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生无可恋又牵挂
五月三十,云起在刑堂秘密受阉割之刑。花舞英与云想容皆哭破喉咙,嘶声力竭,也未能改变太夫人及出岫的心意。云起受刑之事,由竹影亲自在旁督视,云府上下,除却二房之外无人观刑。
辰时刚过,刑堂派出执事前往荣锦堂回话,同时,竹影返回知言轩,向出岫禀报行刑结束。
云府看似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对外只道二爷云起忽染重病,在金露堂静养,花舞英从外请了几名大夫住在金露堂为云起疗伤,神医屈方则萌生离开之意,又怕出岫不愿放人,便带着沈予来做说客。
沈予知道出岫定不会为难师傅屈方,可他太想见出岫一面,便也跟着来了知言轩。
“在下原是方外之人,四处行医,偶尔承以人情救人。这次在府上也算为夫人您破例了。如今此间事了,两位侯爷大仇得报,还望夫人允准在下离开。”屈方一番告辞之语说得有些无奈,但又显得诚挚。
出岫明白屈方的难处,这一次,虽然初衷是查清灼颜与云起的私情,还嫡支血脉一个清白,可屈方帮着自己假孕瞒胎,到底是违背了医德,以他如今的名望与心境来说,这事必然还是不情愿做的。
出岫不知屈方与云府到底有何交情,可他当初为祛除云辞的胎毒曾尽心尽力。
后来她感染时疫,他也受云辞之命,马不停蹄从南熙边境赶回来。
如今又以自己的名望来瞒住她假孕之事,也算难能可贵。
出岫并非咄咄相逼之人,也尊重屈方的意愿,便回道:“这一次您帮了我大忙,又阴差阳错揪出下情毒的幕后黑手,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您才好……往后您但有所命,只要我能力所及,必当效劳。”
屈方未曾想到出岫会如此痛快,又想起关门弟子沈予对其痴心一片,便隐晦地笑言:“夫人客气了……小侯爷尽得在下真传,如今他长住房州,若有岐黄之事,大可教他代劳。”这也算是他明面上为沈予铺了条路。
出岫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沈予,低眉一笑:“小侯爷对我也有再造之恩,说来说去,我欠您二人良多……”
“夫人实在言重。”屈方捋了捋胡子,笑回。
“神医意欲何时启程?又将去往何处呢?”出岫又问。
屈方摇了摇头:“在下居无定所习惯了,如今孑然一身,趁着骨头未老,想要多去走动走动,将古人传下的药书增补一番。”
出岫闻言,面上顿生几分崇敬之意:“神医德高望重,悬壶济世,令人敬佩。”
屈方顺势摆摆手,正欲再说什么,却忽听淡心在外禀道:“夫人,霓裳阁月菀来了。”
月菀是出岫唤来的,自从“看戏”那夜瞧见她出现在内花园后,出岫便猜出写字条之人是月菀,再联想起她姐姐的死因,也能体会她一腔怨愤。因而出岫私下与月菀商量,希望她能在适当的时机公然指证灼颜,不让混淆嫡支血脉的大事发生,也让云辞身后得以安息。
十日前,月菀在刑堂里揭发云起与灼颜的私情,又供出云想容知情,便注定了她难以再在云府里呆下去。二房定罪之后,出岫已做主将她从刑堂里释放出来,只受了轻微的皮肉之苦。
太夫人的本意,是将月菀打发到云氏在房州的其他别院里做差事。可只要在云氏的产业范围内,到底不能让人安心,出岫怕二房对月菀打击报复,便呈请太夫人,将卖身契还给月菀,放她离开云府自寻生路。
岂料对月菀提及此事,月菀却想学医,出岫见屈方亦有去意,便顺势搭了个桥,将月菀唤来,至于她是否能打动屈方,便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正想着,但见月菀已迈步而入,大大方方对出岫磕了个头:“奴婢月菀见过夫人、小侯爷、屈神医。”
“你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无需自称‘奴婢’。”出岫笑回。
只这一句,已令月菀有些哽咽:“夫人能记住仅有一面之缘的家姊月鞠,又给奴婢机会替姐姐报仇,如今还放奴婢离开云府,单凭这份大恩,奴婢已将您看作主子了。”
出岫闻言有些赧然,见屈方想要起身回避,连忙再问月菀:“不提这些了,你日后有何打算?”
“这……”月菀瞧了瞧厅内座上的屈方,坦诚道:“奴婢想学医。若屈神医不嫌弃奴婢笨手笨脚,奴婢想拜他为师……”
这话一出,屈方有些惊讶,挑眉看向出岫,却见她神色平稳对望过来,立时便晓得她已事先知情,并且想促成此事。
屈方捋了捋胡须,看向月菀:“你为何想要学医?”
月菀忙转首对屈方回道:“奴婢自幼家贫,父母皆是病亡,便与姐姐卖身云府之中,凭着心思做差事,如今也做到了一等丫鬟。岂知姐姐花样年纪,因感染瘟疫而病故,可见生老病死,无人能够幸免。奴婢由己及人,也希望能学得一手医术用来治病救人,不让太多人像奴婢一样痛失至亲。”
这一番话,没有华丽辞藻,却真诚至极。屈方缓缓叹气,再看出岫,毫不客气地问:“夫人,这话不是你教的罢?”
出岫哭笑不得:“原来在屈神医眼中,我也算是伶牙俐齿之人?”
是了,出岫夫人从前患有喉疾,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最最多言的一次,大约便是那日在刑堂之上的审讯,疾言厉色,怨愤满溢,一番按刑律、按族规、按家法的话铿锵有力,又令人闻之胆颤。
有时候,怨恨之心当真是改变一个人的动力,竟连出岫这样温婉寡言的女子,也能被逼想出阉刑这种招数,令二房母子和灼颜从此都是生不如死。
屈方不禁长叹一声:“夫人对月菀一个丫鬟都如此关照,还望您能守住本心,不要因心存恨意而生出贪嗔之念,无法回头。”
出岫自然知晓,屈方此言是因为她近日里的种种表现。她想了想,眉目沉敛郑重回道:“神医放心,您的这番话,我会牢记于心。”
屈方这才点了点头,又看了沈予一眼,才对月菀叹道:“你有心学医,我很安慰。只是……当时我收沈小侯爷之时,已言明他是关门弟子,从此以后再不收徒。”
这算是拒绝了!月菀面上霎时划过失望神色,却还是很得体地回道:“您是神医,多少公卿子弟想要拜入您门下,奴婢出身低微,原本就是异想天开而已,还请您原谅这唐突之举。”
屈方只笑:“如今行医者大都为男子,虽说在医者心中无分男女,可遇上女患者时,到底多有不便。你年纪轻轻有学医之志,这是好事。”
月菀以为这只是句客套话,便也客套地回道:“多谢您教诲……”
“不过,”但听屈神医忽然又开口,原来后头还有话要说,月菀连忙提起神来,听他再笑,“我一生行医,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如今老了反倒觉得孤独。虽说不收徒弟了,但收个义女还是成的,月菀姑娘若不介意,从此便跟着我罢,不过大概会吃些苦头。”
义女!屈神医竟愿意收月菀做义女!这当真是个意外之喜。这一次,不仅是月菀,就连出岫与沈予都大吃一惊,由衷替她高兴。
再看月菀本人,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呆愣着犹坠梦中。
“月菀!还不拜见你义父!”出岫连忙出声提醒。
月菀这才恍然,喜得几乎要哭出来,连连跪地向屈方磕头:“月菀不怕吃苦!月菀拜见义父!”
至此,就连久久不语的沈予也忍不住笑道:“师傅素来眼高于顶,收徒弟也挑剔得很,如今我们师兄弟各个学成离去,我还惦记您养老之事。这可好了,有月菀师妹承欢膝下,徒儿也不必再记挂了。”
屈方仿佛也很满意这个义女,看向月菀再笑:“医者必有仁心,你不图富贵安逸,一心为姊报仇,如今又能由己及人生出学医之心,也是你我的缘分。”
言罢屈方又看向沈予,隐晦地调侃:“即便看在你的份儿上,为师也不能抹了出岫夫人的面子。”
沈予顺势看向出岫,后者却似没听见一般,只定定瞧着月菀,那神情……竟有些了无牵挂的解脱之意!
了无牵挂!沈予忽然被脑海里蹦出来的这四个字所慑,倏尔起身看向出岫,只怕她如今收拾了二房,又替月菀安排好出路,会再起殉情的心思。
想到此处,沈予不禁万分紧张起来,对屈方使了个眼色。
屈方会意,立刻对月菀道:“我明日便要启程,你先回去收拾包袱罢。”
月菀连忙称是,又向出岫千恩万谢一番,施施然而去。屈方亦随之而出,只留下沈予与出岫两人在屋内。
不等出岫开口,沈予已主动承认:“今日是我跟着师傅来的,我想见你一面。”
这反倒令出岫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唯有长睫微闪,寻了个话茬:“小侯爷何时搬园子呢?”
“这么着急让我离开?”沈予会错了意,苦笑叹问。
出岫默然,不愿回应。她若说不是,岂不又该给他以希望?
“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傻……”沈予又是一声长叹,看向出岫道:“晗初,你答应我,无论往后你接不接受我,但你不许再有殉情的想法。”
“谁要殉情?”不待出岫回答,只听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太夫人凝着脸色跨入门内,目光如炬看向出岫:“我还指望你从旁支里挑选子嗣过继给辞儿,代行母职教导世子,你若又想去死,也把世子给我教好了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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