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年后
三年后。
天绝谷内火光冲天,将里面所有的草木、屋舍、尸骨都烧得干干净净。
马车静静的停在谷外上风口,车门半开,沈碧空斜倚在门边,看着这场大火从无到有,烧了整整一个时辰,然后被预计中如期而来的一场雨扑灭。时间计算得刚刚好,谷中已烧尽,而火势并没有蔓延到外。
看了看天色,这场雨大约要落半日,雨中赶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不过天绝谷都烧了,方圆十余里内,也什么地方可以躲雨,赶快些,还能到十几里外的小镇上过宿,不然,不但要雨中赶路,还要野地里露宿,现在这副孱弱的身子,可禁不起风寒露重。
“走吧。”
冲着车前架上的罗锋说了一句,沈碧空被身旁的童儿扶进车内,倚着车壁坐下,身下是灰狐皮拼的褥子,腿上盖了一条薄被。待他坐稳,马鞭挥响,车轱辘转动,行得虽快,却极为稳当。
罗锋就是那个佝偻药人,当然,他现在不佝偻了,腰背挺直,健壮如牛。童儿名叫白玦,十一二岁的年纪,生得眉目如画,梳着一根朝天辫,添了许多活泼,白嫩嫩的像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
他们都是屠郎中的药人,当初谷中一共有十七个药人,沈碧空用一张嘴策反了罗锋,又以罗锋为中介,把药人们全部策反,然后设谋合力杀了屠郎中。没有人想死,这些药人也一样,沈碧空自身也会医术,虽然不像屠郎中那么卓绝无双,但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撑起一座医馆。他年少读书时的志向,便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后来遇上赵昊,情动志往,他就一路奔着良相的道路去了,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当良医,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要靠着年少时学来的医术自救。
他许诺药人们,杀了屠郎中,夺取屠郎中的医经手札,他会尽全力为药人们化解体内的药力。还好屠郎中有记录医经手札的习惯,不然这一计还真不好用。
药人们并不信他的许诺,但他们没有选择,继续做药人,早晚是条死路,屠郎中的药人们,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天绝谷里,有半座山谷都堆着死去的药人尸体,没有将这些尸体火化或埋葬,因为屠郎中要用这些尸体培养一种剧毒草药,药人们只要一出屋子,就可以看到那些皑皑白骨,以及生长在白骨堆中的红血草,那草通体血红,就像是从人体内流出来的血液。
如果顾氏玉妃知道肌息丹的一味药材,就是这红血草,不知那丹药,她可还吃得下去。沈碧空在看肌息丹的药方时,脑中便闪过这个念头。
他给了药人们一线希望,药人们就毫不犹豫的帮他杀了屠郎中,屠郎中医术卓绝,武功也不弱,如果不是药人中还有罗锋这样武功高强的人,这次造反恐怕还真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
可惜,十七个药人,最终只活下了两个,罗峰和白玦,其中有些死在了那场造反中,有些却是药力冲突最终被药力胀破经脉死去,罗峰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会武,有内力护住经脉,最终撑了下来,白玦能活,是因为他那时刚成为药人不久,体内还没有积存太多的药力,药力冲突也比较微弱。这少年也是个运道不好的,三四岁的时候被拐子拐走,几年里,几经转手,最后被卖进了小倌馆,好不容易逃了出去,结果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正撞着屠郎中。屠郎中无意中发现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心脏没生在左边,而是长反了,就顺手把他抓回了天绝谷。
被拐的时候还小,白玦早已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就连这名字,还是沈碧空发现自己身上有块羊脂白玉雕的玉玦,便送给白玦,并以之为名。
白玦老大不乐意,他想随顾己千的姓,叫顾玦,沈碧空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道:“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这才作罢。其实沈碧空并不介意白玦随自己的姓,只是借尸还魂这种事不怎么好说,他能说他不是顾己千吗?
化解了体内的药力,罗锋曾经离开过天绝谷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认沈碧空为主,道是救命之恩,以身相抵,白玦也跟着凑了个热闹,以仆童自居,整天盯着沈碧空喝药吃饭,米不能少吃一粒,药不能少喝一口,定时作息,晚一刻睡觉都不行,坚决不许沈碧空没日没夜的研究屠郎中留下的医经手札。
沈碧空常常笑言白玦这哪里是做仆童,分明比他爹管得还宽。虽然白玦管得紧,但他还是在三年里将屠郎中的医经手札给研究了个遍,全赖他本就精通医术,很多地方不看不懂,一看就知所以然,完全不必皓首穷经整日费脑。
屠郎中的医术与寻常医术不同,常有异想天开却被证明有效的手段,只是都免不了用活人当试验,未免太过残忍,从屠郎中的医经手札上看,他医治过的人,不到百人,可死在他手中的试验药人,却不下数万。沈碧空辅助赵昊十二年,从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到登上北秦帝位,也是踩着一路尸骨血肉而行,本也不是慈悲之人,但这医经手札里有些内容实在过于残忍,若流传出去,一旦有人仿效,只怕太伤天和,所以最后他决定将这些医经手札和天绝谷一起,付之一炬。
害无数命而救一人,真正的医术不应如此,屠郎中的医术虽然效果卓绝,走的却是邪道,而非正道。理念不合,沈碧空即使学了他的医术,也只是吸取其医理,以完善自身所学,并不全盘接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雨中诵南华,自是一派风雅,只是蹄声太急,将车厢内传出的声音震得七零八碎。罗锋赶车,快而不乱,蹄声得得,极有节奏感,而且能与诵经声应和,这急促蹄声,自然不是拉车的马发出,而是另有他处。
沈碧空放下手中的南华经卷,侧耳听了听,声音是自前方传来,不止一骑,听声音至少也有七八骑,急而不乱,骑术精湛。这里并非官道,这条路只通往一个方向,就是天绝谷,屠郎中恶名在外,医术虽然卓绝,但要价太高,一般人付不起,所以来找他治病的人并不多,一两年未必有一个来求医的,但有一个算一个,绝对都不是善茬。这三年里,只有一人来求医,沈碧空正好想验证一下自己融汇了屠郎中的医术之后提升有多大,费了一番心思给治好了,没想到这才离开天绝谷,就遇上了第二个来求医的。问题是,天绝谷已经烧了,这世间再没有屠郎中,他也不想继续冒屠郎中的名。
“有麻烦了。”
他对白玦笑了笑,童儿顿时嘟嘴,道:“我讨厌麻烦。”然后敲了敲前面的车壁,“罗叔,快点。”
罗锋未答,但马车的行速明显比先前快了一倍。
蹄声与马车擦肩而过,为首之人看了马车一眼,并没有多想,依然在风雨中疾驰,转眼间便远去了,不过两刻钟,远去的疾蹄就又回来了。
马车被拦住了去路,七八骑将马车团团围住。罗锋一向沉默寡言,面对此景,他也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马鞭。
“在下姬言,冒昧拦车,实是有事相询,不得已之处,望请海涵。”为首之人驱马上前几步,拱手高声道。
“何事?”
白玦撅嘴,很是懊恼还是没甩掉那些人,沈碧空笑着拍拍他的头,然后提声回问。
听到车厢内传出一道清朗男声,如金声玉振,直入人心底,姬言怔了怔,他原本还抱有一线希望,盼着车中人正是那屠郎中,此时一听声音,就知道绝计不是,这声音虽然好听,却中气不足,不是有伤,就是带病。
“请问阁下,可曾到过天绝谷?”
“到过。”
“可曾见到屠郎中?”
“见过。”
“不知屠郎中现在何处?”
“杀了。”
“什么?”姬言惊呼,虽然在看到天绝谷变成一片废墟时,他是怀疑屠郎中已死,可是现在到听车中人直认不讳,依然忍不住心头一震。
“本人顽疾在身,求医于天绝谷,不料屠郎中束手无策,又或是要价太高,本人一怒之下,索其命,焚其谷,阁下心中,岂不正是如此所想。我不过是如阁下所愿,如此,阁下回转也能向贵主有个交待。”沈碧空低低的笑了起来。
姬言目瞠口呆的瞪着车厢,那人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虽说此时雨落如注,但天绝谷中灰烬犹温,显然是刚烧不久,屠郎中若活着,岂能容人烧他居处,所以多半是死了。出入天绝谷,仅此一道,他从前方来,一路所遇,别无他人,只这一车,所以他才暗暗推测是车中人杀了屠郎中,焚了天绝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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