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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赶人


那头沈阔走出门一张望,登时被这景象震住了,一楼赌桌上的骰子,马吊都撂下了,上百名赌客或站或坐,双眼都直直朝他望过来,笑得不怀好意。

二楼三楼的赌客们也不赌钱了,走出来围着栏杆看热闹,沈阔一眼望去,栏杆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像栖在栏杆上的一排燕子。

“二爷,您艳福不浅啊!”路过的赌客拍拍沈阔的肩,笑得意味深长。

“坊主,您别是跟姑娘睡了没给银子,惹得人上门讨债来了罢?”一楼有好事者大喊道。

而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紧接着又有人高喊:“坊主欠的哪是银子?是情债啊!”

“兄弟们,你们在二爷这年纪恐怕还在树上掏鸟蛋罢,瞧瞧咱们沈二爷,才娶了京城的大家闺秀,又有红粉知己追着喊着要嫁他,与二爷比,咱们这些人都白长了年纪了!”

哈哈哈——

雷动般的笑声充斥整个赌坊,沈阔听得心烦意燥,冷声问身边的伙计,“那姑娘人呢?”

“就在那儿!”伙计指了指一楼靠近朱红腾蛇柱的赌桌前,一着浅紫色镂银丝纽牡丹花纹刻丝裙的姑娘一手摇着美人团扇,歪着脑袋脑袋,妩媚的狐狸眼直勾勾看向沈阔。而周围十几个赌客的目光也在她身上逡巡,几要流涎水了。

沈阔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便是丽春院的头牌——春娘,这儿的赌客无一个不认识她的。

沈阔记起当日自己与人谈生意时,似乎那人便点了春娘陪酒。这春娘眉目含情,体格风骚,直往他身上蹭,沈阔这个没尝过滋味的险些忍不住,可想着容瑾,到底不敢沾染分毫。

既没碰过她,走时也给了银子,这姑娘还来做什么?

“你把人带上来,”沈阔吩咐了身边的伙计,两袖一甩背在身后,踅身往自己雅间去……

外头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容瑾在屋里都听了个清楚。噪杂中有一二个音调高亢的,说二人才子佳人甚为相配,沈阔的太太是京城来的母老虎,必不会允他纳妾云云。

总之,那春娘只说了一句“寻你们坊主”,再往那儿一坐,再不言声儿了,底下看热闹的便连沈阔与春娘如何私定终生都编出来了。

一旁的雀儿和红袖一个气得撅起了嘴,一个面色沉凝,就等着看沈阔怎么来向自家小姐解释。

其实这事儿,解释也无用了。经这一闹,于他沈阔是没甚要紧,指不定还有说他风流少年,御女有道的。可于容瑾却极不利,新婚四个月,丈夫便去逛秦楼,还把姑娘招上门来了,这不是打她的脸?

沈阔硬着头皮推门进来,一来便是极严肃的一句话:“这姑娘我见过一面,就只知道她名唤春娘,他娘的,我定是被算计了!”说罢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对着黑漆描金木几重重一捶。

一旁的雀儿听了这话,脖子一扬,鼻孔里哼哼了一声,红袖也面露失望之色,容瑾则拧眉盘弄着两个骰子,半信半疑。

这时一伙计急咧咧地冲进门来禀:“二爷,那姑娘不愿上来说话,她说……她说让您领着她去沈府,给她个交代!”

“我都不认得她给她甚么交代?把人轰出去!”沈阔手一摆,冷冷下令。

“慢着,”容瑾忽而抬手,深深望着沈阔,“你真不认识她?”

“真真不认识!我沈阔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被我爹打板子,幼时跟人拿剑比试,什么出格的没干过?我若与她有情,早把她娶回去了,况且,”沈阔做了个嫌弃的神色,“那脂粉墙皮般厚,俗不可耐的女子,我可看不上眼!”

容瑾忍不住颔首,依沈阔的性子确实如此。

而底下那帮赌客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最会编故事的。

这会儿把人轰出去,回头他们便要嚼舌头说沈阔辜负了一位姑娘,或者索性编造成沈阔惧内,母老虎沈二太太不许他纳妾。

“你把人轰走,反倒惹人猜疑,不如我出面平息此事,让他们没舌头可嚼,”容瑾盘弄骰子的手忽的一翻转,竟掷出个三个六,十八点。

“你出面?”

……

随后,容瑾招呼红袖过来,对她耳语了几句。

红袖听罢酝酿了会儿便郑重颔首,随后跟着沈阔推门走了出去。

六月天里燥热异常,赌客们的热情也分外高涨,甚至还有人在外头喊叫:“坊主,别推辞了,送上门的美人你还不纳?”

沈阔背着手在走廊上踱,朱红的雕栏愈发衬得他神色晦暗。他盯着赌桌前那一抹刺眼的浅紫,不由冷嗤一声,随后他立在栏杆前,抬手示意众人住口,附带大吼:“静一静,静一静!”

喧嚣声渐歇,最后只剩下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赌客们有看热闹的,也有想看沈阔笑话的,都朝他望过来。

“承蒙诸位关照生意,因私事打扰各位的雅兴了,今儿的酒水我请!”沈阔从左到右对着一众人拱手,继续道:“诸位都是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甚么事儿,我索性当着诸位的面说清楚了,请问楼下这位姑娘,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何跑到赌坊来寻我,还说要我给你个交代?”

还不及春娘应答,便有好事着揶揄道:“不就是被窝里那点事儿嘛?偏要人家姑娘拿到明面上来说,多不好意思呀!春娘那是丽春院的头牌,多少人要给她赎身她还不愿呢!二爷,难得人家看上您,既然做都做了,是爷们儿便别怕屋里的婆娘,纳回去!”

“纳回去,纳回去!”那起子人疯了似的大喊,仿佛正在做成人姻缘的大善事。

然而他们也就看个热闹罢了,若沈阔顾忌面子真把人纳回去了,便又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会说沈二爷那妾室,当年老子也睡过,就那样儿,他还当块宝呢!

无论他们口头上说得多好,多奉承那春娘,其实心里都拿她当婊子,而沈阔便是那个纳了婊子的男人。

“这年头是个母的便敢过来说要进我沈家的门?”沈阔“啪”的一声拍在栏杆上,怒道:“那岂不街边乞丐也能来讹我了?我沈阔纳不纳妾全由内人说了算!”

红袖虽是林家的一等丫鬟,见过世面,可面对数百位男子,这会儿双腿也打颤。她极力稳住身子,站前一步高声道:“沈二太太托奴婢问楼下那姑娘,可是我家姑爷嫖伎没给银子?若是,眼下便随奴婢到账房去取罢。”

一句话先把那春娘给压下去一截,方才底下的一帮爷们儿把个伎子捧起来,说什么是她看上沈阔,弄得风花雪月的,容瑾便非得给此事定个性,那就是嫖伎。

众人一阵唏嘘,开始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又是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这时有些赌客方如梦初醒,自己这是在劝堂堂沈家二公子纳一秦楼女子为妾,且沈家二公子还不乐意,那便不是在促成什么才子佳人,而是在强人所难了。

可那春娘也是个有手段的,她见看热闹的不吱声儿了,便柔柔站起身,纤腰柳摆向前两步,娇媚尖细的女声刺破那层聒噪,“是二爷亲口许的,要给奴家个名分,都是自家人了,还讲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呢!”

这话暗示众人她与沈阔之间不讲银子,那嫖资究竟给没给还真说不定,万一沈家二爷真就空口许了个名分,不给银子的呢?

赌客们又躁动起来了,三楼对面栏杆上几个贵公子不知说了些甚么,笑得前俯后仰,还有沈阔幼年的死对头大喊:“沈兄,你们沈家做生意不是最讲诚信的么?既许了名分,怎可翻脸不认人!”

沈阔暗咬后牙槽,对着雕栏又是一锤。他没想到这女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他,偏偏他辩也辩不清。

然而春娘的路数容瑾也估摸得差不离,她早便叮嘱了红袖另一番说辞,红袖于是高声回应道:“既然你这般爱慕我家姑爷,我们小姐也不愿冷了您的心,您这样的身世按理是进不得沈家门的,我们小姐大度,允你去栊月庵里吃斋念佛,带发修行三年,三年之后,纳妾一事便可议。”

吃斋念佛三年?

春娘垂下眼,凝眸苦思该如何作答,答应么?怎可能?她本就是收了人家一万两银子来此讹人的,讹人把自己搭上,去尼姑庵粗茶淡饭三年?再回来岂不成了黄脸婆?罢了,她今日抛头露面说这一番不知廉耻的话已是抹黑了沈阔,那一万两银子也该到手了。

整个赌坊忽而鸦雀无声,众人目光都落在春娘身上,期待着看一回伎女从良的好戏,然而令他们失望了,春娘捂着帕子轻轻啜泣道:“三年吃斋念佛,纳妾一事才可议,万一那时你们又不认账可怎办?”

“有众人做见证,姑娘可放心,”这一句是红袖自个儿加的。

春娘无话可说了,她左右张望了一眼,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眼里立即便挤出了泪水,把个团扇一丢,哭哭啼啼道:“天下的男儿都是负心人,都是负心人!”

而后她便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一泣走出了赌坊。

待人走后,坊中一阵嘘声,方才劝沈阔纳妾的众人觉着自己做了件蠢事,再不敢看楼上的人,各自没事人一般回到赌桌旁继续推牌九,摇骰子。

待到沈阔进了雅间,才有人感叹道:“往后这种事儿咱们还是少掺和,婊子无情啊!”

还有人竖起大拇指,“沈阔这小子有福气,若换了我家那位,早提刀砍上丽春院了,沈家二太太有手段啊!”

“是哪家的姑娘来着?”

“京城来的,四品官的女儿,大家闺秀!不过她的婢子怎会在此,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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