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屈尊降贵
凤紫朝他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开,不说话,也无任何动作。
那人凝凤紫片刻,眼见凤紫仍是不动,他犹豫片刻,低声道:“姑娘可是身子乏力,若是如此,在下可喂姑娘吃。”
这话一落,眼见凤紫仍是不言,他竟当真执着小勺舀了一勺子粥,而后朝凤紫唇边送来。
凤紫瞳孔一缩,极是努力的将脑袋挪开半许,那人手中的勺子略微僵然的顿在了半空。
“公子对谁都如此热络?我不过与公子萍水相逢罢了,公子不必对我如此照顾。”凤紫清冷淡漠的出了声,脱口的嗓音却是嘶哑低沉,断续不定。
那人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愕然的目光在凤紫面上打量,额头的薄汗还未完全消却,染湿的额发贴在额头上,整个人的狼狈之意全然尽显。
“在下仅是想帮姑娘罢了。”他沉默片刻,随即将勺子挪开,嘶哑的嗓音夹杂几许认真。
眼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心底的疏离与阴冷之气又莫名的减却了几许,大抵是此番入牢被君若轩算计,加之今日差点被那些狱卒打死,是以身心皆是受创,心有怒火,郁积于心,是以脾性也变得难以收放自如。
此际又见这瘦骨嶙峋之人一派愕然无奈的模样,那双略微起伏的瞳中也不曾掩饰的闪烁着几许委屈与叹然,一时之间,倒也突然发觉,自己似发错了火,怪错了人。
“今日我身心极是不适,是以言语略微不周,公子莫要介意。”
待得沉默半晌,凤紫终是强行按捺心绪,低哑的出了声。
那人这才回神过来,略微僵然艰难的咧嘴朝她笑笑,瞳中的委屈无奈之色乍然如风般全然消散,仅是嘶哑着嗓子道:“姑娘客气了。姑娘今儿身子受了刑法,心绪不好也是自然。这早膳我便先为姑娘留一份,待得姑娘何时想吃了,便自行吃就是了。”
这话一出,也不再劝凤紫吃饭,仅是独自略微艰难的再度抬手,开始吃起清粥与馒头来。
他动作极慢极慢,纵是满身的瘦削孱弱,但吃东西的动作则是隐约透着几许雅然之意,不慌不忙中,给人一种极是教养之感。
凤紫一言不发的朝他凝望,待得许久后,才稍稍将目光挪开,微微合眸,兀自休息。
待得那人用膳完毕后,周遭气氛便再度沉寂下来,再无动静。
凤紫睡在地上躺尸,身上的伤口虽无最初那般疼痛入骨,但仍是隐隐的胀痛,极是不适。
待躺了许久后,浑身也越发的僵然如麻,她终是稍稍掀了眼皮,正打算稍稍调整姿势,不料还未动作,牢外巷道的远处,竟突然有嘈杂的人声扬来。
因着距离太远,并非听得清那些嘈杂之声说的是什么内容,然而片刻之际,便有凌乱繁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那些脚步声有些急,全然不若那些狱卒懒散拖沓的脚步声。凤紫心口微沉,瞳孔一缩,终是全然打消了翻身的动作,转眸凝在了牢门外。
门外的墙壁上,油灯隐隐,火苗子四方跳跃,但光线却是极为暗淡,给周遭之处都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黯然与神秘。
而那脚步声,则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不久,有一众人全然站定在了她所在的牢门外,随即,所有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凤紫目光静静的凝在牢门外,光火摇曳里,率先瞧见的,是那立在人前的男子。
那男子,满身颀长修条,容颜俊美如玉,纵是往日对他看了无数遍,熟悉得深入骨髓,但如今再见,竟陡然有些陌生了。
陌生是因,那人的面容上,竟卷着风起云涌的复杂,那两道浓密的剑眉紧紧的蹙着皱着,连带那双墨黑如砚的瞳孔里,竟还,积攒了盛怒与心疼之色。
是的,心疼。
凤紫定睛朝他瞳孔仔细打量,再度确定了那瞳中交织着的心痛之意,瞬时,她心神也跟着挑了起来,一道道讥讽之意,顿时在心口炸开。
心疼……这心狠手辣的男人,竟还会,露出这等眼神来。
呵,他此际在心疼什么?又在唱哪门子的戏?
正待思量,突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君黎渊阴测测的道:“开牢们。”
低沉的语气,不若常日那般温润,且脱口的嗓音,也是威仪十足,阴气重重,令人满心压抑,头皮发麻。
立在他身后的狱卒们何曾见过发怒的太子殿下,一时间,众人皆是瞳孔一颤,面露惊愕与紧张,随即其中一人顿时小跑出来,颤着双手急促的将牢门打来。
君黎渊并未耽搁,瞬时踏步入内。他满身的华袍,镶着金边的衣袍之边拖曳在杂草之中,一时,那金灿灿得色泽,全然与地上的杂草对比分明。
“太子殿下,牢中脏,殿下金尊贵体,岂能……”
正这时,有狱卒惊愕担忧的出了声,却是后话未出,便被身旁的狱卒拉了拉袖子,一时,到嘴的话也再度噎住,不敢再多言。
君黎渊似如全然未察觉到那狱卒的话,足下依旧往前,整个人浑身的威仪之气难掩。
凤紫也不动,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地上,深黑的双眼满是戏谑狰狞的望他,却是待他站定在她身边后,她便强行坚定的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漫不经心的问:“太子殿下突然来,可是来杀奴婢的?”
君黎渊与皇后关系并不好,再加之她如今的身份与君黎渊并无什么交情,是以,这厮亲自屈尊降贵的入得牢中,自然也不是如此大费周章的亲临救她,若说他是为了在这节骨眼上杀了她从而取悦皇后,给世人营造出一种极是孝顺大义的模样,倒也不是不可能。
正待思量,突然间,君黎渊竟缓缓屈身,蹲了下来。
她蓦的回神,目光再度下意识朝他凝来,却是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的眼,望见了他那眼瞳中清晰浮荡着的复杂与起伏。
他未言话,一双深邃的眸便这么静静的凝着他。
待得二人对视半晌,他才犹如失态般急忙躲闪似的将目光挪开,低低的不答反问:“身子可还好?”
短促的几字入得耳里,以及这厮躲闪略慌的举止入得眼里,凤紫着实是想冷笑出声。
都这时候了,这厮竟在她面前惺惺作态,不得不说,她如今与这厮并无任何交情,这厮在她面前如此故作复杂与心痛,可是有些过了?
“奴婢此际,暂时还死不了。”凤紫暗忖片刻,便嘶哑低沉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纵是身子极是肿痛不适,但此际仍是强行打着精神不深不浅的朝他问:“不知殿下此番过来究竟何意?若是要看在国师亦或是厉王面上救奴婢,便望太子殿下差人将凤紫送出宫去,若是太子殿下是为了过来杀奴婢,那便尽管动手,何须惺惺作态的怜悯奴婢。”
这话一落,君黎渊便低声道:“本殿此番过来,自是来救你的。”
他语气有些复杂,却也莫名的有些坚持。
说着,也不待凤紫反应,他竟也不唤牢外的宫奴或狱卒来扶凤紫,反倒是亲自伸手过来,极是小心翼翼的将凤紫扶了起来。
瞬时,凤紫瞳孔一缩,待得他指尖触及到她的身子,她便已双手成拳,强行忍耐。
心绪沸腾上涌,一股股熟悉而又仇怒之感,肆意交织的搅乱满心的讥诮,待被他扶着站起,她两腿早已支撑不得身子,整个人仅得抑制不住的朝一旁斜倒,君黎渊则眼明手快的脱开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腰间,稍稍用力,随即将她整个人都扯入了他的怀里。
刹那,凤紫撞在了他的怀里,鼻尖也撞到了他的胸膛,一道道熟悉的衣袂熏香瞬时盈入鼻间,熟悉之至,却又似是五脏六腑都被这熟悉的味道齐齐震得发痛,似要碎裂一般,血肉模糊,鲜血长流。
自打摄政王府满门被屠,家族破灭,她一夕之间成了宗人府死囚,那时,她满身狰狞破败的仰躺在牢中发霉的杂草上,他则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凝着他。
遥想当初的场面,何等的锥心狠烈,狰狞破败,她也从那时便以为,她云凤紫此生与这人不共戴天,绝不会再谐和而处,但终究未料,如此决裂的二人,如此隔着血海深仇的二人,竟仍是会以这种血淋淋的方式,依偎一起。
她浑身发硬,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颤抖得厉害。
他则以为她受刑过度身子大痛,两手陡然将她拦腰抱起,低沉的嗓音破天荒的卷了半缕急促与宽慰,“你先撑一会儿,待御医为你伤口上药了,你便不痛了。”
嗓音一落,抱着她迅速转身而行。
凤紫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嘴角勾出讥诮嘲讽的弧度,满是青紫红肿的面上也是冷冽重重,杀气浮荡。
她无心言话,识时务这道理,她自然是明白,也乐意接受。
只不过如今这君黎渊这般模样,究竟是认出了她来,还是,因为其它?
思绪层层的翻腾摇曳,汹涌澎湃,她是全然将君黎渊归为了虎狼一类,是以此际从不曾想过这厮会良心发现的如此费心费神的救她。
奈何,待得各种思绪都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仍是猜不到这厮过来的真正用意,待得稍稍妥协的压下心绪后,君黎渊已抱着她出了牢门,待得越发走远时,她瞳孔下意识扫到了那牢中侧躺在杂草杀个的瘦削男子,见他正极是努力的支起头,满目无奈悲凉的朝她这边望着。
瞬时,心口随着他那悲凉的目光颤了两颤,来不及多想,一道嘶哑之声陡然自口中溢出,“慢着。”
这话一出,君黎渊下意识止了步,垂眸朝她望来,一双起伏的瞳孔仍旧是抑制不住的卷了躲闪与心痛,“怎么了?”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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