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坑
顾凤寻勾起唇角,看来宋阁老也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苏怜准备了大堆的“证据”,可驾不住宋阁老是顾命,不能用刑,只要宋阁老一直不开口,就有的是人会跳出来替他开口,想方设法的翻盘,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要将“证据”砸实了,并不容易。
不过韩察和林阁老也都不是善茬儿,既然要做摘桃子的人,就得一次摘到最多的桃子,宋阁老不开口,恐怕并不是完全是自己不愿不开口,而是根本就开不了口,有多少人跳出来替他开口,就能拖多少人下水,这桃子自然也就能摘得更多。
于是这几日朝上难免就争纷不止,各方势力斗了个你死我活,凌寒这个皇帝也随之忙了个焦头烂额,再加上千鳞卫这个时候又横插一脚,可谓是雪上加霜,顾凤寻倒是想帮上一把,可惜,凌寒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连含光殿的门都不踏进来一步,让顾凤寻有心无力,徒然奈何。
至于他在大狱里耗心劳力的成果,也被凌寒一股脑儿的搬走,连片废纸屑都没留下,却是不知道凌寒是怎么个打算,顾凤寻想问都无处问去。
卧床休养了几日,各种珍贵药材跟不要钱似的被送进了含光殿,到底助顾凤寻熬过了使用虎狼之药带来的严重虚弱,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当然,他所谓的正常,与正常人肯定不一样。这时候方有闲心问问宋阁老的情况,以打发一下无所事事带来的无趣,就在顾凤寻推想着宋阁老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时,有内侍匆匆来报。
“林阁老在殿外,请求一见。”
顾凤寻唇角微翘,来了,就算是他被禁足,却挡不了别人的脚步。林阁老来了,大概凌寒也就快来了。
“请。”
白玦唬着脸,从外面冲进来,道:“不许请。”
小管家公几乎原地跳脚,他就收拾了个药碗而已,公子就不安于室了。气极了的小管家公,压根儿就没注意自己用错了词。
“罗峰。”
顾凤寻偏了一下头,罗峰就提起白玦的衣领,把他拖走了。
“罗叔……你不能纵着公子啊……”白玦哀嚎。
罗峰充耳不闻。
顾凤寻抚掌失笑,最得他心者,非罗峰莫属了。
内侍很快就引了林阁老进来,毕竟是朝中重臣,且又是长者,顾凤寻客客气气的到门口相迎,请了林阁老入座,方在下首相陪。
有内侍送了茶水进来,林阁老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拂了拂茶沫,却未饮,双目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了顾凤寻的身上,凝视着这个看起来风吹即倒、无比孱弱的年轻人。
“顾舍人,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做过的事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宋阁老身为当局者,都能猜到顾凤寻的身上去,做为旁观者的林阁老,自然更能猜得到。能忍到今天才来,已经是气沉如海了。
“阁老过奖。”顾凤寻稽稽手,一口认了。
林阁老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放下茶盏,作势拂一拂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襟,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经的事儿多了,见过的人也多了,有一句忠告想赠与顾舍人,不知顾舍人可愿一听?”
“您指教。”顾凤寻微微一笑,洗耳恭听状。
“做人呐,重在难得糊涂,做事呐,定要好行方便,有时候睁眼闭眼的,这天下呐,就太平了。”林阁老呵呵笑道。
顾凤寻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斜目一瞥,漫不经心道:“天下若太平了,英雄岂不就无用武之地?乱世方显英雄本色啊,阁老您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想来是不懂得年轻人的斗志。”
这话很不客气,林阁老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敢对他这么不客气的人了,以至于顾凤寻的话说完好半晌,他都没反应过来。
当然,顾凤寻也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时间,很快就哂然一笑,放下茶盏,道:“开个玩笑,阁老肚量大能撑船,应不会与下官计较才是。阁老的教诲,下官听着了。”
只是听着,一耳进,一耳出,天下乱局已显,非一人之力能挽回,此时还说什么天下太平,岂不可笑。林阁老到底是老了,苟安之心,胜过天下之志。他这几句忠告,说白了,是兔死狐悲,宋阁老是不是真的有罪,林阁老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新皇会不会趁这个机会,将四顾命手里的权利一一收回,现在倒了一个宋阁老,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林阁老。
所以才有了这几句忠告,听着是忠告,骨子里,在试探,从顾凤寻这个天子近臣的嘴里,试探新皇真正的意图。
所以顾凤寻才可以言语放肆,因为林阁老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计较,这不客气的言语,也是对林阁老的警告,就算是顾命老臣,也别轻易揣测圣意,否则,凌寒不好与林阁老计较,但他顾凤寻会计较。
他能扳倒一个宋阁老,信不信他就能再扳倒一个林阁老。警告之外,就是威胁。
林阁老听懂了,也惊着了,活了大半辈子,这是第一个敢当着他的面威胁他的人。放肆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终于又吞了回去。
毕竟是阁老,论城府,林阁老不比任何人差,有火儿不露在脸上,呵呵一笑,云淡风清的嘬一口茶,林阁老再抬起眼时,已是一派的祥和之色。
“顾舍人很是风趣啊,年轻人敢冲敢闯,也要知进知退,这样才活得长,活得安呐。”
威胁,谁还不会,老夫威胁人的时候,这狂妄的年轻人还在娘胎里。
“纵然是不老千年,长命万载,也不过是王八龟鳖之流,灿若烟花,虽只一瞬间却异彩流芳,百世无憾。”顾凤寻报以淡然一笑,姿态比林阁老更从容坦荡。
林阁老:“……”
年轻人牙尖嘴利,刚才还是威胁,这会儿直接就骂上了,呵呵,呵呵呵呵……他忍。
“人老了,就得服老,没事儿弄弄花,伺伺草,有事儿睁只眼闭只眼,顺上安下,这辈子也就平平安安过去了,您说是不是?”顾凤寻的眼角斜过来,笑容如魅似妖,邪气之极。
他的峥嵘,自在越国之后,就再没有流露过,林阁老三生有幸,成了西楚第一个当面领教的幸运儿。
林阁老感到了心悸,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犯了和宋阁老一样的错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被他的年轻和病弱所惑,把他当成了一头牙都没长出来的幼狼。然而真相是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病弱的年轻人,也不是一头幼狼,而是一只潜藏在病弱身躯下的恶兽邪妖。
轻敌了!他应该准备得更周全再过来的。想起积极的监审宋阁老、几乎快把大理寺当家的韩察,林阁老恨恨暗骂一声,那也是一只狐狸,比谁都奸滑,竟然推了他来跟顾凤寻交涉,分明是早就知道这年轻人不好惹。
同样是阁老,宋阁老在察觉到入套的第一时间就当机立断的烧了兵防图,林阁老自然也不落人后,意识到今日自己这一趟是来错了,也就不再浪费口舌,退意顿生。
“老夫还有要事在身,顾舍人,告辞!”
顾凤寻起身相送,林阁老倒是还客客气气的道了一句:“留步。”
但顾凤寻还是依着礼数将他送到了门口,方才止步。
林阁老大步走出老远,才缓下脚步,猛一擦额角的细汗,后生可畏啊。
“阁老,回府吗?”随侍凑过来。
林阁老重哼一声,道:“回什么府,去大理寺。”
他得跟韩察好好论一论道理,做人怎么可以这么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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