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半世疏狂(11)
第二日天未亮,桂桂随爹娘换上这辈子都未见过的华服,坐上从村头王员外家征调来的华贵香车,这是内卫在当地能找到的最大最好的牛车,一家人并三个伙计,一家子奉太后懿旨,战战兢兢地前往长安,护送他们一行的正是原来那些差点对他们动刑的黑衣差官。
可一行人中唯独不见了米音,桂桂有心想问米音的下落,可却无人知晓,阿力苦着脸说,他们都被单独提出,扒了衣服动了刑,可等放出来时米音却没了踪影。
桂桂一行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同行差官全都易容成寻常商队,对桂桂一家虽不再凶神恶煞,行止也极有礼,可面目仍然冷如寒霜,眼神透着一丝凶狠,无端叫人害怕,唯有那个救下她的俊美青年差官偶尔会来嘘寒问暖,对桂桂更是温言安慰,说桂桂一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发话,花旺财人等自然明白那不过是当官的假客气套话,连连躬身,满口不敢不敢。
唯有桂桂信了套路,站出来说道:敢问大人…….
她本想问米音的下落,急得花旺财直使眼色,害得她只得生生把话憋回去,期期艾艾地改问:大福,还有红冠子还好吗…….就是我们家的大花狗,家里原有七只卢花鸡,那里头有只特别大特别好看冠子特别红的大公鸡,它们还活着吗?
难为那青年差官也没笑她,反倒很认真地用一口标准的关中话温言道,没细数有几只鸡,不过昨儿见时还活蹦乱跳的,里头确实有只特别大特别好看冠子特别红的大公鸡,吃得特别多,里正定会好好照顾,将它们颐养天年,请小姐放心。
啥叫颐养天年呢,桂桂又不敢深问,只是悻悻地点头,道了声谢。
青年差官特别温和地微笑摇头:小姐但有吩咐,尽管道来,东云必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待差官们离去,叶氏揪着桂桂的左耳朵,花旺财恨声骂她糊涂:这些官爷可不是普通差官,那是皇帝老爷的皇庭御卫!就是内卫,那可是内卫啊。
其实那时候夫妇俩也没明白透什么是内卫,彼时的见闻把他们吓坏了,便将以前道听途说的再揉和一番戏台上的奸臣形象来吓唬桂桂。
所谓内卫,便是那传说中青面獠牙,飞檐走壁的吃心鬼,他们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能将黑白颠倒,善恶混淆,他们是害死多少忠臣的罪魁祸首,他们是世间最冷酷无情的吃人恶魔。
桂桂偏不听,挣开母亲的铁钳,摸着左耳朵嘟囔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哪里像恶魔了?
花旺财急了,双眼泛着血丝,目光不时惊恐地移向窗外,揪起桂桂的右耳,凑近了低吼道:“那后生叫玉东云,你以为他名字秀气,长得漂亮,说话和气,就真的是打盹的大福啦? 咱们这里最大的官儿就属县太爷了吧,你可晓得连县太爷见了都得面色发白地给他下跪,抖着嗓子唤他一声司官,那分明就是只恶狼,懂不?你这傻丫头怎么还真敢使唤他呀!
桂桂捂着两只耳朵哇哇大哭,吓得一晚上睡不安稳。
不想第二日,那连县太爷都要给下跪的恶狼又出现了,身后跟着两个手下,一人怀中抱着一只特别大特别好看冠子特别红的大公鸡, 另一人手中牵着的一只大花狗。
一鸡一狗看见桂桂一家,都飞奔而来,桂桂抱着大福和红冠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叶氏和花旺财也是一番落泪,不由对那玉司官千恩万谢。
那玉司官倒是抱歉地说道,另外六只芦花鸡一起上路实在多有不便,不如先到长安落脚,到时再派人回去接也不迟。
“刚打赢了突厥人,先帝不幸大行,太后和圣上匆匆回鸾,政事冗杂,实无睱亲迎,故派卑职等前来替太后迎架,还请国舅大人,夫人和小姐担待一二。”
玉东云这样温和而平静地宽慰着:“圣上虽承天意登大宝,然有屑小于暗中窥伺,故太后特遣卑职等秘密护送,沿途稍许清苦些,等到了陕州一切便好。”
两个伙计暗中认定要发,唯独花旺财却面色铁青,因为花氏姐妹被黑心后母卖掉确有其事,那个后母正是他的亲娘,桂桂的亲奶奶……
“我那时也小,后来稍稍长大了还是邻村活下来的乡人说事,才知道这档子事,那时节花家村闹灾,阿爹还得了肺痨,贫病交加,只得把两个姐姐全卖了,彼时乡邻都指着脊梁骨骂阿娘,她老人家也是没法子,性子又好逞强,便反与人说姐姐们是野种,一个还是紫眼睛的妖孽,卖了干净。那时节世道兵荒马乱的,谁家不卖儿卖女的?卖了换来的口粮也未必能多活几日,阿爹还是走了,那两个姐姐都只当死在外头罢了,哪晓得她们福星高照,一个一个竟都成了泼天贵人呢,”花旺财忧愁道:“后来又发了大水,花家村的人虽差不多绝了,阿娘也被水冲走了,也算报应临头,可总有一个两个活下来,添油加醋地乱说,也不知那些泼皮嘴子传了些什么好听的,二姐又记得多少,若是二姐将阿娘的错都算到我头上来来,可怎么好?”
花旺财夫妻两个忧虑与日剧增,担心到了长安便大祸临头。
一日,桂桂称爹妈不在,鼓起勇气偷偷地问玉东云,米音怎么样了,为何不见他的踪影。
桂桂忧心冲冲,口气焦急,还带着浓重的建州口音,短短几句,打了好几个结巴,好在就只崩这几个字,玉东云就明白桂桂的意思了。
原来初时就因为审训,三个伙计都被到小黑屋中,扒光了衣服动了刑,身体最是羸弱的米音眼看不行了,被卷在破草席里,两个差官欲将之扔到野地,不想却猛地从草席中跳出,只用了一招便将两个官差打倒。内庭御卫出动了六个高手,结果却仍被他逃离。
玉东云的语气仍是有礼而温和,与往常一般无二,可是桂桂却感到一丝冷意,他淡淡道:“ 这米英不简单,听说小姐与他向来最是亲近,不知小姐可听他提过…….!”
桂桂怔在那里半晌,怒从心中起,竟一时忘记了对面坐着的是可怕的恶魔,激动地站了起来,大步来到玉流去跟前说道:“你骗人,米音哥为人最是厚道,他打小身子弱,明明干不了太重的活,可还是抢着干,还时常被阿彪阿力那两个占便宜,怎么会出手伤人呢,你骗人,你骗人。“
玉东云的眼中闪过一丝了悟,微微一叹:“小人不曾撒谎,这米音和小人一样,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他潜伏在小姐身边,虽不见得有歹意,却必有目的,绝非良善之辈。“
桂桂满心满眼都是米音边晒着香草边笑唱着山歌的深情模样,只觉心如刀绞,不觉涕泪满面,哇哇大哭,对着玉东云大吼:“你骗人,你骗人,你们对米音哥动了刑,不慎将他活活打死了,这才污他是恶人,我们本来在村里活得好好得,都是你带了人来,搅了我们好好的生活,还打死了米音哥,谁稀罕做什么皇帝亲戚。”
“小姐慎言!”
没有任何征兆,玉东云一下子敛了笑容,豁然起身,桂桂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他已来到桂桂近前,玉容一改以往的和煦,眼神如刀似冰,他的大手捂住桂桂的嘴,低喝道:“此去长安福祸难测,别说一个相好的,就算是你爹也一样,我劝小姐还是不要再同那米音有任何瓜葛。“
大福最先听得动静,匆忙吠着奔进来,见了玉东云凌厉的眼神立刻吓得缩了狗头,呜呜叫着,连退狗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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