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易容
这个疑问没有答案,顾凤寻一生也没有勇气去追寻真相,他愧对七叔,亏欠纪玉人,又无力去弥补,只能不听不问不想,时间长了,加上公务繁重,后来,他也就真的再不曾想过。
从凌寒口中听到《异海奇闻录》,实在是出人意料,也令顾凤寻心潮起伏,脚步已渐渐有些迫不及待。当年七叔没有拿出来的《异海奇闻录》,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又或者,是他想多了,只是恰好同名?
急切归急切,以顾凤寻的城府,自不会露在面上,笑盈盈的和凌寒分席对坐,又看着凌寒慢条斯理的取了红泥小炉烹水,相互扯了一会儿哪里的泉水好不好的问题,待到凌寒烹好泉水,静置至半温,调入百花蜜和梨片儿,饮了半盏,才状似不在意的取过那本被凌寒随手搁在美人榻边上的《异海奇闻录》,一入目,心中便是一颤。
真的是七叔所著,原本亲笔,七叔的字迹,他认得再真不过。这事儿不对啊,即使七叔将《异海奇闻录》散布出来,那也该是抄本或拓本,原本亲笔,不该出现在外头,除非,这事儿七叔不知道,又或是知道却不能拦阻。
他岔了心思,目光盯在一页纸上未免时间就长了点,被凌寒瞧出端倪,问道:“怎么了?”
顾凤寻回神,合上书页,笑道:“这会儿心思不宁,读不进去,我瞧起首几句倒是有些意思,可许我带回去慢慢赏阅。”
凌寒多敏锐的人,一下子就知道顾凤寻对这卷书册看似不上心,事实上,极为在意,虽不知为什么,却也暗暗记在心里,面上也不显露,只道:“我就知道你必会喜欢,这一卷我已看过几遍,还让人抄录了两册以备不患,这卷原本便送给你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凤寻笑着将书卷交到白玦手上,又一招手,让和罗峰一起守在窗下的范九斤进来。
凌寒早就注意到范九斤,只是顾凤寻不说,他也就没问,这时见了顾凤寻的动作,便知道这里头有事儿,目光便落在范九斤的面上,隐隐有些面善,然后想起来,在邺城的富春山庄外,见过此人。
“你不认得他,但一定听过他的名字。”顾凤寻笑道。
范九斤多机灵圆滑,上前一揖,道:“在下范九斤,见过凌公子。”
他当初在富春山庄外见到凌寒去寻顾凤寻,就私下里调查过,当然,凌寒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没查出来,不过却知道这位看着风姿卓绝的公子哥儿,却跟梅花卫有脱不开的关系。当时他就觉得,自己这位东主,图谋绝对不小,不然,谁乐意跟他们这些名声不好的密卫打交道,避之唯恐不及还差不多。
“东镇抚司翁成焕的得力干将。”凌寒果然诧异,“前些时候听说在追剿千鳞卫的时候落入大江,尸体七日后才捞上来,已然被鱼鳖啃得面目全非,原来竟是借死脱身,改换门庭了。”
潜伏在楚国的梅花卫把这个情报送回来的,雀跃之情几乎掩盖不住,这位范千户手上,也沾过梅花卫的血,当然,不多,毕竟东镇抚司的头号大敌,是西镇抚司,对梅花卫,范九斤不过是搂草打兔子的时候,有机会就顺手撸一把,并不是专门对付,被他撸到的梅花卫,说句真心话,那得多蠢多没眼色才会凑过去让他撸,死了凌寒也不会心疼。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位猛虎般的人物死了,对除了东镇抚司以外的任何一家密卫,都是大好消息,只是如今看来,他们是白高兴一场了。顾凤寻能从东镇抚司挖墙角,还挖到了这么位狠人,凌寒竟然平生一股子与有荣焉的欢喜感。
顾凤寻轻敲了一下桌面,将凌寒这股莫名所以的欢喜感打断,道:“你那赫连楼芳的面具做得极不错,梅花卫里有擅长易容的高人,给他也弄一个。”
要是让翁成焕知道范九斤是假死,虽然顾凤寻不怕翁成焕发飙,不过能避免的麻烦,还是避了吧,他没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范九斤挑了一下眉,赫连楼芳啊,这位的名儿,他听过,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眼前这风姿翩翩如玉人儿般的公子哥儿扮的,这么说来,飞鹰卫之前追捕的……就是这位公子哥儿,好家伙,真是大隐隐于秦楼啊,一股子肆意自在的风流之气,扑面而来。
“好说,只不知你可怎么谢我。”凌寒一口应下,却又不忘讨要好处。
顾凤寻弯了弯眉眼,身体前倾,凑近几分,道:“元春兄想我如何谢你?”
屋中点足灯火,火光明亮跃动,映着他苍白的面容,凭添了几分鬼魅之气,然而灯下观美人,自然是美人更美,几不似人间应有,以凌寒的定力,也禁不住心口大大的跳动了几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有力,更悸动。
要命的妖精。
凌寒深吸了一口长气,伸手替顾凤寻把茶盏加满,口中只求饶道:“咱们之间,就不用见外了,一时戏言,你别当真。”说着,转头便唤了一声,“老万。”
那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仆站了出来。
顾凤寻瞥了一眼,举起茶盏饮了一口,淡笑道:“可别,咱们一归一,二归二,交情是交情,事儿是事儿,眼下是我求着你办事儿,可得算分明了,免得以后有人拿事儿当人情,我怕还不清。”
凌寒瞪了瞪眼,仿佛是第一次见识到顾凤寻的小心眼儿,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还是句玩笑话,至于嘛。好嘛,看着顾凤寻一本正经的模样,那就是至于的。于是他轻咳一声,点了点自己面前已经见底空杯盏,意思不言而喻。
顾凤寻莞尔,抬手执壶替他加满,才笑道:“只这么点儿小事儿,你可吃亏了。”
凌寒趁机卖好,道:“你所求的,亦只是举手之荣,刚刚好。”
这一来一往,看得范九斤眼皮子直跳,鼻子更是下意识的嗅了嗅,仿佛闻到了春暖花开的味道,可眼下明明是秋天了。
他这点小动作落入了老仆眼中,不见什么动作,但范九斤立刻就感觉到,没错,还是秋天,因为他又感受到了深深的肃杀之气,连忙眼观鼻,鼻观心,老实下来。他是干将没错,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干将上头,还有老将,做人老实点没错的。
老仆见他还知些眼色,于是对他飘了一个眼神,然后不动声色的退出了屋。范九斤看了看顾凤寻,见他还在享受着凌寒的小意奉承,没工夫理会自己,于是摸摸鼻子,很是识趣的跟在了老仆身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顾凤寻和凌寒对坐着又喝了两盏茶,老仆带着范九斤就回来了,人还是那个人,衣裳还是那一身,只是脸却完全不一样了。
范九斤人如其名,脸长得有那么股子土味,不是长得不好,浓眉大眼的,其实是很正派的长相,只是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他刻意伪装,神情中总透着股憨厚之态,换身粗布衣裳,挽起裤腿,那就活脱脱是个田里干活的农民。如果说顾凤寻是披着人皮的妖魅,那范九斤就是披着人皮的土狼,看起来像看家犬,骨子里又狠又奸滑。
但此时,经老仆妙手那么一改,土狼变独狼,脸型被拉长了,浓眉大眼被易成了薄眉长眼,鼻子也不知怎么给垫高了一分,于是整个人的气质为之大变,顾盼间,竟是有了几分鹰盼狼顾之姿,彪悍狠辣之气,打从骨子里透了出来,最最奇妙的是,连身高看上去也是短了一寸,这让顾凤寻大为惊异,要知道,易容之法,扮高容易,鞋底垫个厚垫就成,但扮矮却极难,竟不知老仆是怎么做到的。
尽管好奇,他却也不问,别人的看家本事,他要是问了,估摸着脑门上就得被人刻上蠢货两个字,但赞誉却不可少,当下便道:“好本事!”
老仆微微躬身,算是谢过他的赞美。
于是顾凤寻起身告辞,时辰差不多,他该回了。
凌寒有些不放心,劝道:“夜太深,街面上不太平,不如就在这里歇上一夜,明儿再回。”
顾凤寻失笑,道:“我只怕你这里更不太平。”
鱼是放跑了,但谁知道有没有嗅着鱼腥味而来的野猫呢?他现在这身子,看个热闹还成,想掺和到热闹里,那还是悠着些,万一城门失火,他怕他跑都来不及。
凌寒被他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关心则乱,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我让老万送你一程。”
不再说挽留的话,却把身边最得力的人派了出来。如果不是他还要坐镇此地,倒是更想亲自送一程,对此,凌寒不无遗憾。
顾凤寻也不拒绝,对他一颔首,走了。临将出门,他脚下一顿,侧头对跟在左后三步远的范九斤道:“你不用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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