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犹似一梦中 （5）
东玉注意到陈虹的左耳边有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红色胎迹，她的目光延着手臂移到陈虹的袖子，用银镊子拉起一根毛发，对着油灯看了一会：“我记得太后有命，宫中不准养猫嘛？”
小卓子又白着脸跪下，颤抖道：“求陛下饶命，干爹可怜这几只猫被黄鼠狼咬伤了，便收留了。”
东玉蹲下来，同情地轻拍他的肩头，“我懂的，宫中生活寂寞，我和秋善有时也喂那几只小黑炭！”
小卓子：“小黑炭？”
“乌鸦，”东玉：“秋善还喜欢喂鼠，哪成想那傻丫头把鼠子喂太肥，招来林子里的蛇和老鹰把鼠子们全吃了，拦也拦不住。”
小太监的脸色更白：“老，老鼠？”
天子的脸色也白了，大伙都自动远离东玉一小步。
东玉干咳了一下：“放心，只要你如实招供，我保证不说出去你们偷养了三只猫。”
小太监的脸色已接近死灰， 向后跪退一步， 垂下的双眸，混身抖得厉害，却反问道“您，您怎么知道是三只？”
“这是第一只，”东玉延着柱子上的抓痕，慢慢看向头顶，喃喃道：“梁上养猫，可真新鲜。”
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梁上，果然慢慢露出一只瘦小的黄猫咪。
东玉道：“陈公公身上的毛色有白有黑有黄， 至少养了二只吧！”
小卓子结结巴巴道：“姑姑神断，干爹心地善良， 最喜欢这只小猫儿，怕两只大猫老抢她食物欺她，干爹在梁上搭了块平台，喂食的时候，就让小咪在梁上吃，大猫在底下吃，等大猫吃好了，再把小咪放下来。”
“想是走之前，干爹还想着要把小猫儿喂饱了，”小卓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东玉跃到小猫处，那只小猫对东玉惊惧地露出小尖牙，大力哈着，却不肯退缩，东玉盯睛一看，却见它脖劲上套着项圈，正被引绳固定在背靠的悬柱上，无法逃脱。那悬柱壁极光滑，可见经常有人触碰，东玉轻敲悬柱，并无异响，便小心翼翼地剪断小猫身上的项圈上的引绳，把小猫塞入鹿皮袋中，只露出小猫的脸。慢慢跃了下来，小猫在袋中挣扎轻叫，东玉道：“我怕这小猫的四爪可能涂了异毒，所以放在鹿皮袋里，放心接着。”
她便把小猫递给天子，天子苯手苯脚地接过袋子，抱在怀中，小猫抬头用两只小黄眼珠子看了几眼天子，只软软地喵喵叫了一下，温驯地挨着张三的胸口平静了下来。
天子轻摸小猫的头，疑惑道：“杀手为何不杀这只小猫？“
东玉回道：“不好说，可能忙着拷问陈虹，可能没来得及，可能没发现，可能……！”
沈金鳞冷嘲：“姑姑咋不说那杀手他是猫奴呢？”
东玉哈哈笑了起来，大力拍了一下沈金鳞：“这个推理很有意思！”
沈金鳞被东玉轻松打趴下，东玉敛了笑赶紧扶他起来，讪讪道：“将军没事吧！这怎么还越来越弱了呢？”
沈金鳞拍开了东玉的魔爪，靠着张三好爬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这蛮人离本官远些。”
张三好表面和沈金鳞同仇敌忾地瞪着东玉，斥责了几句，可内心满是兴灾乐祸；天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沈金鳞，随即咕哝道：“这蝴蝶绣得真好！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东玉跟随天子的视线看去，却见陈虹的脚上正套着一双藏青底绣鞋。
“这不是蝴蝶，翅膀向下，头大憨圆，须短而羽，这是只大青蛾！绣得可真好……”东玉细看了一阵，不觉技痒，双手在空中编织起来，非流看了不觉莞尔。
东玉道：“陛下请看陈公公的鞋，连折皱也没有一丝，鞋底干干净净，这明显是新鞋，虽说宫里的公公们在鞋上绣花一点也不奇怪，但是这鞋上所绣，一不是今年公公们的例样，二绣功不但比微臣所穿的绣鞋要好，连陛下身上的鞋样都比不上陈公公的，微臣听说过陈公公有一位相熟的宫女，在针工局当差，想必出自于她之手吧。”
“姑姑明鉴，”卓成章战战竞竞道：“那是干爹认的干女儿，奴婢的义姐儿，针工局的典衣姑姑袁妙羽！ ”
张三好冷冷道：“陛下跟前，你可想好了说，到底是干女儿，还是对食。”
非流仍是皱着眉看那鞋面上的青蛾暗想：到底是何处所见呢？
“奴婢万万不敢欺瞒，确实是大业元年认的，小人也是那时候进的宫，多亏大姐和干爹护着，这才躲过了常金胜，”卓成章垂泪道：“回陛下，姑姑，侍中大人，奴婢想起来了，上个月，大姐和奴婢一起来看干爹，一起吃着茶，干爹忽然说想出宫去，他说他自从年少入宫后，这一辈子就再没出过宫，他想到宫外去看看，还说若有一日他走了，就让奴婢一定好好照顾我大姐儿，要是大姐也出宫了，让奴婢有朝一日出去了，就去陪着大姐，照顾大姐一辈子。”
东玉问道：“你和典衣在外面可有什么亲人？”
卓成章悲淒道：“奴婢家里本还有一个老娘，去岁也没了，如今就只着干爹和大姐儿，大姐早年在坊间是出了名的绣娘，她在外面还有个女儿的，原本寄养在姐姐家的，去年作媒嫁给长安一富户， 早年头就给生了两个儿子，大姐儿高兴得什么似的，好在大姐已得了恩旨，下个月就能出宫了，她姐姐来信说就只等她出宫好一家人团聚了。”
说罢，卓成章又忍不住淌泪道：“大姐还不知道干爹，陈公公已经没了……。”
天子一个眼神飘来，三好得了示下，即刻冒着风雪出去了。屋内唯剩天子，东玉还有沈金鳞。
沈金鳞不着痕迹地站在天子的身后，躲开了东玉的直视。
东玉取下陈虹脚上的鞋，看着里面的鞋邦，反复检测有无信息，无限哀叹：“这位姑姑很可能已经遇害了，我们应该晚了两步。”
她用银簪撬开陈虹的嘴，银簪颜色如常，可见死前并未沾毒，轻闻他的嘴，看了看坑桌上的玉露团点心。
卓成章目光跟着东玉：“陈公公的肠胃不好，吃东西很讲究，平素点心堆里，只吃御厨房做的玉露团。”
东玉目光再移陈虹的左手，大拇指发紫，像是使劲掐什么东西掐得淤青，东玉一一翻开陈虹的两只眼睛，翻到左眼时就此呆住，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开始焦燥起来，来来回回地在屋中走了两圈：“陈公公自杀了。”
在场众人疑惑地看着她，沈金鳞轻嘲道：“姑姑方才明明推断陈公公是被人谋杀。”
无脸少年们分列两边，开始对东玉叫嚣：“错了，错了！“
“顺序错了，陈公公的确最后是被人谋杀的，但在他被谋杀以前，他试图自杀，为了掩盖他的秘密，藜芦暗杀的秘密。”东玉使劲甩了甩头：“敢杀圣人和太后的人，天下能有几个主? 陈公公的上家必然不会只安排陈公公一条线，而另一条线一定暗中配合陈公公，陈公公明明咬了一口，可是嘴里却没有半点玉露团的味道，我现在想起来了，这一盘正是我方才在御前床头所见，我记得很清楚，总共六块，唯有黄色这块被咬了约四分之一口。影卫虽与陛下面容相致无二，可影卫的门牙左颗在前，右颗靠后，故咬痕明显不齐，你们看，”
东玉用银簪小心翼翼地转着那个盘子，露出其中一块被咬了一口。
非流在心中复盘着东玉惊人的观察力，司马彧并不像他一样好玉露团，但是为了不让人起疑心，便只咬其中一块一口，而且喜欢咬黄色那块。他的左门牙叠着右门牙，小时候他们闲来无事，确实比较过彼此咬出来的痕迹......
东玉抬头，正对上天子看向自己的目光热烈中带着激赏， 不觉裂开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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