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水风凉(五)
晚上,云初末正站在莲池边喂鱼,远远的看见云皎端着晚膳过来,他恍若未见,抓了一把鱼食往池塘里撒。
云皎将东西搁在石桌上,小心翼翼的接近他,从旁边凑了出来:“云初末云初末……”
云初末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干嘛?”
云皎狡黠的眼珠转了一转,手指抵在唇瓣上,心想着该怎么表现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弱女子,顿了一会儿,露出很讨人喜欢的笑脸,语气温软:“人家有事情跟你说。”
“人家?”云初末故作听不懂,朝四周看了看:“谁呀?”
云皎的脸色立即黑了下来,不过为了保持‘弱女子’的光辉形象,又立即笑嘻嘻的抱住了云初末的胳膊:“这里除了我这个单纯善良可爱的小姑娘,还有别的人么?”
云初末面无表情的把胳膊抽出来,语气里不带任何波澜的:“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现在这样我害怕。”
云皎撇了撇嘴,心情很挫败,凄凄惨惨的答了一句:“……奥,我想让你带我再进一次长空之境。”
“这样啊,”云初末撒完最后一点鱼食,笑眯眯的看向了云皎,眼睛弯得像月牙,忽然话锋一转:“想都不要想!”
“云初末云初末……”云皎充分发挥了她磨人的功夫,黏糊糊的巴在云初末身上不肯撒手。
云初末唇角噙着笑意,一路拖着她艰难的朝石桌旁走,摆出很嫌弃的样子:“起开,我要吃饭。”
他沿着石桌坐了下来,伸手去拿筷子,刚想夹菜就被云皎拦住了。
她从后面缠上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巴在他身上,使劲的摇着:“你不答应我就不许吃饭,答应我吧答应我吧,真的就这一次……”
云初末被她晃得头晕,忍不住笑了,搁下筷子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有你这样赖皮的么,嗯?”
“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云皎趴在他的肩上,偏了一下头,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
云初末故作高深的轻咳了一声,很是为难:“这个么……”
“云初末云初末……”见他迟疑,云皎再次发动攻击,拽着他的衣服使劲摇了摇的。
“好了好了,”云初末赶紧求饶,伸手去捏她的脸,没好气道:“吃饭都不让人安生,你啊!”
得到他的许诺,云皎笑嘻嘻的放开他,小手背在后面厚着脸皮夸他:“云初末你真好,脾气好,待人也好,而且修为也很高……”
她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誓死要把云初末夸成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珍稀物种,云初末笑眯眯的听着,看起来很是受用,然而在听了许久之后,才淡定的掀了掀衣摆,面无表情道:“如果你的马屁已经拍完了的话,就赶紧消失,我要吃饭了。”
“没有没有,”云皎连忙摆手,斩钉截铁道:“这绝对是我的一片肺腑之言!你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慢慢享用,我先走了。”
看着她背着手一跳一跳的离开了,云初末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再次进入长空之境,时间已是深秋,姜雪羽辗转回到王宫之后,听闻秦铮已经赶赴边关,她也心急火燎的跟了过去。
在接近边关的一个村落里,她买了些干粮和水,牵着马走向黄沙漫漫的大漠,远远的看见两道人影在前方伫立着,好像正在等她接近。
男的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折扇,长相阴柔精致,优雅的眉目中又带着些许轻佻和玩味的笑意,他旁边的姑娘皮肤白皙,在碧绿衣裙的映衬下像是可爱的瓷娃娃,尤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最是惹人注目。
姜雪羽走近了,看清面前的人,不由皱了皱眉,却并未说话。
云初末懒洋洋的靠上了旁边的半截枯树,打了一个呵欠,显然在等云皎把事情办完,他并不想插手。
云皎手里抱着一把古琴,向姜雪羽走近:“姜姑娘,你可记得这把琴?”
姜雪羽看了一眼,顿时失语道:“这是那个人的琴,我明明……”
当日离开家乡后,她就把古琴扔进了门前的那条河里,那个莫名其妙的恶魔,她现在甚至都不愿想起他了。
银时月对于过去的改变牵连到现世人生,那把古琴也从明月居消失了踪影,云皎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从河里捞出来,好在赶上了姜雪羽的进程。
姜雪羽看着云皎的神情有些严厉,语气也冷了不少:“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云皎看着她,声音柔软:“或许你不太相信,我们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在那个世界里,你已经死了,只是银时月……就是那个把你带出王宫的人,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
想到银时月,她垂下了眼帘,神色中依旧带着黯然:“他说你的一生坎坷磨难,都没有经历过欢乐的时光,还说你最希望的事就是能和秦铮回到故乡去,所以他拿自己的灵魂来交换,帮你实现了这个愿望。”
姜雪羽愣住了,不过从神情中,云皎知道人家现在是把她当作和银时月一样的疯子,于是她抱起那把古琴,抬头道:“现在我就让你看一看,那个世界中的你自己。”
她的手轻拨琴弦,轮回石的力量让往事重现,不过她并没有让姜雪羽看到关于秦铮的画面,既然那些记忆会让她痛苦,她又何必再给人家增添伤感?
姜雪羽怔怔的望着轮回石中发生的一切,在那里,她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满面哀愁,悲伤自怜,然而在她难过的时候,总有一个银灰色衣袍的男子陪伴在她身边。
他为她阻挡了漫天飘零的大雨,轻柔的告诉正在昏迷中的她:“你等得那个人,他不会来了。”
他在杏树下静静的听她弹琴,声音淡漠哀凉:“从你的琴音中,我只能听得到悲伤……而我,不愿让你悲伤……”
他在月夜喃喃的自语,神情孤独而苍茫:“我知道你在等一个人,学琴曲也只为了他,可是雪羽……总希望有一日……你也能为我弹一曲的……”
然后她又看到了黄沙大漠里,那个抱着她的尸体痛哭的美丽邪魔,以及那个将大俞国十万铁骑屠杀殆尽,最后选择在她身边长眠陨灭的九尾银狐。
这些,都是她不曾记得的事情,却真实的发生过了。
姜雪羽望着古琴,显然受到了些许震动,她恍惚想起,几个月前垂柳长夜中的那个男子,抱着她羞涩深沉的开口:“好啊,那我们就在一块儿。”
还有那日祈神节,他忍着伤心和痛苦求她不要怕,泪流满面的告诉她,一千年了,或许你不知道,我竟是这般深爱你的。
过去的事实摆在眼前,她知道那是真的,却又如何也不敢相信。
见到姜雪羽沉默,云皎将古琴竖起抱在怀里,带着些许同情的:“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些都是真的,你怨他将你带离王宫,你怪他骗了你,可是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般爱着你的。”
她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银时月已经死了,我让你知道这些,无非是不想你再恨他,毕竟他曾为了让你开心,不惜牺牲性命。”
云皎想把古琴交还给她,不过对方忘了去接,她拉过姜雪羽的手,把琴塞到她怀里:“他一直想让你为他弹一首琴曲,可惜到死都没能如愿,不过这把琴他倒是看重的紧,希望你也能好好珍爱它,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
说完这些,姜雪羽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云皎转过头看了看云初末,表现的有些失望,摇头叹了口气:“走吧。”
不管姜雪羽会如何想,至少,银时月的心意她已经传达到了。
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当姜雪羽的目光不再只是注视着秦铮,她会不会想起那个为她不顾一切、失去所有的邪魔,哪怕只是偶尔念起也好。
不过这个未来又有多长呢?
再过几日,这里将会被鲜血覆盖,死亡的气息将弥漫在整个车迟王国,秦铮,姜雪羽,以及王宫里那些浮生若梦的人们,没有一个能够逃脱厄运。
她正走着,忽然顿住了脚步,看向云初末:“如果当初银时月没有杀掉那些大俞铁骑的话,东陵国,秦铮还有绰瑶的命运将会如何?”
云初末又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眼皮都不抬:“三界之内,六道之中,所有的命途皆已注定,就算银时月没有更改天命,东陵国还是会灭掉车迟和大俞,秦铮会死,绰瑶嫁往北夷,这些都不会改变,只是促成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云皎哑然,讪讪的问:“那他到底改变了什么?”
云初末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唇角:“他改变的只是自己的命运而已。”
他顿了顿,望向天际似血的残阳,若有所思道:“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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