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绝对是笔意外之财!

那是上一世1993年的秋天,他被朋友拉去参加了一个饭局,说是给一位刚下山的朋友接风洗尘。

所谓下山,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刚释放的两劳人员。

当晚是在市工人文化宫对面一家炖菜馆吃的,单间里乌烟瘴气,十几个人已经喝了两个多小时。

席间,獐头鼠目的陈六指,讲述了一个对他来说十分悲惨的故事:

十年前的8月18号,他连夜洗劫了多家粮店,一个星期后他就被逮了进去。

明知道这是个出了名的惯犯,可没有证据,这家伙的嘴也是相当硬,一丁点赃款赃物都没交代。

无奈之下,公安翻出了陈年案底,三年前,他在第四中学门口抢了一块五毛钱。

就这一块五毛钱,让他在北山劳改队整整蹲了十年!

直到今天,周东北都清楚记得陈六指当时愁眉苦脸的小表情。

他抱着肩膀蹲在椅子上,叼着烟皱着眉,“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么多家粮油店,我他妈愣是一分钱没搜着,藏哪儿了呢?”

“虽然没看着钱,可我弄了接近10万斤粮票,10万斤哪,我兴奋地查了一宿!”

“如果当时我把这些粮票交代出来,准得挨枪子儿!本以为出来以后能发笔横财,胡吃海塞几年......”

他叹了口气,八字眉满是喜感,可能是烟熏的,眼角都湿了。

“可他妈万万没想到,人出来了,粮票作废了!尼玛,愁死我了!”

单间里瞬间成了欢乐的海洋,有人直接就笑喷了,大伙纷纷问他把粮票藏哪儿了。

他把地址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边说边哭,委屈的像个孩子,惹得众人又是好一阵大笑。

想起这些,周东北嘴角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虽说现在粮票没有前些年那么值钱了,但这可是十万斤,距离作废还有8年!

运作好了,不只能还上欠王老骚家的钱,启动资金也有了......

烙饼一样,在被窝里折腾到了天露鱼肚白,才沉沉睡去。

——

“懒蛋,起来啦——”

睡梦中听到了姐姐清脆的声音,周东北打了个哈欠,想伸个懒腰,连忙又把胳膊收进了被窝,真冷!

后半夜炉子灭了以后,只有火炕还有点儿余温。

墙角脸盆里的水结了一层冰,周东南将暖水瓶里的水倒了进去,热气扑面,冰很快就化了。

他翻了个身,趴在了枕头上。

光线透过窗户上的防寒塑料布,柔光灯般斜斜映在姐姐修长的身上,雾气氤氲,寒酸的蓝布棉袄,柔美的脸庞若隐若现。

这景象是那么熟悉,是这个家除了母亲外,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以至于多少年后都梦到过......

午夜梦回,泪洒枕巾。

他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能再让姐姐受到一点委屈!

伸手把棉袄棉裤扯进被窝,不然一会儿穿的时候可就遭罪了。

周东南又给他牙缸里倒上水,挤好牙膏,这才拎着暖水瓶出去了。

把秋裤塞进袜子,在被窝里穿好棉袄棉裤,下地洗脸。

脸盆上方的墙上,挂着一面小圆镜子,他伸手抹了一把上面的雾气,望着镜子里的脸,咧嘴就笑了。

年轻真好!

自己和姐姐长的都像母亲,浓眉大眼,鼻梁高挺。

而父亲周旺身高174公分,在东北,这只能算是中等个儿,长相更是普通的扔人堆儿里找不着。

记得初二暑假时,自己就窜到了184公分,因为贪长,营养又跟不上,所以一直都不胖,现在体重多说60公斤,火柴棍成精似得。

刷牙的时候,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才19岁,得尽快调整心态,万万不可像个沧桑的小老头,油腻大叔都不行,必须有点朝气!

披着大衣出了房间,深深呼吸了两口冷冽清晰的空气,昨夜的风停了,院子里的白雪反射着阳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早饭是大碴粥和芥菜疙瘩咸菜,很香,还是曾经的味道。

周旺盘着腿坐在炕桌前,低头吃饭,一声不吭,全程爷俩都没互相看一眼。

吃完饭,他让母亲给自己找个三角兜,问他干啥用,他也没说,接过来叠了叠,装进了大衣兜里。

姐俩穿好大衣,去村卫生所打了一针,又涂了点儿药。

回来的路上。

他说:“姐,你看着点他,发现再去赌,就告诉我!”

周东南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知道弟弟说的“他”是父亲,也注意到他没再叫爸。

周东北也清楚,入冬以后,屯子里老爷们就三样乐趣,一是喝酒,二是聚众耍钱,三是拉灯上炕折腾。

到了家门口,他说:“姐,我出去一趟。”

“死冷寒天的,出去干啥......”周东南还没说完,他已经骑远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周东南久久未动,冬天砖厂停工,弟弟那点工资有数,这么多钱可怎么还?

——

兴安市,别称林城,是龙江省地级市。

市区本身面积并不大,可管辖面积惊人,有8个乡、15个林业局和3个县级市,如果坐绿皮火车由南往北跑,从清晨到日落,也不过跑了一半路程。

红升乡距离兴安市区只有12公里,在城市的东北角。由于山太多,居住的就特别分散,和兴安市区一样,红升乡看着不大,只有521户人家,却管辖着周边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屯子,合计人口8300余户。

周东北喘着粗气,骑车上了一座小木桥,过了桥前面就是北山居民区了,大多数木材综合加工厂的职工都住这里。

远处河坝上欢歌笑语,一群孩子坐着纸壳子往下滑,滑下去以后,拎着纸壳再往河坝上跑,周而复始,不亦乐乎。

他会心一笑,自己小时候也常这么玩,一玩就是一整天,晚上回家后,棉鞋都冻成了两个冰坨。

吱——

他刹住了自行车,长腿支在雪地上,目瞪口呆。

站在桥头向南远眺,印象中一眼望不到边界的低矮平房消失不见了,焦土上覆盖着皑皑白雪。

雪薄处,裸露出还没清理干净的残垣断瓦,一片凄惨景象......

他想起来了,就在今年春天,这里发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火灾,大火熊熊燃烧了整整14个小时。

火灾波及了7个街道,多家大型单位,受灾群众达2000余户,过火面积近30万平方米。

大火......重建......

他隐约抓到了一点什么,寒风中呆立半响,这才继续蹬上车。

很快进了市区,细细打量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

此时的街道远没有后世宽,灰突突的低矮楼房,木头电线杆比路灯还多,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电线让人眼晕。

一些单位职工在清理着马路上的积雪,热火朝天。

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波罗乃兹,几个中年男人拄着铁锹,围着车讨论着什么。

望着这辆没有屁股的两厢掀背轿车,周东北咧嘴笑了,这不就是当年的三大破嘛!

拉达、乃兹、菲亚特。

还有莫斯科人、大宇等等,都是有钱人的象征。

远远过来一个人,拉扯着一摞纸壳子,乱糟糟的头发打着绺儿,破棉袄好多位置露出了里面脏兮兮的棉花。

这位是兴安一景,人称白傻子。

周东北笑着打招呼:“老白,啥时候找媳妇?”

白傻子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浑浊呆滞,朝雪地用力啐了一口,“傻逼!”

周东北大笑。

胡同里冲出来两个头破血流的年轻人,后面一群半大小子,拎着西瓜刀、链锁猛追......

他赶快蹬车,别溅自己身上血。

这年头,流氓混混打架斗殴太平常不过,如果是上一世,他一定得过去看看热闹,现在只想躲远远的。

四十几分钟后,来到了南山脚下。

骑上去是别想了,他将自行车靠在一棵白桦树旁,用链锁套树上,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这才顺着一条蜿蜒小路向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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