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情妄升月（1）

　　我七岁以前的记忆是零！

　　我对这一幕人世最初的，也是唯一的记忆，是一件金光闪闪的雀金霓。

　　那件披在内卫统领使青王身上的雀金霓披风，彩碧辉煌，金光灿烂，耀着我几被撕裂的小眼睛！  

　　那时的我刚满七岁，小脑袋剃得光光的，平凡的小脸上五官青肿，破旧的白棉袍被刮划得七零八落，勉强裹着里面瘦小单薄又伤痕累累的躯体。我的周围站着一堆同我一样的孩童，同样头剃板寸，衣衫褴褛，伤痕遍体，大大小小地挤满了昏暗潮霉的岩洞，但无人出声抱怨，因为我们所有人刚刚结束生平第一场大战，侥幸从残酷的“獒试”中活了下来，几近奄奄一息。

　　“獒试”是麟选暗卫苗子的光荣传统，几个孩子经过半年的训练后，五人为一组，同身经百战，饿了二天的二只大獒放在一起，一日夜后，活下来的孩子将会被选为保卫大塬朝的内庭御卫。

　　那一年是元昌三年，辛酉二月，钦天监报抖木星将有异变，那抖木星又名天子星，天子星有异动那还了得，当时举朝惶恐。

　　后来等我长大些，我记得有一回内急冲进茅厕，随手扯了本旧黄历正好就是那年的，上面也写着辛酉年天将大灾。果然，那一年周朝归降的宣姬在流雨殿行刺太祖爷。太祖爷虽不致死，龙体也很快康复，但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动的手，到底是受了惊吓，落了心病，这便牵连了圣明，一向贤达的太祖爷变得喜怒无常，疑心甚重，动辙斥骂杖责朝臣。连带最喜欢的儿子，当时还是晋王的世祖也受到了疑忌，被贬回封地，派重兵圈禁起来。这还不够，太祖担心祸起宫闱，连带将晋王妃花木槿，也就是后来的贞静皇后及其家人，全部关入诏狱。

　　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晋王妃正是晋王的心头肉，晋王这便被大大地激怒了，称着贤王兄妹叛乱，领着部下率重兵打回长安，直奔崇元殿，引出了元昌末年的宫庭惨案：崇元殿之变。

　　其实晋王妃不算是个美人，后来我有机会得见大画家蔡敏的名画《世祖邀列皇中元节夜宴图》，里面就有贞静皇后的御容像，那模样比起她的亲妹子，太祖宠妃锦皇贵妃，实在逊色很多，可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奇人，虽为女子，却智巧卓绝，曾与手下能人异士共创火器“大御德  ”，为原氏在战场上改变乱世格局，她还有个特别忠心又特别会赚钱的部下，皇商君莫问，官拜紫薇舍人，乃天下首富，掌握天下的经济命脉，为大塬朝打下江山立下赫赫功勋。

　　依照辛追的感慨：这样的女人，男人不爱她，很难；男人不恨她，亦很难。

　　最有意思的是，这样的女人不是豪门大族里姣生惯养出来的，也不像我们血里火里成长来的，而是牛车里拉来的奴隶，同她一起拉来的，还有另外四个孩子，合在一起便是大名鼎鼎的传奇小五义  。

　　这小五义早年皆为原氏贱奴出身，结义金兰于人贩牛车之中，相扶于微时，长大成人后，个个都成了翻云覆雨的乱世豪杰，朝堂坊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大于飞燕，身出东营，乃是战功赫赫的燕子军首领，力大无穷，用兵如神，掌晋王旗下，也是大塬朝最精锐的元德军十万精兵，先帝赐其爵位正二品忠勇王，于飞燕以一个平民出身的郡王，却位列麒麟阁太祖十二元谋勋效中位列第五位；

　　老二宋明磊，年青时代却和晋王一同位列四大公子，人称清泉公子，俊美无双，智勇无敌，文治武功，世人称颂，后尚太祖爱女安年公主，入赘皇室，晋封南嘉郡王，统领西营三千六百条好汉，一时劲头无二，传说他又同皇长子贤王“情谊深重，非比寻常”，内卫中便送其雅号“西营贵人”。掌麟德军二十万精兵，麒麟阁太祖十二元谋勋效中位列第三位；

　　老三姚碧莹，貌美如花，永业年间和番突厥，成了突厥皇撒鲁尔的宠妃，生有一子一女，长子乃是突厥皇储；

　　老五花锦绣是贞静皇后的嫡亲妹子，天生一双紫瞳的绝代佳人，乃先太祖皇帝最宠爱的皇贵妃，又为先帝生下最疼爱的六子汉中王非流，可谓三千宠爱于一生。皇贵妃身出西营，心狠手辣，手下拥旄众多，以乔万为首的黑梅内卫尽掌朝臣命脉，又得宗氏宁康郡王原奉定掌奉德军、武德大军共二十万人马，公开支持汉中王为皇储，皇贵妃一时贵盛无边。

　　可惜，命运使然，天下太平之际，除了老三姚氏远嫁突厥，小五义诸人各拥其主，分裂成三支雄厚的势力，盘根错节，无论后宫内帷，还是朝堂兵马，皆共争之。时内卫三分，晋王所掌东营，嘉王所掌西营，还有太祖手下的精机黑梅营，“黑梅营”中又有一半听从锦皇贵妃号令，真要计较起来，内卫也几乎全部掌握在小五义诸兄妹手中。  

　　当初太祖英明，恐朝庭陷朋党之祸，故皇储久悬未立。虽有暗中妄测者，朝堂上下一心，共治太平盛世；可惜太祖晚年，恐功高盖主的重臣谋朝篡位，遂滥造冤狱，无论宗氏皇亲，还是元谋勋效，十之八九难逃厄运。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晋王刚被驱逐，锦皇贵妃称太祖病重昏迷不醒，便秘立皇六子汉王非流为太子。

　　嘉王头一个不服气，撺掇着嫡长子贤王于腊月初八，率麟德军发动了宫变，冲进了太祖养病的崇元殿逼宫，幸得晋王携于飞燕领元德军千里赶回勤王。

　　偏偏祸不单行，腊月里北方迎来百年不遇的大雪灾，长安城几被淹没，冻死北方的百姓无数。

　　小五义中男子皆娶皇氏贵女，女子皆嫁给皇氏贵子，可谓亲上加亲，贵上金贵，偏偏这打着骨头连着劲的几个金贵之人反目起来，日月为之流泪，天地为之变色。

　　那一夜，崇元殿里上演着骨肉相残的惨剧，本应相亲的同胞手足互相残杀，本应保卫百姓社稷的军士们各为其主，同袍相煎，宫阶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严冬里瞬间冰冻，如天降赤雪，冰锁崇元殿，是为大塬朝历史上触目惊心的“崇元殿之变”。  

　　最终，晋王救出了心爱的晋王妃，击杀了贤王兄妹和西营贵婿，打败了宁康郡王，迁汉王终身为太祖守陵，就在一月后的新年伊始坐上了龙椅，晋王妃成了贞静皇后。晋王改年号元德，是为名垂千古的圣君元德，庙号世祖。

　　然而，小五义的故事却远没有结束，他们越过了太祖爷精明的算计，远超史官保守的记录，甚至远胜历代大塬朝皇帝所能达到的想像，他们及其后代的影响始终贯穿着整个大塬朝以及后继的历史，点点滴滴地响了我和同伴们还有后代徒孙们的所有人生。

　　我和同伴们的故事，首先就要从这一场崇元殿门前的赤雪开始讲起。

　　幸存下来的中官们哆嗦地收拾着几近冰雕的残肢断臂，崇元殿前龙阶上的红雪还未扫尽，新朝的喧闹已经覆盖了所有的血腥，侥幸站对队伍的朝臣们开始盘算着怎样在新帝面前夸耀自己的功勋，在朝堂上打压自己一向看不顺眼的政敌；不幸站错队的官员们则狂扯嘴皮子，争相攀附那些原本敌对的大人物以挽救自己的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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