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新啼压旧痕 (5)
这一回辛追则是带着蜉蝣来到东市不停地买买买,到一家名为“妥贴味“的百年老字号面店,这便买了几十斤点心,然后又到长安最大的布行”春满楼“,买了十几丈各色松江布并几匹绸缎, 几件紫檀座刺绣屏风,路过长安最火的果子铺“小春居”,见伙计正将几串红艳艳山楂缓缓浸入滚烫的糖油里,诱人的滋滋声音中捞出一串串的金色糖葫芦,插在店门口招揽生意,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馋的几个儿童流尽了口水,拉着父母走不动,奈何小春居的果子价值不匪,兜里没钱的父母们便互相骗说,这是摆样的假货,不卖的。
不想,正遇到辛追吆喝着两个徒弟阔气地买走了小春居门前所有的糖葫芦,气得围观的孩童们哇哇直哭,父母们却暗中松了一口气,假意叹着气说你看,这是别人定的吧,不卖的,改日再来吧。蜉蝣不忍心,便留了一串给最小的那个。
辛追暗中莞尔。穷奇却怕辛追怪罪,喝道:“喂,主家等急了,你别磨洋工了,快走快走。”
蜉蝣和穷奇驼着一大堆食物,随辛追往明开坊去,一路向几个街坊捻熟地打着招呼,众街坊唤着老王,说有日子没见了,哪儿去了。
辛追点头哈腰地只说忙,然后来到一朱门大开的染局前站定,辛追扭过头来,确认自己及弟子二人仪装无误,才上前轻扣朱门上的大兽环,躬身恭敬地叫道:“东家在吗,三月定的货物今儿给您送来哩。”
穷奇抬头见那染局的门口有一大匾“彼岸染局”,忽觉有人在窥探,快速抬头看去,灰墙外正伸出染局院内有一棵大榉树枝,里面有几大片方染好的红色布匹,正挂在树梢上迎风凉晒,并无杂人。
暗疑间,有几个身材矫健的伙计出来,见是辛追一众,满面欢喜地请他进得院内,一股青草染料的味道扑鼻而来。不一会儿,然后有个上了年纪的壮汉推出一轮椅,上面坐着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辛追极恭敬地唤其金掌柜,那金掌柜慢悠悠来到辛追跟前,长衫随风摆动,下面双腿竟已齐根断去。
一阵寒暄,那金掌柜满眼警惕地看着蜉蝣二人。
然后众人引将穷奇和蜉蝣到深院,穷奇抬头,却见后院似有一假山半月亭,其中隐有一人白发飞扬,鹰隼一般犀利地窥伺着他们。
一路之上隐隐有动人的歌声传到众人耳中,蜉蝣听不真切,但却觉得曲调很是熟悉,像是内卫人人都会传唱的傀儡调。
来到无人处,金掌柜立时直起身子,苍老之态一扫而空,怒气冲冲地拉着辛追的手打着手语,穷奇最擅手语和唇语,自是看得一清二楚:“怎么回事,为何引外人前来?”
辛追也直起身子,虽不再点头哈腰,却神色仍是恭敬,他行了内卫军礼,恭恭敬敬道:“此人乃是晚辈两个弟子,穷奇,现任西营驻长,校书蜉蝣,因涉及几十年前案件,晚辈特求见柳殊前辈。”
蜉蝣和穷奇皆一惊,什么,柳殊前辈尚在人间。
那金掌柜甩开辛追的手,冷冷喝道:“开什么玩笑,身为西营卫堂主,你当是最知此地故事。此地中人,皆原氏的未亡之人,一生历经险恶争斗,坎坷涉行彼岸,就连最高贵的原氏家主也要脱帽致意,你空口白牙便要见人,好大胆。”
辛追立时跪倒在地,蜉蝣二人也跟着跪倒在地,却听金掌柜道:“自从你师傅引荐你到此处,我以为你自是西营可靠之人,既便是你师傅,也时刻谨守两营的神圣契约,你若敢打破契约,惊扰了其中任何一位前辈,你我可都吃罪不起。”
辛追面色凝重,又对那金掌柜说了几句,提到罗刹妖,因罗刹妖一案牵扯到三十年前火云桥一案,那金掌柜脸色又变,“你可想好了?“
辛追点头称是,对蜉蝣二人招招手。二人上前。
辛追指示二人行见高阶前辈时的大军礼,金丹摇摇头:“我等已不再是军中人士了,何苦委屈孩子们。“
辛追正色道:“我等小儿辈们的平安岁月,皆赖前辈们跟着太祖爷拼了一身血肉挣来的,即便一日圣人裁了内卫,前辈终归是前辈,礼数万不可废。”转而便对地上的二人肃然道:“这里住着的,是历年两营幸存下来的前辈,这些前辈皆身经百战,为大塬朝立下汗马功劳,功成身退后,或垂垂老矣,或身受重伤,无法再效犬马之劳,只因见识过历朝历代机密要事,以内卫祖制本应自裁前往玉石谷,为原氏家主所不忍,便特选此清静之地为颐养天年之所,所有支出皆赖两营驻长经营所得,知晓之人,越少越好,这便是我内卫传说中不落纸间之密,除主座外,此唯两营驻长口口相传的机密。你们既有缘来到此处,第一要著便是谨守此间秘密。”
蜉蝣心中雀跃:山吕幽师兄果然没有骗我,还真有两营驻长口口相传之机密。
穷奇却腹诽不已:师傅以前便是西营驻长,眼看我已任驻长两年了,为何到现在才告知这机密呢。即是驻长口口相传的不传之密,怎的不单独口授于我,反让蜉蝣知道了,就算事关罗刹妖一案,也不该如此啊。师傅定是将蜉蝣看作龙胆心腹, 作一番布置好来制横于我,如此说来,定要好好拉笼这丑八怪才是…….。
他心中盘算,面上却一片赤诚地问道:“敢问这位轮椅上的前辈是何人,莫非是前任东营驻长?”
“金师叔确为驻长,”辛追点头笑道:“当年乃折梅前辈并驱争先,代号金丹。”
蜉蝣立时倒抽了一口气,金丹前辈的神射手之名在东西两营皆如雷贯耳,百步穿杨,三军之中无人可及。为原氏立下赫赫战功,当年传说亦是同柳殊前辈一样在撤回长安之时为主公殉身,蜉蝣和穷奇满心敬畏,当下深深以首伏地:“西营卫七品下阶校书蜉蝣,西营卫七品下阶校尉,见过金丹前辈。”
金丹抬首,虚扶一把:“我等早已身在彼岸,心随佛陀,过往总总不过烟云消散。”
辛追沉声道:“这些前辈既便有幸流落到此,大多重伤不久而亡,更多的经不起往事挫磨,或自裁了事,或心脉骤停,也就一二年间的事,能活下来的凤毛麟角,多得则像……冻肉一般,疯疯颠颠的活着。”
说罢,辛追重重一叹。
蜉蝣和穷奇二人皆在脑海中回想着东玉犯病时可怕复可悲的情状,不觉心中惘然,皆呆立当场。
蜉蝣最先回神,启口问道:“那敢问金丹前辈,柳殊前辈也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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