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坦白
但还有更多的人,却将目光投向了令尹府。三请三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奔着宰辅之位去的,如果韩察年已老迈,韩王殿下这样做就完全没有问题,那位幕僚在朝堂上历练几年,只要确实有能力,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班。
但现实是,韩察正值盛年,他在令尹之位上还可以再干至少二十年,就算韩王殿下忌惮韩察掌权太久,权柄太盛,要培植其他能臣来抗衡他,那也该在登基之后,在皇位上站稳了脚跟才能着手布局。
从来没有这样在刚登基的头一日就这样打辅国重臣的脸的,哪怕是疑心再重的君王,也不能这么干啊。殿下也不怕他看重的那位幕僚能力不够,一开始就被韩令尹给压得翻不了身吗?
千古佳话要是变成了千古笑话,那可就不能看了。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伸长脖子等着看韩察的反应,然而韩察并没有任何反应,令尹府一直都静悄悄的,连个出入的人都没有。直到次日,韩令尹的专用马车也没有从令尹府的大门里出来,才有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昨夜,韩察根本就没有回府,他被凌寒留宿在宫内了,准确的说,是促膝夜谈。当然,后者就没什么人知道了,知道的人也不会瞎往外传。
凌寒一夜没睡,韩察也没睡,谈的是什么呢?除了一些国之要事之外,就是关于这则千古佳话了。
“孤王知晓,此举会令韩卿面上无光……”
凌寒很坦白,直接就向韩察半稽为礼,其实他是一稽到底的,只不过韩察反应快,抬手立刻就扶住了。
“殿下万万不可,您为君王之身,岂可向臣下施礼。”
凌寒微微一笑,道:“明日孤王才可以朕自称,今夜,孤王仍是皇子,韩卿乃是顾命之臣,这一礼,自当受得。”
说完,仍是坚持施完这一礼,韩察是文臣,到底没挡得下,生受了这一礼,无奈之下,只得回拜。
“既然殿下把话与臣说开,那么恕臣冒昧,便要请问殿下,为何要行此事?”
被人打了脸,总得知道是为什么。韩察也不是没有心气的人,如果凌寒不跟他提,他便也不会问,自古君臣有别,又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说,他既承了先皇的雨露,便必然要面对新皇的雷霆,一饮一啄皆有前因,他也是能理解的。
只是,千古佳话,什么时候不能制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凌寒将他扶起,而后负手身后,微微侧首,望向大殿的宝顶,落地有声道:“因为,孤王……心有野望。”
韩察身体微微一震,这个答案,既出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韩卿,今夜孤王留你在宫中,便是有一事要告知于你。”
韩察微微躬身,道:“臣洗耳恭听。”
“明日,登基大典之上,越国谢太后与越皇,将献《归楚书》,从此,楚越归一,我西楚后方将再无隐患。”
凌寒的目光从宝顶之上,缓缓移到了韩察的身上,目光灼灼,声音却平静得如无风的海面,无人能察觉得到其下的波澜暗流。
“那日卿等所见的私信,便是言说此事。”
如果凌寒不补上这一句,韩察或许当场便要失态了,然而听了这句,他却是面色古怪起来,寻思的重点也偏离了正轨。
殿下这是在解释那封私信不是情书吗?
好在韩察到底不是八卦之人,思绪一偏就又立刻拉回了正轨,开始思考越国献上《归楚书》这件事将会产生的影响与后果。
一考虑清楚,他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当初郑侯建议往两楚边境陈兵五万的时候,殿下扒拉着国库帐目,宁可削减登基大典的费用,也要把五万兵马的粮草备足半年以上,毫无疑问,《归楚书》一出,楚皇必定发狂。
“殿下,臣以为边境陈兵五万,恐有不足。”
反应过来之后,韩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两楚边境加派兵马。
凌寒:“……”
喂,偏题了。
“殿下?”见凌寒迟迟不语,韩察疑惑的看过来。
“咳……”轻咳一声,凌寒郑重的道,“此事改日到朝上再议。”
兵权在郑侯手上呢,韩察说了也不算,凌寒说了也只能算一半,两楚边境的情形,郑侯心里最明白,要不要增兵,也要等郑侯在场再提。
韩察这时候才察觉自己一时激动,僭越了,忙躬身道:“是臣失态了,殿下初归西楚,便建此奇功,实乃是……”
“这就是孤王给韩卿的交代。”凌寒摆手打断他的歌功颂德,“此功非孤王之功,而是……顾卿之功,挟此奇功,韩卿以为,可当得三请三辞?”
这一刻,凌寒骄傲极了,甚至等不到明日的授封,直接就是一口一个“顾卿”。他就是迫不及待要给顾凤寻封官,就是让要韩察这个直接的受害者也要说一句心服口服。
打脸?如果韩察也能建此奇功,凌寒也可以把自己的脸伸过去让他打回来。
韩察这一次,是真的目瞪口呆了。震惊的同时,倒是也理解了凌寒为什么一定要选在登基之日前夕上演三请三辞的千古佳话,这是在堵越国人的嘴,否则,越国太后和越皇当众献上《归楚书》,结果接受的西楚皇,却不是他们在越国见到的那位,这不是扯淡么。只有让顾凤寻也站在那里,以证明他当日在越国所行所为,皆为凌寒授意,他所给越国的承诺,新皇都承认,这才能圆了这场越归西楚的大戏。
于是韩察只能表示心服口服,然后就是一夜无眠,到了第二天,韩察看着自己脸上的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无奈的轻叹一口气,熟练的打开随身的脂粉盒。
世人只知他这“敷粉韩郎”引领了西楚男子涂脂抹粉的风潮,却又有几个人知道,这全是为了掩盖时常熬夜所导致的黑眼圈,否则,他堂堂的一国宰辅,整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朝议政,也太不雅观了。
等他这里穿戴停当,见到凌寒时,即便是以韩察自诩广阔的心胸,也忍不住深深的嫉妒了。
一样的熬夜,怎么殿下……不,今日该改口称陛下了,陛下竟是神采奕奕,眉目生辉,没有丝毫涂脂抹粉的痕迹,也看不到丁点儿憔悴。再一想这段时间以来,陛下都是这样过来的,难得有一夜能睡个囫囵觉,对比之下,韩察岂能不嫉妒。他若也能如陛下这般精力旺盛,哪里犯得着像个娘娘腔一样往脸上抹粉,可笑外头的人不知道,竟还学着他,简直没把韩察气个半死。
别的宰辅因治国功绩而青史留名,只有他这个韩令尹,最后在史书上记一笔“敷粉韩郎”,只要想到这一点,韩察就有一把火烧了史书的心。
凌寒倒是不知道韩察的心思,笑着道:“韩卿来得正好,陪孤王一道用膳。”
韩察收敛了情绪,一本正经道:“陛下,您今日已是君父了。”这是提醒凌寒要改一改自称。
凌寒哑然失笑,道:“孤王……咳,待朕习惯一下。”
“那么陛下可要快些,大典之后,您还要亲自接见各国使臣,若那时再说漏了嘴,便不好了。”韩察又提醒道。
凌寒顿时抚额,道:“接见之后还有国宴……”就算他精力旺盛,这一天的安排下来,他都能预见自己被累成狗的样子。
韩察笑了,深深一稽,道:“臣相信陛下游刃有余。”
凌寒:“……”他是不是被韩卿给调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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