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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敝言


顺着小径返还,很快便来到魏府门前。

“魏大人,放我下来吧,被你家人看到……于礼不合。”秦画晴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魏正则语气一顿,“家中只我一人。”语毕,扬声唤道:“徐伯。”

秦画晴怔忪,不明白他话中意思。

斑驳的大门从里打开,还是之前那老伯,他见到魏正则怀里的秦画晴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大人回来了。”

魏正则微一颔首,便抱着秦画晴就近步入东侧书房,书房里陈设极为简单,绿纱窗下,一张红木书案,笔洗边儿上整整齐齐挂着一排毛笔,汉白玉刻篆书的镇纸下压着一副未作完的山水画。百宝阁摆满书籍,角落放着一个熄灭的桐花香炉。

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将伞倒放在门槛边,秦画晴缩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对魏正则道:“魏大人,我丫鬟还在马车上,你让人把她叫过来吧。”

魏正则颔首,转身出去吩咐。

恰好徐伯进屋,给秦画晴呈上一杯热茶。秦画晴还想着刚才魏正则那句话,不由多言问:“徐伯,魏大人家人不住这边么?”

徐伯见她明眸皓齿,老脸笑成花儿:“大人父母早逝,亲戚都已疏远,且尚未娶妻,无子无女,府中只有我和几个杂役仆人。”

他是魏家老奴,如同魏正则长辈,眼看魏正则快到而立之年,却依然孑然一人,到底是操心他终身大事。

今日见到秦画晴,徐伯还当魏正则是开窍了,对秦画晴的态度也愈发亲切。

过得片刻,就见锦玉风风火火的撞了进来,见得秦画晴狼狈的样子,大吃一惊:“小姐!”

秦画晴苦着脸,将脏兮兮的鞋子地给她:“锦玉,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去将鞋子简单洗一洗,咱们快些回府。”

“是。”锦玉提着鞋子,出门去了。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秦画晴百无聊赖,视线落在书案上未画完的山水图上。画上峰峦叠嶂,青石小路树林深处蜿蜒隐去,瀑布倒悬,化作涓涓细流,流云间盘旋几只仙鹤,疏淡飘远。

秦画晴也见过秦获灵作画,可远不如魏正则寥寥数笔自然灵动,显然功底深厚。

端砚旁放着一枚寿山石阳文印,秦画晴随手拿起,哈了口气,在手心盖了一戳。

但见字体端正的“文霄”二字,秦画晴才记起魏正则字文霄,号嘉石。如果把他章子拿去卖给那些文人雅士,能卖多少银子呢……

她正不着边际的瞎想,就见门口光线一暗,却是魏正则端着一大碗汤进来,摆在秦画晴面前,叮嘱道:“淋雨后喝点姜汤水,驱寒。”

那姜汤味道极冲,秦画晴看了眼魏正则,想拒绝不喝,但却说不出口,只得捏着鼻子,勉勉强强的灌一肚子。

她擦擦嘴角,脸皱成一团,将碗递过去,道:“魏大人,我喝完了。”

“感觉如何?”

“……很好。”

魏正则颔首:“那再喝一碗。”

秦画晴登时瞪大眼睛,慌不择言道:“我饱了!”说完便见魏正则眼中笑意加深,就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秦画晴脸一红,心中腹诽他竟然还戏弄人。

便在此时,锦玉提着洗刷干净的绣鞋进来,背过身帮秦画晴穿上:“小姐,还有点湿,快些回去换掉便可。”

秦画晴穿好鞋,跺了跺脚,才发现魏正则不知何时已回避,正负手站在屋檐下观雨。

她缓步走到他身侧,柔声道:“魏大人,我这便……告辞了。”

魏正则低眼看她,“嗯,回罢。”

锦玉撑开伞,微扶着她,出了魏府,刚走下台阶没几步,秦画晴忽而转过身,大声问:“魏大人,我以后还能来找你闲谈吗?”

魏正则一愣,随即笑着点头。

隔着重重雨幕,秦画晴也忍不住笑起来,心下如释重负。

现在笼络好关系,可是为将来做打算啊!

随着项思德斩首、卢思焕被禁足,风波稍定,两党争斗看似一片沉寂。

七月流火,正酷暑难挨,边疆一道急报震惊朝野,朔方节度使宋谷明反叛,联合回纥、党项六万部众南下,京师惶恐。便在此时,却听传靖王令朔方兵马使与分宁节度使率军闭城坚守汾州,亲自督战,并派遣小股精锐部队轮番袭扰,让对方在夜晚也无法休息。数日之后,宋谷明叛军疲惫不堪,大元朝兵马却得以灵活的作战方式养精蓄锐。靖王见时机成熟,命人开城门,涌出一群勇猛之师,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宋谷明自知穷途末路,于叛逃途中自缢而亡。

此役,耗时一月,靖王率军斩杀叛军将士四万余人,俘虏七千,缴获战马五千余匹,兵器、粮草和辎重等堆积成山。郑海端等人见状不妙,传信于楚王,楚王匆匆由淮南赶至陇右,犒赏三军,借此功劳分羹。于是捷报传入京师,便成了楚、靖二王联手退敌。

战事告捷,龙颜大悦,此事李赞等人不好上奏,边关官吏陈情奏折被郑海端等人压下,楚王白白捞个好名声。这还不算,楚王从回纥、党项俘虏中挑选出十二名外族女子,献于圣上,圣上十分喜爱,不顾臣子、皇后劝阻,破格封其中一名为愉贵妃。

这等荒唐事传入秦画晴耳中之时,她只微微笑了一下。

愉贵妃也不过是一名受宠的后妃罢了,于朝政无碍,更不会波及她秦家。圣上喜欢谁便封谁,执意阻挠反而适得其反。李赞等人深知这点,劝阻过一次见不得行,便压下再没提起。

适时永乐侯于会仙楼举办诗会,邀请京城才子文士相聚,共同探讨古来文人骚客之歌赋,再由几位老翰林评测。

永乐侯几乎每隔几年就会举办一次这样的风雅盛事,以前秦画晴只当他惜才,现在想来却是暗中选拔、培植党羽,稳固郑党根基。

眼看秋闱将至,秦获灵准备回桃李书院备考,听闻会仙楼诗会,他却来了兴致,拉着秦画晴同去凑热闹。秦画晴对一切和永乐侯有关的事情都没有兴趣,但一想着秦获灵即将离家,许久见不到了,心下一软,便答应下来。

会仙楼就在成衣铺对面,秦画晴想着这月账本还没看,便对秦获灵道:“你先进去,我随后来寻。”

秦获灵踮脚见得里面好几个同窗,又见秦画晴身侧有锦玉和随从作陪,当即点头,飞快跑了进去。

秦画晴将成衣铺的账本过目,发现生意一月比一月好,不禁喜笑颜开。

罗管事道:“多亏秦少爷想出在衣裙上作画的新颖法子,绘制起来又快又方便,加上价格降低,买得人也更多了。”

“等再过段时间,便去别地选个铺子,广开分铺。”

罗管事笑道:“全听东家你说了算。”

秦画晴又夸奖他几句,才同锦玉一起前往会仙楼。

这是诗会举办的第三天,一楼大堂的位置已经坐满了,除了许多书生文士,还有几名用心打扮过的女子。大元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抛头露面,只要不太出格,都算情理之中。

秦画晴环视一圈,没有看到秦获灵,便在此时,就听会仙楼上一阵熙熙攘攘,有人惊叫道“打人啦”,秦画晴心下一惊,和锦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飞快上楼。

楼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锦玉拨开人群,瞟到躺在地上的人露出一双鸦青色蝠纹布靴,秦获灵今日便是传的那靴子。

秦画晴大叫道:“住手!”心疼的喊,“获灵,你有没有事?”

岂料走近一瞧,那人抬起脸来,小眼薄唇,竟是极为陌生。

“阿姐,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嗓音,秦画晴当即大窘,扶着锦玉站起身,后退几步:“不好意思……认、认错人了。”

锦玉跟秦获灵解释道:“小姐听楼上打人了,还以为是少爷你。”

秦获灵手里端着一碟糯米糕,哈哈笑道:“阿姐,我刚才去给你买糕点了。”

秦画晴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快些看,看完早点回去。”

两人正准备下楼,突然有人喊道:“秦姑娘,请留步!”

秦画晴闻声一怔,回头一看,李敝言一袭墨竹青衫,立在梨花木的扶手旁。他身边站着眼眶淤青的男子,正是秦画晴方才认错的那位。

秦画晴不好无视,微微颔首:“李公子,好巧。”

李敝言见她今日打扮的极为素净,发髻间只别着一个小小珠花,清雅秀丽不输盛装时的明艳。

“这位是我同窗,太医院判宋太医之子,宋浮洋。”李敝言微微侧身,向她介绍,“方才我不在,多谢你出言解围。”

秦画晴干笑两声,“误打误撞罢了。”

她身侧的秦获灵突然“咦”了一声,问:“宋浮洋?是不是劳夫子教的那位宋浮洋?”

宋浮洋小眼睛陡然睁大,惊讶的说:“你怎么知道?”

“哈哈。”秦获灵突然抚掌大笑,“原来就是你啊!好几个同窗早就想教训劳夫子,却一直没有动手。那日听说他被一个叫宋浮洋的学生罩着竹筐一顿狠揍,你可是桃李书院的大英雄!”

秦画晴诡异的看他一眼:“你一天到底在书院学些什么?”

那宋浮洋也面露喜色,“你也在桃李书院?”

“我老师是周夫子。”

“周夫子出了名的和蔼,比劳夫子好多了!”宋浮洋抬手一指李敝言,“那他你肯定认识,大名鼎鼎的李希直啊。”

“书院里最年轻的贡士,当然认识。”秦获灵连连点头,李敝言也朝他含笑,几人攀谈起桃李书院,越聊越投机,便一同入了二楼雅间,叫了壶庐山烟霭,兴致勃勃谈天说地。

秦获灵问:“你怎么会被打呢?”

宋浮洋哼哼道:“那几个书生在谈论当今画技谁最好,一个说是陈夫子,一个说是六弦山人,我就说了句公道话,明明是嘉石居士,不知怎地就惹恼了他们,对我拳脚相向,枉读了圣贤书!”

秦获灵一拍大腿,“本来就是嘉石居士啊,你哪里有说错?”

李敝言插嘴道:“永乐侯设的诗会,提起老师,自然不妥了。”

他说的晦涩,秦获灵和宋浮洋都一脸不太明白的样子,便不再聊这话题。秦获灵跳脱,宋浮洋性格和他无二,两人很快打成一片,无话不谈。

秦画晴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茶叶在杯中卷散舒展,锦玉时不时跟她说几句,颇感无趣。

李敝言自打她进屋便一直在看她,这会儿见宋浮洋和秦获灵聊的兴起,便出言问她:“秦姑娘,你来此是陪你弟弟?”

秦画晴看他一眼,腹诽这不明摆着吗?

她面上却露出适宜的笑容,“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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