还是看不到一丝曙光。可是这时候老丈人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肖科长的老丈人汤副市长原来在市里就是排名最后一位的领导,他是个技术性官员,不善于拉帮结派。因此在副市长的位子上,同僚虽多,同盟却没一个。也就是说,整个雁南市政府领导中,他是孤家寡人一个。
在位的时候,手里有权。家门口还有些热闹。等到退下来后,仿佛没人认识了他一样,走在街头,就是一个邻家老头子,打招呼的人都遇不到一个。
肖科长叹道:“我现在才想明白,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还真得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妖娆的女人,迎来送往的,要眼波流转。”
一边的汤小丽抿着嘴巴笑,说:“好恶心啊!”
肖科长正色道:“官场里的人,谁不恶心?”
陌然没敢接话,主动给肖科长倒上一杯,迟疑着问:“肖科长,你说,我们雁南县现在与过去有没有改变?”
肖科长皱着眉头道:“要说没改变也说不过去。何书记来了后,还是有些改变的。起码现在的干部,不像过去那么骄横了。你都不知道,何书记没来之前,雁南县就像一块铁板,风吹不进,水浇不进。只要有利益的事,大家都削尖脑壳往里钻。没好处的事,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半点。”
“老杨书记也不管么?”陌然试探地问。
“能管得来吗?”肖科长激动起来,一掌打在桌子上,瞪圆双眼道:“随便举个例子,杨书记原来有个扶贫蹲点计划,要求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干部,每人都要建立一个蹲点区,年底按成绩考核。可结果呢?下去的人不到三分之一,报上来的蹲点计划却人人有份。杨书记能知道那么多吗?还不是照样论功行赏。说到底,就一个字,骗,大家合起伙来骗上级。”
“杨书记没有察觉?”
“能没察觉吗?但又能怎么样?”肖科长叹息着说:“你都不知道,雁南县这几十年来,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雁南县的发展却始终停滞不前,原因在哪?”
陌然冒失地问了一句:“在哪?”
肖科长便停下话来,惊异地看着他,眼光似乎要将陌然的衣服剥个精光。一个在官场里已经混了一年多时间的人,会听不出话里的含义?
“这么说吧!”肖科长清了清嗓子道:“别看雁南县过去没县城,但能在雁南县当领导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毕竟与市里靠的近,消息灵通。随便串个门,就是大领导。比如说杨书记,他在雁南县当了那么多年的领导,为什么没被别人挤下去?其实,懂的人明白,不是没人挤他,是挤不开他。市里不想让他上去,又不能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去。老杨书记在位的时候说,只要不往上走,谁都不能挪动他的椅子。要不,鱼死网破。”
陌然吃了一惊,问道:“杨书记真这样说?”
肖科长苦笑道:“后面这句话是我说的。事实确实如此。”
倘若事实真如肖科长说的那样,陌然即便当上了县长,前路究竟怎么走,他心里还是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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