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吓唬
二月初五,天朗气清,春风和畅,容瑾正坐在黄花梨雕花鸟鱼虫八屏镜台前挂耳珰,吩咐红袖开窗。
支摘窗一开,屋内大亮,廊下喜鹊的吱喳声传进来,听得人心里舒畅。
红袖回头打量着容瑾,见容瑾穿一件半旧的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并一柳绿色杭绸马面裙,只作家常装扮。
她秀眉渐蹙,“小姐,今日到底要见客,您还是穿得鲜亮些罢。”
“不必了,”容瑾将另一只白玉耳珰挂好,起身对着镜台转了一转,满意道:“我觉着今日这身甚好,”说罢便从螺钿柜里取出一青玉小瓶,揭开木塞,一股子芹菜味儿冲鼻子。
身后雀儿闻见了,忍不住捂鼻倒退两步,闷声问:“小姐,您真要用这个熏衣裳啊!”
容瑾凑近瓶口嗅了嗅,顿时也一个激灵,忙以绣帕掩鼻,道:“就要这个味儿,”说罢便将瓶子递给了雀儿……
这原本是寻常香粉,前两日容瑾吩咐院里的婢子们都停下手中活计,一齐榨芹菜汁。
如此榨了一早上才榨了一瓶子,随后便将这芹菜汁兑入香粉,再放在外头风干,到如今这香粉便带着一股子浓烈的芹菜味儿了。
雀儿和红袖一同将这香粉均匀洒在她那白底绿萼梅披风上,而后捂着鼻子伺候容瑾穿上。
容瑾在风口走了一圈儿,那味道,险些把她自个儿熏死,她不得不捂着鼻子说话,“红袖,那刘善家的都预备好了么?”
“小姐您安心,都预备妥当了。”
容瑾微微一笑,领着一行人出了院子往花厅去。
今儿会客的花厅就在重霄院前院,周围围着一圈儿才露出头的新绿,还有零星几株桃树,正冒嫩芽。
容瑾踩着石子小径过去时,恰好望见对面廊上走来一墨绿色身影。
不必说,这便是上回那秦家公子,他身后只跟着两小厮,原本说好要一同过来的李氏却并不见踪影,甚至容清也没跟来。
容瑾不由轻笑,心道这婶婶也真是有心了,连二姐姐也能撺掇去。
此时,那秦家大郎已满面笑意地走上前了……
他今儿梳了个半披头,以一白玉小冠盘着发,着一身米黄镶领墨绿底子云雁纹团花箭袖,脚踏一白底豆绿面的小朝靴,腰间垂挂一祖母绿的鱼形荷包和一圆形玉玦。
当日并未细看,今儿细细一端详,才发觉此人是个文气的书生面相,甚至略显孱弱,行走间有故作沉稳的姿态。可惜见过了程宗纶和沈阔二人,容瑾便知此人这一步步行得并不从容,且不自然,端着罢了。
“容瑾见过秦公子,不知我婶婶和二姐姐何处去了,不是说一道来的么?”容瑾温声问道。
“四小姐来得真早,”秦汾那双桃花眼像是被定住了,呆望着容瑾,微一拱手道:“林二夫人来时崴了脚,林二姑娘扶她去歇息了,”说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容瑾往花厅去。
恰在此时,一阵春风拂过,人家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到容瑾这儿,却成了千株万株芹菜生。
总之那一下,秦汾连打了三个喷嚏,而后捂着口,倒退数步,恨不能转身便走。
“怎的了?”容瑾强忍着笑意和冲鼻的芹菜味儿,回头,睁着一双故作懵懂的眼看向秦汾。
“无……无碍,”秦汾望着那张娇憨可人的小脸,强扯出微笑,继续跟上。而他身边跟着的两小厮懵懵然对视一眼,也跟了上来。
容瑾恍若未觉,继续前行。
一开始想整人的主意时,她还有些愧疚,毕竟人家公子虽初次相见时对她无礼,可兴许只是他本性贪玩,不知礼数,实犯不着去整人家。
可看了沈阔送来的字条,得知此人乃是千红窟常客,且即将尚公主却还来招惹她时,她便知道,说不定这人是本着纳妾的心思来见她的,如此浮浪之人被整一整也不冤枉。
“不知四小姐用的是什么香粉,怎的味道如此之……独特?”秦汾用墨绿色锦帕紧捂着口,三两步跟上,与容瑾并肩。
“不过是普通的茉莉香,但我这人向来爱闻芹菜的味道,便加了这一味香,此香粉我自小用到大的,姐妹们都说好闻,公子以为呢?”容瑾看向他。
秦汾对上容瑾那双清凌凌的杏眼,不由眸光一闪,“甚好!”
此人有一双同正铎一般的桃花眼,看人时自带三分情,只是这样一双眼生在正铎那妖精似的脸上,只令人觉着魅气,可生在这张文气中带着孱弱的脸上,便显出色相。
容瑾不喜,错开了眼。
秦汾却当容瑾害了羞,愈加兴奋,能得如此佳人,便是日日闻芹菜味儿也值了。
二人入了花厅,在紫檀木雕花小方桌旁落了坐。桌上已摆了瓜果点心,有用水晶盏盛的翠玉豆糕,奶油松瓤卷酥和藤萝饼则以天青色冰裂纹攒盘搁着,甚至屋里还烧了炭盆。
二月虽仍有寒意,可烧炭盆便太过了,婶婶这安排得可真周到,只是,愈是温暖,则气味儿愈浓烈。
眼下,几乎整个花厅都充斥着芹菜味儿,容瑾对面坐着的秦汾渐渐抑制不住地蹙眉,捂口鼻,一副欲吐而不能吐的样子。
“既然婶婶和二姐姐她们还没过来,那咱们便先用些点心罢,”容瑾介绍着案上几味林家特有的小食,亲自递了象牙筷给他让他尝尝,顺带故意说着藤萝饼等咸点心可用些芹菜就着,好吃得很。
对面那人瞬间便搁下筷子,说方才已在听风院用过一回点心,吃不下了,转而问她:“小姐极爱芹菜么?”
“人说一日无米饭不成,我则是一日无芹菜不成。”
容瑾发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对面那人眼中的笑意丝丝缕缕抽去了一般。
容瑾觉着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这位秦家公子恐怕要失态。
“公子平日里喜欢做些甚么?”容瑾温声问。
“平日里最爱读书,”秦汾眉眼稍稍舒展,“不过都是些杂书,《左传》、《申鉴》此等书便是我枕边读物,每日睡前必要翻上一翻,还有一点……”秦汾清了清嗓子,摆手道:“不说也罢,小姐定然不喜的。”
容瑾心道你一个未中举的,说自己爱读书,还爱读《左传》、《申鉴》之类的“杂书”?
容瑾强忍笑意,配合道:“公子过谦了,《左传》、《申鉴》这等治国平天下的书怎会是杂书,至于你方才说的另一点,不妨直说,兴许我也喜欢呢?”
“另一点便是尤爱去矿场,这地方小姐恐怕不喜欢,都是挥汗如雨的糙老爷们儿,但这矿里产出的金子你想必喜欢,”秦汾说罢从上到打量着容瑾,发觉她身上玉饰银饰居多,瞧了许久才发觉那翡翠镯子上镶了金,于是指着她那纤腕上的镯子,:“你瞧,越州那矿场挖出来的便是这金疙瘩,而越州正是我外祖的封地,我每年总要去上几回。”
容瑾连连颔首,顺着他的话夸赞道:“公子有睿王爷那样的外祖,真令人好生羡慕。”
容瑾说这话也是讲究的,知道他想炫耀他外祖的金矿,于是她便顺着意思夸赞一二,却并不问下去,因着一问下去,他只怕要滔滔不绝来一大串,容瑾可没那心思探究。
秦汾果然顿了一顿,心知容瑾对此事不感兴趣,于是问:“那小姐平日里喜欢甚么?”
“养蛇,”容瑾用象牙镶金筷子夹了片藤萝饼,漫不经心说道。
秦汾顿觉毛骨悚然,面色瞬间变白,看向容瑾的眼神又惊又恐。
容瑾假作不见,反倒十分兴奋,比着手势道:“我养过一条竹叶青,原是这般长,后渐渐长得这么长,这么粗,那小东西可乖巧了,你扔下个鹌鹑蛋,它便会朝你吐舌头,而后将那蛋连皮儿吃下去,再把皮儿吐出来,你说是不是挺好玩儿的?”
秦汾身子往后靠在垫了短绒毡垫的椅背上,离得容瑾远远的,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已没了惊,只剩恐!
“秦公子,你怎的了,你怕蛇?”
“不……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会怕蛇?”秦汾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便说嘛,我见过的男子没有怕蛇的,连替我养蛇的刘婆子都不怕,还常把那蛇拎出去遛弯儿呢!就跟养狗似的,公子养过狗么?养狗不也得日日拉出去溜溜,才能长得壮实么?蛇也是一样,不过蛇得放在竹篓里头,你见过几条蛇在竹篓里打架的样子么……”
秦汾的面色愈来愈白,身子止不住后缩,紫檀木椅渐渐后移,与大理石砖面擦出一阵尖锐的吱声。
秦汾只觉背上的粟栗一片片涌上来,头皮也开始发麻,仿佛眼前一条大蛇盘桓。
他没再留心容瑾后头说了甚么,只大约知道她是要把蛇拎过来给他瞧瞧的意思,接着人便走出去了。
若说芹菜味儿不过来自她用的香料,娶回家去让她用旁的香料便罢了,可蛇是什么东西,她居然喜欢养蛇?
哪怕纳回了家,不许她养,而她趁他没留意偷偷养上几条,哪日在房里你侬我侬时,她忽见着两条蛇爬上床,那岂不要被吓死?这样的姑娘,再美也不敢娶回家啊!
秦汾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腾地站起身,逃命似的跑出花厅,领着两个小厮便往廊上跑,便是幼时去花楼被他老爹追着打也不曾跑过这般迅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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