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坚定
良久之后，翠西才抬起头，她的神色是伊曼从来没有见过的郑重和正经。
伊曼的心中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翠西对着他们两人甜甜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开口道：“绵绵，伊曼，我知道，你们两个对我很好。你们是为我好，才会劝我和你们一起离开。可是，你们认为的‘对我好的事情’，不一定就真的适合我啊！你们所认定的‘一定会伤害到我的事情’，也不一定就会让我受伤啊！”
“我知道，我很笨，我不像你们两个那么地聪明，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你们说的很多话我也不太明白。不过，这并不影响我过好自己的生活，对吗？”
她走到许绵绵的身前，拉起许绵绵的手，领着她来到伊曼身旁，用另一只手拉着伊曼的：“你们两个，都是我捡到的，和你们一起度过的这段日子，我是真的很开心，也很幸福。我从小就被父母抛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你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但是，我很明白……”
翠西的语气中终于流露出了伤感：“我不可能永远拥有你们的，我只是你们生命中的一抹流星，经过后虽然能给你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却也只是印象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许绵绵连忙否定，翠西捏了捏她的手，温柔地对她摇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许绵绵不得不照做。
翠西说话的语气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她的那些欢快的语气助词“啦”、“呢”、“哦”竟然一个都没出现。
“有时候，我也会很贪心地想，伊曼失去了记忆，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了。也可能，他的家人早就不在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熟悉的人就只有我，还有你，绵绵，对你，我也有过这种贪念。”
许绵绵紧紧地回握住翠西的手，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她可以永远做自己的家人。
说到这里，翠西充满遗憾地缓缓摇头：“可是，我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总有一天，伊曼会恢复记忆，那时，我一定会变成他的累赘……其实，我一直都是他的拖累，我知道的。”
伊曼抿唇，嘴角崩得很紧很紧，却无法反驳翠西的话。
伊曼问自己，他是不是一直对翠西的态度太差了，以至于她竟然产生了这种自卑的想法？
翠西是个弱渣，伊曼早就知道，但是，在他的心中，翠西是他的责任，而不是拖累。
“你看，绵绵就要找到自己的家人了，我很为你高兴，真的，绵绵。”
她又笑了：“你们都将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想要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啊！”
而后，她的声音依旧缓慢，却坚定无比：“我明白你们的顾虑是什么，因为我是一个拟态人，一个只能出卖自己过活的拟态人，我没有资格做那些不属于我的美梦。所以，像佐伊那样的大人物，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他的身上获得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因为看见他而开心，这种天然的雄性对雌性的吸引，对我而言，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感觉。”
许绵绵听了，就有些出神。
翠西以往接触过的男人，对她而言都只是客人，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谁也不会喜欢谁。
这是翠西第一次为一个男人着迷，喜欢，对于翠西来说，这是一件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事情。
直到此时，许绵绵才深刻体会到，身为一个拟态人，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生活潦倒，地位低下，备受白眼和歧视，这也就罢了，拟态人连精神层面的权利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了。
他们的亲情、友情、爱情，几乎不复存在。
“伊曼，绵绵，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离开了。”
翠西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的生命中曾经拥有过你们，是非常非常美好的事情，我很知足。而现在，我想去追求更加美好的一切，虽然，我很难过我们即将分离，可是，我知道即使没有我，你们都能活得好好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翠西小声地啜泣起来。
许绵绵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准备做最后一次努力，劝说翠西和她一起走：“翠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选择的道路，前方必定崎岖坎坷，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走下去的。如果你后悔了，你甚至连一条退路都没有。”
爱情固然能够让人光泽焕发，失恋同样会令人生不如死。
“我不会后悔。”翠西的语气坚定，“绵绵，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后悔。我们信奉的生活信念，是永远都只活在明天，而不是昨天。”
对于拟态人来说，只有向往未知的一切，才会令他们拥有继续活下去、挣扎着生存的理由。
“绵绵，这是我自己的生活，虽然我不够聪明，不够厉害，我仍然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你和伊曼能够给我的很多，但那并不是我自己的，你能理解我的选择吗？”
许绵绵摸索着找到翠西的脸庞，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理解，我理解的。翠西，你并不笨，不要那样否定自己。你比很多人都要勇敢得多，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伊曼，此时终于开口了：“翠西，你救了我的命，你希望我用什么方式来报答你？”
“我当时救你时，并没有想过要你报答我。”
“那是你的想法，对于我个人而言，我必须要报答你。”伊曼很坚持。
就像翠西坚持要自己决定自己前行的道路一样，伊曼同样有他自己的原则。
“那就送给我一个承诺吧。”翠西随便提了一个要求。
伊曼觉得，翠西终于聪明了一次：“好。就这么定了。”
翠西发现，伊曼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直到伊曼和许绵绵离开了佐伊的飞船之后，翠西才恍然大悟。
伊曼看她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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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绵绵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的，不知道为什么，许绵绵总觉得伊曼的背影有些冷淡。
可能是幻觉吧，许绵绵心想，她甚至连伊曼的背影都看得不清楚。
伊曼走得很慢，他并没有像翠西那样一路扶着许绵绵，而是和她保持着一段很明显的距离。
许绵绵的脸皮比较薄，自然不好意思要求来扶她，只能硬着头皮摸索着前行。
好在飞船内的地面都十分平滑，有台阶或者转弯的地方，伊曼也会出声提醒她。
许绵绵以为，伊曼会悄悄地带着她潜行至放置小型飞艇的舱室，却没有想到，伊曼大大方方地领着她，不紧不慢地行动，他们在路上遇见很多机械族的卫兵，竟然没有人对他们的行踪表示质疑，也没有人阻拦他们的去路。
许绵绵有些不解，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影响伊曼的计划，便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因为，机械族的卫兵只能按照接受到的指令行事，我们进入飞船的时间尚短，并没有被标记为外来者，所以，他们不会防御我们，也不会攻击我们。”伊曼淡淡地解释道。
很快，伊曼便带着许绵绵来到了目的地。
飞艇前有很多机械族卫兵把手，伊曼这次并没有光明正大地在他们的面前出现，而是从怀中取出上次用过的那个小盒子，贴到了舱室门口的控制面板上，操作了一阵之后，便领着许绵绵径直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家飞艇。
伊曼对飞船的结构十分熟悉，一点冤枉路都没走地很精确地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和之前他连操控飞船都显得十分费力相比，简直像是个进化版本的伊曼。
许绵绵不由得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有些不对劲啊……
在即将踏入飞艇内的前一刻，许绵绵突然停住了脚步。
“伊曼，”她说，“你已经恢复了记忆，是吗？”
伊曼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侧头看向许绵绵：“你想说什么？”
许绵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问伊曼：“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
伊曼指了指前方守卫的机械族卫兵：“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我只能改变他们的指令十分钟，十分钟之后，他们就会攻击我们。”
许绵绵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她这一路对伊曼的信任，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翠西。
翠西救了她，因此，她无条件地信任翠西。翠西救了伊曼，翠西信任伊曼，因此，许绵绵也下意识地信任伊曼。
可是，问题是，她和翠西能够信任的那个伊曼，是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对她们没有任何坏心的伊曼。
许绵绵现在无法确定，眼前这个可能已经恢复了记忆的伊曼，或者是其他什么别的名字的男人，还会像以前那样值得她去信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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