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日月浅(八)
那个死女人不仅喝酒,还在众人的起哄下跳起了舞,泠涯负手站在长廊前,不可忍受的握紧了手。
紫色的衣裙随着舞姿摇曳,千雪衣站在酒案之上笑靥如花,一颦一笑都勾动人心,好像脚下根本没有受伤一般,那些人已经醉得人事不知,迷醉的目光注视着千雪衣,纷纷拍手叫好的同时,大把大把的银子也朝她扔了过去。
千雪衣只跳了一会儿,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倾倒在酒案上,她收敛了笑,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奈何脚下的伤口疼痛麻木,连带着半条腿都没有知觉,勉强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她疼得脸色苍白,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观舞的人们顿时不乐意了,连声嚷嚷着:“怎么回事儿,快站起来啊……”
还有人拍着桌子骂道:“胡娘你也太不厚道了,我们花钱就是寻个乐子,你现在是给我们添堵是吧?”
泠涯的手指握得森白,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阔步朝着千雪衣走过去,态度十分恶劣的拨开了一个酒徒,傲慢轻蔑的眼神打量着她,语气不冷不热的:“你再跳啊,千姑娘不是很厉害的么?再跳一会儿我看看。”
“你……”千雪衣的脸色不太好,冷冷道:“我不用你管!”
泠涯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迈近一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千雪衣顿时一愣,注视着他的侧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泠涯的容貌清俊,眉宇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他打横抱着千雪衣,欣长的身姿清冷孤傲,伫立在众人之间竟是那样的挺拔不凡,他甚至连看都不看旁人一眼,直接迈步朝着她的房间走去,不料刚走出几步,就有人大着胆子上来拦他。
三四个酒徒硬着舌头问:“你谁啊你,去去去,别扫了大爷的兴!”
泠涯清淡的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走,没想到这狂妄的态度立即引起了众怒,十几个酒徒晃悠着身子拦住了他们,乞伏胡商眯着眼睛,指指点点的:“你谁啊……快把胡娘给我放下!”
酒徒们纷纷附和:“是啊,你谁啊……”
泠涯还未来得及说话,千雪衣首先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悠然道:“他叫作千雪衣的男人……”
泠涯闻言,立即看向了她,神情间的震惊不亚于看到了敌人的千军万马,他愣了好一会儿神,又怔怔的收回目光,居然没有开口解释反驳她,只在心里嘀咕着,这个贪财好色的死女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占他便宜!
千雪衣慵懒的靠在他的怀里,伸手搂住了泠涯的颈间,嫣然的轻笑着:“酒已经喝完,舞也跳完了,现在我要跟我男人回去休息了,你们还要拦着么?”
酒徒们面面相觑,迟疑犹豫的让开了一条小缝,泠涯这才不紧不慢的抱着千雪衣离开,雪灵见此,赶紧走出来收拾烂摊子:“各位客官,走了一天想必累了,姐姐已经准备好客房,请客官上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美人已走,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想起明日还有路程,那乞伏胡商摆了摆手,示意手底下的人都回去睡觉,一场风波总算险险避过,只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有点不高兴。
泠涯抱着千雪衣上了楼,伸脚踹开了她的房门,立即引起了某人的不满:“哎呀,这门可花了我好几两银子呢,你别给我踹坏了!”
泠涯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千姑娘的东西金贵,在下怎么敢?”
他迈步走到房间内,把千雪衣放在床榻上,退后几步却没有走,只是抱臂站在她的不远处,神色淡淡的望着她。
雪灵这时候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木匣子:“姐姐,这是今日的进账。”
千雪衣立即双眼放光,差点流口水:“快,拿来我看看。”
木匣子打开,里面零零散散全是碎银,看上去应该不下百两,千雪衣像是宝贝一样的抱在怀里,喜滋滋的道:“总算没白费我的一番功夫……”
她把木匣子交给雪灵:“拿回去放好,不要被人看见了。”
雪灵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又抱着木匣子出去了,泠涯已经困得不行,连连打着呵欠正要跟着她走出去,紧接着听到千雪衣道:“你别走!”
泠涯顿住脚步,望着她挑了挑眉:“做什么?莫不是又让我赔你的门吧?”
千雪衣轻哼了一声,偏过头道:“别太小瞧人了,我可没那么贪财的,偶尔也会帮帮穷人什么的,在这里,大家都叫我铁珊瑚。”
泠涯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唇角,慢慢道:“铁珊瑚没有见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倒是现成的。”
“你……”千雪衣恨得咬牙切齿,哼了一声摆出自己的腿:“过来给我看脚。”
泠涯侧了侧身体,语气依旧不冷不热:“你自己不会看么,我为什么要给你看脚?”
千雪衣不乐意的怒视他,定定道:“我手痛!”
泠涯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冷哼:“痛死你活该!”
他走到千雪衣的面前,倾身半蹲下来,握住她的一只脚腕,见淡紫的锦靴上已经渗出血迹,不由又看了她一眼,沉默着给她脱掉了靴子。
千雪衣的脚上裹着白布,上面已经被血迹浸湿,他蹙着眉不紧不慢的取下了白布,见脚上的伤痕已经变得紫黑,只有外围还泛着淡淡的绯红,由于伤口裂开,紫黑的疤痕里又翻着殷红的血肉,连看着的人都忍不住会觉得痛。
泠涯端来了一盆热水,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擦去脚上的血迹,千雪衣坐在床榻上,偏着头一直注视着他,流光潋滟的眼眸中含着些许笑意。
觉察到她的目光,泠涯的手一顿,皱着眉看向她,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千雪衣毫不避讳,语气悠然的道:“以前都没有发现,原来你除了模样长得好之外,人也算不错。”
泠涯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继续给她擦脚,似是漫不经心的问:“还疼么?”
千雪衣点了点头,很认真的答:“疼,很疼。”
泠涯意外的挑了挑眉,语气定定的:“我还以为你会说,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千雪衣含笑的目光看着他,像是正在盛开的雪莲花:“若是在从前,我肯定会那么说,不过现在不会了,至少在你面前不会。”
泠涯疑惑的问:“这是为何?”
千雪衣更是笑,伸手摸着他的脸,神情笃定的回答:“因为你是我男人啊……”
泠涯怔了片刻,嫌恶的皱了皱眉:“把你的手拿开!”
千雪衣不满的嘟起了嘴,讪讪的缩回自己的手,细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真是小气。”
泠涯垂下了首,眸中的神情晦暗不明,良久之后,才缓缓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赚的钱还不够多么?”
千雪衣连想都没想,不假思索的回答:“好啊。”
泠涯又看了她一眼,显然不大相信她的话,一个嗜钱如命的臭女人,怎么可能回答的这样干脆?他轻嗤了一声,不咸不淡道:“还是算了,别到时候你又来找我要钱,说是我害得你赚不了银子。”
千雪衣摇了摇头:“你说的不错,钱我已经赚了很多,足够我和雪灵下半辈子的生活,只是从前除了赚钱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她顿了顿,幽静温浅的目光看向泠涯,声音有些意味深长:“不过现在我找到了,除了赚钱之外,值得我去做的另一件事情。”
泠涯对上她的目光,下意识的问:“什么事情?”
千雪衣扑哧笑了一声,美丽的容颜间还有些孩子气的耍赖:“我不告诉你。”
泠涯索然无味的扯了扯唇角,继续问:“你的气也该消了,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见千雪衣有些意外的神情,他得意的哼了一声:“我听雪灵说,你的祖上曾在朝中为官,先前没想起来是谁,不过看你这些天对待我的态度,我才总算能猜出来一些。”
千雪衣的眸光淡淡,即使被人提起灭族的往事,也不见得有多么悲伤:“我并不想找你报仇,毕竟已是祖上的事情了,那时候你我都还未出生,没必要为了前人的事情再纠缠不休,我也没有那个闲心雅致。”
泠涯蹙起了眉,语气不太好:“那你这些天戏弄于我,究竟是为何?”
千雪衣偏着头,露出懒懒的笑意:“好玩啊……”
“你……”泠涯气得咬牙,脸色阴沉:“你果然是个讨人厌的死女人!”
千雪衣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接近他,揶揄的调侃:“现在不再关心我的婚事了么?”
泠涯哼了一声,立即丢开她的脚,愤愤的迈着步子离开了。
留下千雪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失神,她顺势躺在床榻上,拿出那枚玉佩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片刻之后露出温暖笑意,低低的呢喃了一句:“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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